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尚未離開蒲團的施在田乾脆繼續在上麵打坐入定,很快他的靈魂離體,隻念一聲田長興的名字,就電流一樣快速地從遠在l省醫科大學宿舍樓來到潛山縣人民醫院住院部4樓14號病房4號床位上。
田長興正躺著做腎透析,一臉的沮喪,望一望陪伴著自己的同樣沮喪的父親,又看一看那菜花蛇樣盤桓著的透析管之類的醫療器械,他突然問父親,爹,透析一次多少錢?
上千元。田際隆回答,用焦慮的目光回視兒子。
父子有一句沒有一句的對話,施在田聽得清清楚楚,管不了,也不必去管。他們看不見他,他卻看得見他們。他不見他們,隻是一下子進入了田長興的腰際,發現一隻大母豬正咧嘴獠牙地拱著田長興的左腎,也就是左腰子,那橢圓的左腰子本來是光滑的,被大母豬這麼一折騰,上麵就起了褶皺。
這種褶皺腎,是被擠壓抑或啃齧造成的,它不能正常工作,就會變質糜爛,在醫學上叫做波浪腎。腎好就可以排毒,腎壞了,不能排毒,就要做透析,否則會死人的。
施在田再看田長興的右腎已經爛得像不規則的象皮塊那麼大的一點兒,他忽然湊近那隻大母豬大吼一聲,大膽,豬妖,你多狠毒,把田長興的右腎拱壞了,現在又來拱他的左腎,還不快點滾開,彆怪我拿杆子戳你。
大母豬立即停止拱咬,抬起頭不看田長興已然發青變腫,差不多要壞死了的左腎,隻瞅一眼施在田,顯然不認識他,也並不懼怕。
它將一節圓柱樣的嘴巴咧了幾咧,還會說人話哩!它反過來嗬斥施在田,你是哪路鬼神,還敢管我豬老太的閒事?我是來找田長興討債的。
我是哪路鬼神你也用不著管。你討債就討債,看你的架勢,你分明是要找田長興索命。你看,把他的右腎拱壞了,現在又來拱他的左腎,兩隻腎都拱壞了,人能有不死的嗎?施在田這麼講,分明是為田長興說情。
可是大母豬根本不買賬,它直言不諱地講,我也告訴你,我就是來找他索命的。還抬起前肢腳趾從左邊大耳裡掏出那疊成條狀的東西,打開看是一張黃色的紙條,上麵有一行繁體字和一個黑色冥印。
大母豬將這紙條晃到施在田麵前接道,你看,這是冥旨,我找田長興討債索命是領了冥旨的,是經過允許的,要不,田長興身上的三屍神都會對我群起而攻之,都會把我趕走,我哪裡敢來討債索命?你是什麼來頭喔!還敢乾擾我,用得著嗎?除非你是閻王爺,將發出的旨令收回去,那我就罷休。
施在田知道沒戲了,聯想到之前在腦海裡中浮現的情景,基本就明白了,又故意問,你與田長興有什麼血海深仇哦?!這麼搞人家,人家還是年輕伢兒呢!人生才剛剛開始,你就這麼毒?
不是我毒,是他毒。大母豬邊說邊將那張紙還原成條狀塞回左耳,然後講出它找田長興討債索命的原因:
你有所不知,這個田長興過去世嗜食豬腰子,人稱胖爹爹,吃過豬腰子無數,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他心態反常,行為反常。說他心態反常,是他認為吃腎補腎,因為豬腰子的書麵語就是豬腎嘛!他吃腎補腎也是有目的的,那就是為了強腎,讓自己逛窯子、玩有一股衝勁;說他行為反常,是由於他違背天理良心,過分造孽。
就以我為例,我過去世是一隻大母豬,在幾年之間生了幾窩豬仔之後,我就不想生了,因為還清了我前世所欠主人家的債務。主人見此,就找劁豬佬給我改劁,作肉豬養,打算養到年終作年豬用,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劁豬佬給我改劁之際,也就是下刀割除我的,讓我失去生產的功能。
可就在這時,胖爹爹撞上了,又想吃豬腰子補腎壯陽泡女人,他硬是找主人死磨硬纏,讓主人答應將我這隻母豬的腰子請劁豬佬順隨割下來賣給他拿去烹食。可憐,我由於被活活割下了一隻左腰子,又沒有醫治,一隻右腰子就受到感染,也接著壞死了,不久,我這隻母豬就一命嗚呼。
由於我壽限不到,亡靈還不能立即被冥府拘魂所家畜科吸附,就到處飄蕩,了無歸宿。好心的司畜神為了幫我,就出麵替我到冥府申冤。申冤很難,過程也長,我放棄了再次轉世投生的機會,一直等到胖爹爹命喪黃泉在地府戴罪受刑釋放出來投生為人後,我才有機會報仇雪恨。
其實,我不光是為自己報仇雪恨,也是為眾多豬靈報仇雪恨,略一統計,他雖然隻活了五十多歲,但是一生吃了一萬多個豬腰子,這遠遠超過了他一生應食豬腰子的數量。
一個人一生要乾什麼都有定數的,一旦僭越了定數,就要出問題,小則折福招災,大則折壽喪命。胖爹爹就屬於這種類型。如果胖爹爹僅僅做了一兩次違背常理的缺德事,如活摘我的豬腰子烹食,就算我再怎麼樣到冥府喊冤也不濟事,閻王爺也不會單單為了這樁事就拿胖爹爹的亡靈問罪,更不會在胖爹爹轉世生人之後又頒發冥旨讓我去找他討債索命。
現在我找他討債索命不全是代表我自己,而是代表所有被胖爹爹生前吃掉那不應該吃掉的豬腰子的豬靈。
聽到這裡,施在田對老母豬的死表示同情,就用尊重的話語說,豬老太,你所說的我都明白了。閻王爺下旨,我也管不了啦!請原諒我的冒犯。
冤有頭債有主,我豬老太不會亂來的。老母豬說過這話,又用長長的嘴巴拱一拱田長興已然起了褶皺的左腎。
施在田從田長興的腰間剛剛跳出來,就聽到他發出痛苦的,並且緊蹙眉毛,嘴巴本能地一窩,像吃辣椒辣得受不了一樣做出難受樣子。之後伸手摩挲著左腰的腎部,對陪坐在病榻邊的田際隆說,爹,開始一陣都還可以,剛才一會兒不知咋這麼痛。
伢兒呀!我也沒有辦法。現在正給你做透析,難道說做透析都不起作用?田際隆無奈地說。沉吟一會兒又說,做透析的錢都是我借的,你們單位領導,要我先墊付,到時候單位會報銷一部分,太多也沒有辦法。就說換腎吧!要20萬元,我想單位不一定願意支付。再說你又是才上班幾年的新職工,雖然表現可以,評為勞模,這隻是對你的鼓勵,對單位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貢獻哦!
施在田聽完他們倆對話,一個閃念又回到l省醫科大學教職工宿舍樓自家屋裡,現在睜開眼,自己仍坐在蒲團上,心裡還在想:可憐的田長興,老母z拱壞了你的右腎,又在拱你的左腎,你能不痛嗎?就算一天到晚不停地做透析也不起作用了,還有,單位若是願意拿出20萬元錢跟你做換腎手術,要是老母豬又把換來的腎拱壞,那麼就不必做換腎手術了,做也白做,錢也白花了,可是這些話,施在田隻能藏在心裡,他不必要對外人講,講了還會引起病人家屬的懷疑和不滿,甚至會認為這是妖言惑眾。
此刻,施在田尚未從蒲團上下來,就聽到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妻子田甜蜜走過來了。她看著施在田說,我是來看你的,看你打坐完了沒有?正好你現在醒來了,可以宵夜去。
好的。施在田起身跟妻子出了這間專用於打坐的小房,穿出過道,越過客廳,來到餐廳,桌上已擺好幾個素菜,香噴噴的。隻是主食——電飯煲裡熬稠的八寶粥沒有盛出來。
這會兒,田甜蜜幫他盛一碗放在他坐前的餐桌上,對他說,在田,今天我在菜場買菜碰到一件怪事。
正持箸準備進食的施在田問,什麼怪事?
田甜蜜繪聲繪色地講出這件事的原委:劉家有兩個小伢,大的才8歲是個男伢,小的才7歲是個女伢。他們都在上小學。一天中午,這對兄妹像往常一樣從附近的學校回家吃飯。可是拿碗從電飯煲裡盛飯時,扣在電飯煲上的蓋子總是揭不開。他們就叫媽媽幫著揭,仍揭不開。媽媽挺著急,就跑出門外叫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揭,還是揭不開。
那漢子一動手抓住蓋子上的抓柄往上一提,整個電飯煲都跟著提起來了,蓋子還是開不了。一隻電飯煲怎麼有這大的吸嗍力呢?太反常了。於是有人報警,一會兒,來了兩個警察,再次問明情況,其中一個高個子警察伸手試揭,未料,隻輕輕一拉,蓋在電飯煲上的蓋子就被揭開了,裡麵現出白花花的米飯,還熱著呢!
這會兒,那女伢說了一句話,引起旁邊一個胖個子警察的警覺。當那男伢一手拿著盛飯的勺子,一手拿著空飯碗走近電飯煲正要盛飯時,胖個子把他一推,說小朋友,慢!這飯能不能夠吃,還得做個試驗。
高個子會意地點點頭,他要過男伢手裡的那隻勺子在電飯煲裡盛了一大砣飯,走出門倒在地上,走近漢子小聲耳語,漢子點頭,即刻喚來村裡一隻白狗,白狗與漢子熟悉,搖著尾巴走過來,幾口就將地上的一大砣白米飯啖食了。
可是才過幾分鐘,那隻白狗就哼哼唧唧地叫,走不動路了,繼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裡透著死光。才半個小時,可憐的白狗就斷氣了。
兩個警察,一個看住現場,一個打電話叫來法醫,對白狗剖腹,從它的胃裡取出胃液檢查,發現有劇毒藥物——成分,還很濃。
警察認為孩子的媽媽有重大嫌疑,對她現場突審,她才承認,是她在白米飯裡下了毒藥,想毒死兩個孩子,減輕家裡的負擔。
因為她是後媽,視兩個孩子為累贅,指望瞞著在外打工的丈夫,把兩個孩子處理掉。自然,這個後媽,雖然殺人未遂,但是有了殺人動機,性質惡劣,免不了牢獄之災。這個情節,田甜蜜故意不講出來,就想考一考丈夫。
她說,在田,你習練觀自在靜功,聽彆人說你的功力十分了得,我今天就要問一問你,為什麼兩個孩子要吃飯,電飯煲打不開?是誰讓電飯煲打不開,是誰在暗中保護兩個孩子?我倒是知道的,那女伢講了,我現在不告訴你,你通過打坐入定能夠查出原因嗎?
施在田沒有立即回答,隻微微一笑。在聽妻子述說之際,他埋著頭把一碗八寶粥吃得見了碗底。
田甜蜜接道,很顯然,若是能夠打開電飯煲蓋兒,兩個孩子吃下投放了的白米飯必死無疑,因為做了試驗,一隻白狗吃了從電飯煲裡盛出來的一砣飯當場就被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