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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羲渾氏之後,滄海再無龍皇。但被諸方敬為“龍君”的,卻還是有一些。
有的是確實統禦一方、擁有遠勝其他皇主的力量,有的是為海族做出卓越貢獻,為海族所敬。
譬如身為傳奇賢師的覆海,譬如那位托舉海族躍升的皋皆。
但真正能夠代表海族最高權柄的,還是“滄海龍君”之尊位。
執掌滄海王庭,統禦諸方水域。滄浪之水,儘係君名。
“東海龍王”算是這尊君位的彆號。
與那些身居高位的老古董不同,當代東海龍王敖劫,還很年輕。
他隻有三千九百二十九歲,生於道曆新啟之日,以“劫”為名。
為他取名的那位龍族智者,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經死去。
也不知這個“劫”,究竟是對誰而言。
敖劫與道曆同齡,在兩千七百歲的時候,正式坐上“滄海龍君”大位。執掌滄海至今,逾千年矣。
他掌權以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趁著國崩滅的時機,揮師西進,兵圍蒼梧境、關鎖天淨國,傾覆金烏台,衝出迷界,大舉攻入近海!
這也是海族曆史上,最接近“反攻現世”的一次。
他也一度被視為“當代龍皇”,距離那無上尊位觸手可及。雖則最後功敗垂成,卻也為海族贏得族運,為自己贏得了巨大聲望。
不過當年那一戰,於他的執政生涯,也是極大的分水嶺。
在那一戰之前,他對人族的態度最為激進。比現在最熱衷於兩族戰爭的大獄皇主都要更激烈,不斷地尋找機會、創造機會。執政百餘年,天天高舉“西進”旗幟,刀劍無一日歸鞘。很多人都相信,在九國分的故事裡,他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在那一戰之後,他的戰略方向就來了個大轉彎,對人族保持防守態勢,著重於迷界防禦體係的構建,決口不提反伐現世的事情。而是把更多的精力,轉向開拓滄海深處――
在很多海族強者看來,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滄海如此貧瘠,環境如此惡劣,往滄海更深處開拓,所耗甚巨,所得甚少。元宗聖的《天荒筆記》有言,“拓海萬裡,所得一毫。未嘗不耗血填路,割肉奉糧。”
有時候在迷界贏上一場戰爭,或劫掠一方界域,所獲就要強過滄海開拓不知多少。而戰爭的損失,往往還不及開拓滄海高。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當年羲渾氏指神陸而誓,言曰“滄海萬代,不可忘歸。若血裔將絕,絕嗣者當麵神陸死!”
轉向滄海深處開拓,幾乎等同於在戰略上放棄神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對先代海族的背叛!也背棄了海族不死不休的抗爭精神。
如此一來,要怎麼做選擇,幾乎是個不太需要思考的事情。
就連敖劫這等威望一度蓋壓曆代的滄海龍君,都不敢說不歸神陸,隻說“東拓蓄糧”、說“覷機轉進”,說些“東方有異寶將出,吾將往而攫之,益得海眾”之類的話。
在那場大戰後的千年時光裡,敖劫完全是藏光晦影的狀態。
雖然坐於至尊,握權滄海,卻極少顯於眾前,也不主持什麼戰爭。若非有攻入近海的功業,恐怕早就被海眾忘卻了。
他在滄海深處開拓多少棲居地,不會被勇敢的海族戰士們記住。那些真王皇主於前線對人族的勝利,卻是會被反複的傳頌。
而他也極大地放權,言曰“能濟滄海,朕何惜王座!”
比如上一次迷界戰爭,就幾乎全是皋皆主導。
但千年開拓驀回身。
今日人族大舉攻入滄海,他這個“滄海龍君”,終是不能再“放權”,終是到了必須要站出來的時候。
然而景國的準備如此充分,以中古天路為雲梯,以永恒天碑為攻城槌……滄海要如何抗拒?
今日兩尊天下名將在此,兩支天下強軍滿額,九子鑄碑,景皇遙禦……簡直傾山填海之勢。
敖劫雖是定矩築牆以截橋,翻覆滄海抵天碑,也頗覺力不從心!
“姬鳳洲!”
海潮翻卷,激雷交撞,那無儘深海裡,響起敖劫的悵聲:“景人靖海,描下如此宏圖,非一日之功,而海族事先竟無所察,此取死之道!遍覽神陸諸國,皆爭蠅頭小利,唯獨中央大景,雄略滄海,強求永治。你的手筆,朕認可了!縱使烈山複生,恐也不過如此!”
他對姬鳳洲極儘讚揚,又道:“滄海得治,億兆滄海生靈能得永寧,是朕一生所願。閣下若能全之,本君也算無憾。大治滄海,不必在敖劫!”
“陛下!”赤眉皇主驚怒抬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東海龍王這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認輸?
“退下!”滄海生出怒潮,將托著無支恙的赤眉皇主推遠。
“我不退!”赤眉皇主反手將傷重的無支恙推入虛空,自己卻拔身而起,直赴中古天路。遍身起焰,長發張舞,十指似匕,赤眉如血:“滄海萬萬年,搏風擊浪,海族鬥天伐厄,豈有不戰而退者?陛下若失血性,請看赤眉是怎樣紅!”
不等姬鳳洲借永恒天碑出手,先有虛空塌陷,印出一隻深凹的掌印。
敖劫的聲音隨海潮呼嘯:“坐鎮前線而無寸功,對峙神陸卻不察人謀,是為無能;大勢難挽,強為不可為,是為不智;對朕不敬,是為無禮!――掌嘴!”
那虛空中塌陷出來的掌印,輕易突破阻隔,毫無花巧地印在了赤眉皇主身上,將她瞬間推入滄海深處。
嘭!
與此同時,那極儘輝煌的中古天路之上,卻印出了一個清晰的掌印!
於闕和曹皆各自擁兵十萬眾,竟都未能阻截。
兩位兵家宗師,執掌天下強軍,自有威勢無匹,幾乎不存在缺漏。
但它恰恰穿透了兩軍之間的那一隙。
鬥厄與夏屍,畢竟涇渭不相融。
這個掌印幾有萬丈之長,千丈之深,如同平地印出五指峽穀,深壑穿天風。但對於整條金光燦耀、貫穿時代的中古天路來說,它根本也不顯深邃。仍然堅定地掛在高穹,巋然無半點動搖。
“敖劫啊敖劫!”姬鳳洲的聲音借永恒天碑響起:“你這一巴掌,罵在她的身上,打在朕的靴麵!”
“景皇勿怪!”敖劫的聲音似是解釋:“眼見得雄圖幻滅,滄海易主,雖事不可為,朕多少有些不甘,不免試一試手!”
“試罷了,又如何?”那九座永恒天碑,幾乎同時亮堂起來!極致的壓迫感,令每一個注視它的海族,都呼吸困難!
“能如何?哈哈,該認命了!”敖劫的聲音倒是十分灑脫:“落子無悔,勝負自擔,局勢如此,朕豈能不認?你姬鳳洲是蓋世之君,滄海與你也罷!罷罷罷!若奈何?唯獨朕乃滄海主宰,海族共君,不可不擔敗責,當為敗局而死!”
“公允地講,這責任倒也不能在你。”姬鳳洲的聲音在天上回蕩,好像帶著安慰:“朕聽聞你久不視近海事,上一次迷界戰爭,也非你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