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平深處的這座【妄真之門】,曾深植於鏡世台鏡衛隊長蔣南鵬的神魂深處,而通向景國緝刑司裡,一個叫黃守介的人。
大齊帝國的斬雨軍統帥,斬殺區區一個景國小吏蔣南鵬,明麵上的理由可以有很多――
比如在蔣南鵬體內發現許多田氏族人的鮮血,他怒而為族人報仇。
比如發現了此人是一真道成員,順手為天下除害。
甚至可以不用給理由,就像他對徐三的質詢置之不理。
蔣南鵬的一真道徒身份遲早會暴露,天下可誅,景國也沒什麼話可說。
當然,對很多人來說,田安平這樣的凶徒,本就會毫無理由地隨手殺人,或許是更有說服力的理由。
但神俠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麼――
田安平之所以要在楚人的見證下,把蔣南鵬殺掉,是在埋葬這條線索!
昭王早就跟田安平談好了。
他們要利用蔣南鵬這條線,推開蔣南鵬神魂深處的妄真之門。
在這條線上的落子布局者,真正接手推動這一切的存在,敢被星巫看,甚至敢讓星巫來見證,必然是有超越星巫之算度、乃至能以星巫作算材的自負!
蔣南鵬死了,這座【妄真之門】就可以說不存在。
至少在短時間內,沒人能確定,這座【妄真之門】通向誰。
就在田安平成就絕巔的這一刻,神魂深處的這扇門戶轟然推開――神俠的意誌踏入其間,反向溯遊!
而在這關鍵又危險的過程裡,田安平隻是靜惘地看著天空。
好像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
不止是神俠的行動,甚至也包括他的登頂。
在那連薑望都覺得沉凝封閉的潛意識海的無底深處,有一座潛淵的牢獄。
大景帝國緝刑司道台司首黃守介的元神,正大張四肢,被幾根透骨的鐵鉤,死死地鉤在刑架上。身上倒是沒有太多明顯的傷痕,元神狀態甚至稱得上是飽滿,但雙眼已經布滿迷惘,無神地仰看穹頂。
整具身體時不時地無征兆地抽搐一下,而後嘴裡就溢出白沫來。
嘴裡不停地說:“一真。不真。一真。不真……”
田安平的元神,就站在他身前,靜靜地打量著他。眼神裡漸漸泛出一絲乏味,進而變成了厭憎。
一切無益於世界真相,而徒然浪費時間的存在,都是這個世界的害蟲!
他的手抬起來,握住了黃守介的脖頸,但並不立即將其捏死――既是要保留所謂黃守介的性命,免得天京城生疑,給神俠創造行動機會,也是要通過對黃守介元神的把握,觀察神俠意誌的行動。
神俠不會抗拒這種觀察,這本身也是交易的條件。
薑望能夠走進他的潛意識海洋,對他險惡地注視。
沒有關係。
真君對真人的碾壓是正常的。
很快就不能了。
薑望差點殺死他。
沒有關係。
又不是第一次。
畢竟沒有死。
九宮天鳴引發的鮑易的調查,更是不足掛齒。相較於薑望,鮑易這個老東西非常無趣。
這世上絕大部分事情都不必在意。
都沒有關係。
狂風也罷,雷霆也罷。
田安平隻是沉默地注視。沉默地……思索。
超凡絕巔已是古往今來無數修行者不可企及的高處,而他沉默地邁出了這一步。
登頂的時候,他還在思考。登頂的時候,他還在行刑。登頂的時候,他還掩護神俠推門!
踏足絕巔不是他的追求,隻是一個必須要有的過程。
邁出這一步有許多的理由。
比如他需要進一步體現自己的價值,以應對朔方伯鮑易突來的調查和惡意,乃至於當年與柳神通的往事。
比如他需要確切地提升自己的力量,以在與虎謀皮的過程中,拔高自保的可能性。
比如他需要迎接霸府仙宮徹底暴露的那一天。
比如他需要用登頂絕巔的過程,掩護神俠出手的波瀾。
比如他隻有真正登頂了,才能在這一局裡有所觀察,有所收獲……
但這些所有的理由,都是彆人會思考的理由。
不是他田安平的理由。
或者說,在他的思考裡份量很輕。
他選擇在這個時候登頂,有太多的理由了!一石不止三四鳥,這一步有那麼多的好處,以至於他登頂成為一件“不得不為”的事情。
而這才是他真正想了解的問題。
他想知道為什麼他“不得不”!
他相信他從出生到現在的每一次決定,都是出於他的自由意誌。
但他又深刻明白,有時候你的自由意誌,也不見得是真正自由的。
明白了這一點,才是洞察真相的開始。
……
“明察秋毫”這四個字,就懸在天京城緝刑司的總部府衙。
在其中一間官室的裡間,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上睡去的黃守介,忽地抬起身來,眸中神光一閃,旋即便斂去。
篤篤篤,篤篤篤。
外間的敲門聲好像已經響了一陣,此刻仍在延續。
有什麼消息想要報告的下級,急於進來,又不敢擅闖。
“進來。”黃守介仰著腦袋,揉了揉發酸的脖頸,漫不經心地道。
上一次來天京城……
是什麼時候來著?
似乎漫天有血雨。
真是絕好的風景。
恰如黃守介通過妄真之門,降臨蔣南鵬之身,在東海肆行其事。
在田安平捏死了蔣南鵬,囚鎖了黃守介意誌的如今,神俠也通過此門,瞬間掌控了黃守介的肉身。
或許這才是今日最駭人的驚訊――
平等國的最高首領,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天京城,且在皇城三司的核心區域!
而無人知曉。
【妄真之門】是正統道傳一真道的核心秘術,黃守介是中央帝國貨真價實的緝刑司道台司首,就連蔣南鵬也是正兒八經的景國官身。站在蔣南鵬的屍體上,從這正統道傳的門戶走向黃守介,誰能說這一切不符合道國波瀾,誰能說此刻坐在這裡的這一個,不是道國中人?
“大人,卑職有要事稟報。”一名官衣掛刀、眼中精芒閃爍的執司,大步走了進來,小心地將要掩門。
“不必掩門。”黃守介端起茶盞,悠然道:“本官向來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事無不可叫人知。你關起門來說事,倒叫彆人覺得本官心虛,秘有陰私!”
這執司正是早先議論大司首時,被黃守介訓斥了的其中一個,乃黃守介的鐵杆心腹。
一時杵在那裡,不知是不是該出去。表情很為難,為難的意思很明顯――
咱要報告的,就是陰私的事兒啊!
“蠢笨!”黃守介拿眼一瞪:“近前說話!”
又淡聲道:“放心,你這蠢貨。在我這裡隨便講些什麼,外間也聽不見。鎖門閉戶不過掩耳盜鈴,本官自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