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一天清早,吳江東正穿衣起床,眼睛忽見窗口左角上一圈蛛網,像擺的八卦陣一樣既顯眼又不顯眼地伏在那裡。
蛛網上還有一隻蜘蛛,胖胖的,像一個肥頭大耳的坐陣將軍。其實這個比喻也不合適,吳江東立馬想到它挺像吳秀英馴養的那隻肥胖的小象。
他從床榻下來時,還真想拿一根撐衣篙,就像逗那隻小象玩兒一樣戳一戳那蛛網上的蜘蛛,嘴裡卻不無失意地念叨著,梁秀英是不會再來找我的。可是才從門旮旯拿起竹篙,身上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附在耳畔接話,是梁秀英打來的,他覺得有某種感應,仿佛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既驚又喜,認真地問道,有麼事?梁秀英說,小象又病了,還是拉稀,像上次一樣的症狀。
吳江東聽到這裡有些不高興,正要對她說,你不聽我的,要是把小象捐給動物園,它病了,有專職獸醫治病護理,你就不用操心,還可留在園裡工作,這多好哇!
他肚裡的話沒有倒出來,梁秀英就把他要說的意思差不多的話講了。她說,這回,我願意把小象捐給動物園,隻要動物園把小象的病治好就行,至於我能否留在動物園工作,我不計較。
吳江東連連回話,那好!那好!他清楚梁秀英在城郊的一家旅社,便買一盒香煙送給獸醫,讓他帶好藥品器械給小象出診。
三天後,小象拉稀的症狀完全消失。可以說它徹底痊愈了,吳江東才叫梁秀英把那頭小象牽到動物園來,讓她麵見園長修正平——一個麵闊鼻大眉毛粗的中年男人,說把這頭小象捐給動物園。
開始修正平嗯了一聲,有點無所謂的樣子,吳江東走近梁秀英低聲耳語,授意她怎樣怎樣。
梁秀英即刻把小象牽到園內的一個大場子,通過發口令、做手勢,讓小象表演許多詼諧打趣的節目,看得修正平時而哈哈大笑,時而鼓掌喝彩。
一會兒,園內的工作人員都爭相趕過來看把戲。吳江東趁機對正在興頭上的修正平說,修園長,梁姑娘義務將她飼養訓導得挺棒的一頭小象捐給我們動物園,何不讓她留在園裡工作?這也是對她的答謝!
修正平說,行哦!你通知她,讓她留在園裡動物訓導科,專門負責動物訓導工作。
在吳江東的引見通融下,梁秀英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其實吳江東幫助她,也有“弦外之音”,那就是頭次見了她,就暗戀上了她。
當她與他相約一家舞廳的包廂,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梁秀英揭開她的麵紗,暴露出她的滿臉疤痕時,吳江東也不嫌棄,她一下子撲在吳江東懷裡,激動得哭起來。
因為許多年來,談了許多對象,沒有哪一個男人能夠看上她,都嫌她破相、醜陋,讓她倍受奚落,也變得特彆自閉、孤僻,幾乎對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信心,甚至恨所有的男人,覺得所有的男人都不如她當寵物飼養訓導的小象。
現在她哭了,全身心地撲在吳江東這個關懷她愛護她的男人的懷抱。不多久,吳江東就和她牽手踏上了幸福婚姻的紅地毯。從此,與丈夫誌同道合的梁秀英就在邊貿野生動物園開始了對於動物的飼養訓導生涯。
那一年天乾,野生動物園裡的水池都乾了,需要到20公裡外的一個山洞裡用桶什麼的拎水或擔水來給動物們飲用,這不是一個人的事,動物園發動所有的員工輪流去取水,一馬當先的大都是男人。
但女人也不能閒著,梁秀英飼養訓導過的那頭小象,現在已經長成大象了。園裡又交給她一個新任務,那就是訓導從巴西舶來的一隻白色馬駒,以便日後作為園裡馬戲團外出表演創收的骨乾動物,梁秀英不敢馬虎。
可是那馬駒不比她訓導的性情溫和的小象,而是性急,還有些桀驁不馴。弄得不好,還會被它踢一蹄子,這讓梁秀英既恐懼又有壓力,一日二日那馬駒沒有變化無所謂,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都訓導不出一點水平,園裡的領導會有意見。
有一次,梁秀英正訓導馬駒鑽火輪,它總不聽口令,讓它從火輪中間跳過去,卻往邊緣撞,以致把整個火輪都撞倒了。火輪上的火還燙傷了梁秀英的一隻手背,起了泡的手背,火辣辣的痛。
這種狼藉的局麵被園長修正平看見了,他衝著梁秀英批評,看你是怎樣訓導的?梁秀英一肚子委屈,恨不得拿起鞭子猛抽馬駒一頓以發泄解氣,可是礙於有人在場,她不能那個樣子。況且園裡有規定,在飼養訓導動物時,動物不聽話,可以適當吼叫或者輕揍,決不可虐待或者傷害動物。
若傷害動物致死,不但要賠償損失,還會開除工作籍。這些道理梁秀英都明白,她對所訓導的馬駒的怨氣卻總是難以消弭,總想避著人整治它一下。
機會終於來了,這次全園員工幾乎都輪流到外麵的山洞裡弄水為人和動物的生活抗旱,梁秀英當然也踴躍其中。
不同的是,她騎著馬駒到山洞裡喝水,走在途中,就將藏在身上的一把尖刀拿出來朝馬駒的背部狠狠紮去。
馬駒負痛,一陣顛跑,差點兒把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因解恨而竊笑的梁秀英頓時駭然,才止住了用尖刀紮馬背的殘暴行為。
不久,馬駒背部的傷口因天氣炎熱未能愈合,並化膿生蛆,梁秀英還瞞住不說,也不請獸醫給予治療。一員工發現後報告園長修正平看了追查責任,梁秀英依然隱瞞事實真相。
還狡辯說,我每天隻注意這頭馬駒的訓導,哪裡曉得它的背部有傷?這傷是麼樣產生的我也不知道。
她想推卸責任,也逃避不了處分。當天晚上,園裡開職工大會,決定對梁秀英罰款3000元,停薪反省兩個月,以儆效尤。
60年後,已是白發蒼蒼的梁秀英一天由孫子吳南軍攙扶著逛街,走到西湖公園附近聽到一聲尖利的馬嘶,這可勾起了她的回憶。
她偏過頭對孫子說,南軍,你相信嗎?早年我訓過馬。
南軍回答,我當然相信,爸爸曾經多次說過,你不但訓過馬,還訓過一頭小象,會玩各種把戲,你把它捐給了動物園。
梁秀英已不再像年輕時一樣長期戴著麵紗,自和吳江東結婚後不久,就取了麵紗,直到現在,那滿麵的疤痕還明顯留存,但是人年老了,越活越本真,並不在乎臉相。
這會兒,梁秀英興奮地接話,那頭小象後來長成大象,在一次蒙眼表演中出事,一個圍觀的小孩鑽進場子裡,竟被它失足踩死。
幾天後,小孩的父母雇一個獵人趁人不備,用獵槍射殺大象,還振振有詞地講,連人搞死了人都抵命,畜生踩死了人能不抵命麼?難道人不如畜生?吳南軍大張著嘴巴聽,眼睛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