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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出門見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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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屋內的燭光被吹滅了。窗開一隙。臨淄街頭春意凋。這隙天光像一柄劍,嵌在香鈴兒的臉上,令那張天真爛漫的麵孔,有了清晰的明暗。她蜷坐在高大的太師椅上,正對著窗。裂開窗隙的動作,令這張大椅本身,成為光之劍的歸鞘,也一並為光線所分割。俄而,她笑了:“我們像是在罅隙裡窺伺彆人的人生。”柳秀章安靜地坐在窗口位置。窗隙開在她旁邊,她也不抬眼。臨淄的煙火便在此隙透過。外間敲鑼打鼓路過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和事。不過是一份聘書,一場文定。出於晏氏,歸於溫府。柳秀章在繡花,繡一朵大紅的花,專心致誌,耳如未聞。“你哥哥當年真的得到了霸府仙宮的傳承嗎”香鈴兒似是無意地問:“田安平殺他正是為此”柳秀章慢慢地挑針:“我隻是聽兄長提過一句,知道這個仙宮的名字,並不確定他是否得到傳承。又是不是真的被田安平奪走。”“但霸府仙宮既然出現了,又恰好在海外。過往又一直隱蔽很深。”“那我肯定就會咬死田安平。誰來我都這麼說。”“這不是我編造的,我也沒有證據,但我記得我是聽兄長這麼說過的。如果是假的,那就是我兄長說錯了。儘管辱他身後名吧。他死了,不會再在意。我活著,但太孱弱,沒法替他在意。”柳秀章的聲音很輕柔,說起話來,有一種牛毛細雨般的綿密。香鈴兒算是親眼看著她成長,不知為何,竟覺得那哀愁的柳葉般的眉,有纖薄彎刀般的銳利。“但你並沒有到處跟人講。”香鈴兒說。“到處跟人講,才不能夠咬死他。”紅色的線,翻飛在柳秀章指間。她好像仍然是那個會被風吹倒的女子,一生都在眼睫上微顫:“柳秀章是個軟弱的女子,雖然記得兄長的委屈,但不敢輕易對外說,她怕連累整個柳家。隻敢在私下裡,語焉不詳地跟自己的好姐妹訴訴苦。”香鈴兒看著她:“那個好姐妹,叫苗玉枝。雖然不知她為何對柳秀章這沒落世家的女子親近,但想來沒有幾分真心,表麵親密不費力,偶爾利用也無妨。”柳秀章始終盯著她繡的花:“最好是朔方伯知道這件事,要不然蒼術郡守去探探路也可以。”“相較於這兩個人,或許華英宮主更能利用好這個消息。”香鈴兒淡笑著:“而且她也更相信你。”柳秀章第一次停下繡花的動作。她拈著那根針,並不淩厲地瞧著香鈴兒,我見猶憐的那張臉上,隻有認真:“就是因為她更相信我。”“因為她是真心待我的人。”“我永遠不會利用她。”“我是無憂殿下的臣。”這女子坐在那裡,纖身而沉語:“三分香氣樓能夠在東域立足,是有昔日武安侯的麵子,但更重要的是殿下的支持。薑閣老已經走了,是殿下在臨淄。”“殿下真正有聖君之相,豁達有胸襟。她待人真摯,格局遠大,眼睛看著天下。很多眼前的事情,一時之得失,都不怎麼計較。”“……但這些,絕不是你們不誠的理由。”她甚至把手裡的女紅都放到一邊,轉過來與香鈴兒麵對麵:“若你們還抱著左右逢源的心思,並不真的尊奉於她,往後在東域的發展,不提也罷。”“我以為我們才是一家人呢!才跟你講些體己的話。妹妹這樣,真傷姐姐的心。”香鈴兒含嗔帶怨:“開在臨淄的這座樓,可也是你的生意。不正是因為咱們親密無間,齊心合作,這個世界才有所不同,扶風柳氏才又煥發生機麼”“如果不是殿下,我已經一無所有。”柳秀章隻是認真地看著她:“為了殿下,我可以一無所有。”“好了好了,好妹妹,我可是一直站在你這邊,為你著想。隨口瞎扯一句罷了,你竟然這麼認真!”香鈴兒嘻嘻一笑:“以後姐姐注意就是,不再口無遮攔——彆再生姐姐的氣了”“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柳秀章的聲音也溫緩:“我隻是很珍惜我現在所能擁有的一切,包括殿下,也包括姐姐你。”“說回正經事。”香鈴兒在太師椅上抬起玉足,盤在一處:“霸府仙宮這件事,哪怕是真的,恐怕也很難影響田安平。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你兄長也死得徹底,應該是什麼證據都不會留下的。更彆說你也隻是一句臆測。”“不是一定要用這件事情殺死他,我隻是希望有人牽頭真的對他調查。”柳秀章又拈住那根針:“田安平這個人太瘋,什麼事情都敢做,我相信他也什麼都做了——一定經不起細查。”“涉及齊地世家鬥爭,我們三分香氣樓不好乾涉過深,以免被齊廷所忌。我們才從楚國離開,傷筋動骨,重心落到東域還沒有多久……”香鈴兒解釋著:“很多事情,還是隻能靠你自己去推。當然我們是一家人,會保護你不受到額外的壓力。”柳秀章和田安平之間,就算有矛盾,也可以歸於齊地世家鬥爭。若是沒有柳秀章這個由頭,三分香氣樓膽敢對田家呲牙,田安平都能直接調兵過來平了它。“沒關係。”柳秀章很平靜,她早就學會了自己應對:“我的時間不珍貴,可以坐在這裡慢慢地浪費。”“不過倒是有個好消息。”香鈴兒笑道:“你的弟弟柳玄虎,不是一直推不開天地門麼以至於柳氏移嫡。我把他的情況陳書於總樓,這幾天有消息傳回來,說桃源秘境有辦法!”推開天地門這一步,說是龍起於陸,在漫長的修行道路上,也隻能算是有了眺望天人之隔的資格。往後內府、外樓,每一境都至關重要,每一境都要篩分海量的修行者。哪怕是在奄奄一息的柳氏,一名騰龍修士也算不得什麼。當然對於柳玄虎本人,這或許是巨大的人生分野。柳秀章鄭重地對香鈴兒一禮:“此事所需的耗用,秀章一力承擔。鈴兒姐姐對我們姐弟的關愛,秀章牢記在心。”“還有一個好消息。”香鈴兒笑意盈盈:“天香第一夜闌兒,馬上會來臨淄,主持這邊事務。雖不能直接幫妹妹殺了田安平複仇,卻也可以護住妹妹周全,免得他狗急跳牆。”國家體製的好處在於規則之內有足夠的自由,有理能得氣壯。但如田安平強殺柳神通,則是跳出規則的行為。柳秀章的確需要有所戒備。因為今日的田安平要殺一個柳家人,有太多的選擇,而根本不必承擔什麼代價。他可能懶得和柳秀章玩這場漫長的複仇遊戲。除非他覺得有趣。“夜姐姐過來,我心裡就有底了。”柳秀章表情不變,隻輕聲說。咚咚鏘!鑼鼓聲終於碾過了這條街。……提親已過,八字已合,方有“文定”。此為“小定”也,進媒人致薄禮相告女家,曰八字大吉。但晏家是何等人家,晏家所謂的“薄禮”,跟一般世家的認知也都不太一樣。此時就已敲鑼打鼓,鋪展喜意。從晏府到溫府,媒人出行的沿途,家家戶戶都奉有心意,分享福氣。戴著麵紗的女子走在路上,就被送了一包“喜禮”——金絲繡鸞的小布袋,裡間有兩枚刻有“囍”字的金珠子,在陽光下很是閃耀。女子收好喜禮,送出祝福:“祝賀兩位新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當場拿出來看倒是不丟人,因為街上很多人都這樣。但驗了禮再祝福的,卻也少見。不過晏家人也不怎麼計較,隻看她一眼,便隨大隊而去,繼續歡笑,一路灑禮。“永結同心……”昧月將那金鸞喜袋繞在指尖,隻覺它真是非常漂亮。事實上三分香氣樓這次調來臨淄的,不僅僅是天香第一夜闌兒。還有她這個心香第一。隻不過是一明一暗,互相配合。樓主羅刹明月淨執掌極樂仙宮,一直非常隱秘。默默發展的三分香氣樓,絕不願與一真道起什麼衝突,不像許妄那麼囂張,直接把完好的仙宮放在明麵上,甚至放言讓一真道去取——當然現在的一真道,更不存在摘下因緣仙宮的能力。在先前驟然發動的九宮天鳴中,樓主亦是選擇了自我緘藏。但有這次九宮齊鳴的一響,這份緘藏也必然無法持續太久。就像柳秀章曾聽過霸府仙宮的名字,轉念就能往田安平身上聯係。那些擁有足夠情報的智者,早晚都會推出仙宮落點的答案。隻要出世,就必然會留下痕跡。羅刹明月淨既有洞天寶具,又有類洞天之寶,真實實力遠遠超出人們的認知,根本不必害怕現在大勢已去的一真道。之所以還要辛苦地藏一藏,自是有隱秘的主張。即便是昧月現今在樓裡的位置,也不能儘知樓主所求。但探一探霸府的消息,卻是她要做的——柳秀章過於謹慎,至今沒有給出任何有效的線索,隻是咬定記得有這麼一件事。三分香氣樓若對霸府仙宮感興趣,或許要自己向田安平尋答案。柳秀章嘴裡說寄望於苗玉枝,又何嘗不是在期待三分香氣樓的反應呢這女子全不似人們印象中的柔弱可欺,反而是幽微心思,玲瓏手段。又或者說,在無所依恃之後,她不得不堅韌,不得不複雜。但相較於香鈴兒的些微不滿,昧月卻覺得,這樣的柳秀章,才真有幾分成事的意思。人生多風雨。弱不禁風者,必然被風摧折。她輕輕晃指,聽金珠兒響。因為談成了合作,傅東敘親自監督的禁足也並不嚴格。名為“玉真”的女尼,和月天奴回了洗月庵。名為“昧月”的女子,則孤身向東域來。這一路走來,她見到的也多,但的確隻有這份喜禮,跟春天有關。……那綽約的身影行走在人群中。指尖繞著的金鸞喜袋,晃呀晃。鮑玄鏡的視線也跟著移動。他站在小巷中,在家丁和侍女的拱衛下,墊起腳往外看,活脫脫一個偷跑出來看熱鬨的頑皮的富家少爺。意外之喜!“昧月”和“玉真”,有著根本性的身份上的不同。這不僅僅是說名字,也不是說歸屬於某個組織有某種地位,而是說……她們真正有不同的人生。兩段人生竟然都是存在的!至少它存在於“認知”,存在於“過去”。鮑玄鏡相信,哪怕是超凡絕巔,也很難見此知彼。絕不能從這個薄紗罩袍下風情萬種的女子,聯想到洗月庵裡那天資卓異的女尼。可是他不同。這是他的白骨聖女啊!是他曾為自己以道子之身降世所準備的道果,用以補完白骨聖軀的聖物。是在那麼多女童裡,一次次淘汰,一次次選擇,優中拔優而僅得。他怎麼都不可能看錯。無論什麼樣的神通手段,什麼樣的身份掩蓋,在朝聞道天宮裡見到的第一眼,和此刻的這一眼,都在清楚地告訴他,他遭遇了什麼。昨天還在抱怨天道拿他當庶子,現在看來,親兒子的待遇也還是有的。出門見喜,這不是心想事成麼!“少爺,少爺您都瞧得入神了,是打算什麼時候成婚呀”侍女在一旁打趣,有幾分親近之後的放肆。鮑玄鏡不以為意,隻在思考一個問題——能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拿下這個女人身邊的侍女家丁自不必說,早就是他的自己人。似臨淄這等巨城,哪怕是絕巔強者,也不可能注視每一個角落,因為強者太多,貴人也太多,大家都有自己的**。齊天子雖然借助國勢有超脫偉力,也不可能隨時保持調動國勢的狀態,不會說風吹草動都儘在眼中——且堂堂天子,怎麼也不可能專門一個洗月庵的尼姑的。最重要的是,齊國不會有誰在乎此女,失蹤也就失蹤了。憑借著對“白骨聖女”這一身份的掌控,他也有信心以目前這具身體還不足夠的力量,輕易解決已經擁有其他身份的玉真女尼。現在雖是人身,不複神軀,這枚道果也有大用。鮑玄鏡咧了咧嘴,盯著那絲毫沒能察覺危險、猶有小兒女般閒情的背影,慢慢抬起他的小手來……咚!冷不丁一個爆栗扣在後腦,疼得他一道寒氣衝天靈。他憤怒地轉回頭來,正看到一個鷹眼短須的大傻子大混蛋。這賊廝不知為什麼來了臨淄,不知何時也擠進這條巷子裡來,把他的侍女家丁都撥到一邊。還假作親熱地對他笑,甚至探手就抓住他的脖頸,拎小雞一樣一把將他拎起來:“嘿!你小子!好巧哇!你就是鮑玄鏡吧!”。頂點手機版網址:........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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