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夜之間,時光在李承乾身上瘋狂肆虐。
原本隻有少許白發的頭發,竟肉眼可見地白了不少,一縷縷銀絲雜亂地交織著。
要知道,今年的陛下,也才剛剛四十歲啊,正值壯年,卻在這一夜之間儘顯老態,臉上的皺紋像是被歲月匆忙刻下的痕跡。
“陛下。”
張顯懷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在這壓抑的立政殿內輕輕響起。
聽到有人喊自己,李承乾這才緩緩回過神來,他的所有注意力,在這漫長的一夜裡,都緊緊地係在了蘇芷一個人的身上。
他緩緩抬起頭,眼神中滿是茫然,仿佛剛剛從一場無儘的噩夢中蘇醒:“哦,是顯懷啊,你來了啊,那些大臣是不是都在外麵等著朕了啊?”
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喑啞。
張顯懷微微頷首,眼中滿是心疼:“陛下,臣剛剛去偏殿叫小桃紅……”
他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壓低,帶著一絲悲傷,“發現,她已經隨著皇後娘娘去了。”
聽到張顯懷的話,李承乾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緩緩抬起頭,雙眼緊閉,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久久無言。
隨後,從他的胸腔中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那歎息裡,飽含著對生命無常的無奈。
“顯懷啊,傳令再去,追封小桃紅為柔惠夫人,陪葬乾陵,就讓她陪著她的小姐吧,停屍在皇後身邊,無需理會那些規矩。”
李承乾緩緩開口,聲音裡透著堅定,“朕料想,皇後也想與自己的好姐妹在一起吧。”
他的眼神中閃過溫情,他看到了蘇芷與小桃紅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溫暖的畫麵,此刻卻成了他心中最柔軟的痛。
張顯懷再次點了點頭,聲音洪亮卻又帶著哽咽:“是,陛下!”
李承乾披上一條厚實的披風,那披風在他略顯佝僂的身軀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在張顯懷的攙扶下,他顫顫巍巍地走出了立政殿。
屋外,一夜大雪過後,銀裝素裹,整個世界一層潔白的紗幔所籠罩,靜謐而安寧。
可這明亮的陽光,此刻卻像是一道道利刃,直直地刺向李承乾的雙眼,讓他隻覺得異常刺眼。
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卻怎麼也擋不住心中那如潮水般湧來的痛苦。
看著百官都在立政殿門口相迎,整齊的隊列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肅穆。
李璟祐牽著李璟儀站在一旁,兩個孩子的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眼神中帶著悲痛。
在他們的旁邊,蘇芷的父母,蘇亶夫婦,身形佝僂,麵容憔悴,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們的眼神空洞,死死的盯著立政殿的大門,那裡,曾經是他們女兒生活的地方,如今,卻成了陰陽兩隔的界限。
李承乾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蘇亶麵前,他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任何言語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老丈人,朕對不起你們啊,沒有照顧好你們的女兒,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愧疚與自責,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始終強忍著沒有落下。
李承乾緩緩蹲下身子,伸出那雙寬厚卻又略顯顫抖的手,輕輕摸了摸李璟祐的腦袋,又摸了摸李璟儀的腦袋,動作輕柔:“不用擔心,父皇還在。”
他的眼神中透出堅定,試圖給孩子們傳遞力量,讓他們知道,哪怕天塌了,還有父皇在支撐著。
他緩緩站起身,挺直了腰板,雖然身形依舊疲憊,但那骨子裡的帝王之氣卻依舊不減。
他扭過頭,目光掃過百官,聲音低沉。
“諸位愛卿啊,今天是元日,本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是朕給你們添麻煩了,還請諸位幫忙,將朕的皇後移到大明宮中。”
他微微停頓,目光中流露出體諒,“晚上也不必來悼念皇後,都回家吃個團圓飯吧。”
“齊太師,今晚就先不吃飯了,朕啊,要陪著朕的皇後。”李承乾看向齊太師。
齊先生點了點頭,看著李承乾,忍不住開口道:“陛下,保重龍體啊!”
秦如召看見此時的李承乾,心中一陣刺痛,眼眶瞬間通紅。
他的老師,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帝王,又何曾如此狼狽過?
“陛下保重龍體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齊太師的帶頭,讓百官也不由得紛紛出言開口勸慰。
哪怕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對陛下心底有意見,對陛下的苛刻做法有不滿。
但是,不管怎麼樣,他們都不得不承認,是陛下,將大唐帶上了一個新的高度,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四方來朝。
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陛下絕不遜色於太宗皇帝,甚至在某些方麵,更勝一籌。
有此帝王,不僅是百姓之福,也是官員之福。
他們哪怕再討厭陛下,也不舍得如此一位帝王,早早地離開世間。
所以,這些保重龍體的話語,大多是出自於真心實意。
李承乾點了點頭,目光緩緩掃過群臣,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感動,有欣慰。
“都放心吧,朕心中都知道,還請諸位愛卿都放寬心,朕啊,心裡有數。”
李承乾看向秦如召。
“如召啊,這次天竺之行做的不錯!等日後,朕再嘉獎你們這些有功之臣。”
聽到李承乾的話,秦如召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泣不成聲:“陛下,不急,陛下。”
他哽咽著回應道。
李承乾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轉向李璟祐和李璟儀。
“祐兒,儀兒,進去再看看你們的母後吧。”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們的母後了。”
乾武十六年的元日,冷,冷得異常,也冷到了李承乾的心裡。
他從未感覺到如此孤獨過。
有些話,以後就再也沒地方說了,因為聽那些話的人已經走了。
人常說,夫妻間結婚的久了,難免同床異夢。
可李承乾從來沒感覺,他隻覺得,他與蘇芷,一年好過一年,一年勝過一年,可是……
天從不遂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