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果軍鐵騎如潮水般北撤,旌旗獵獵,軍容肅穆,十萬重甲綿延若玄色蛟龍。
鄭均坐在車攆之中,九頭妖裔汗血馬為其拉車,而魏權則是親自為鄭均趕車,在大軍中朝新驛郡行進。
宣陵郡所有資產都已經被驍果軍搬空,如今撤軍,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與此同時,鄭均的詔令已經下達,嵐州戒備,新驛郡百姓也正在遷往其他諸郡縣,他打算將這新驛郡打造成鐵桶一片的要塞,以免戰事起後,讓整個新驛郡的百姓都成了流民。
兩尊元丹的壓力,還是有些太大了。
而除此之外,關於如何安置這些中央官員,也是問題。
“戶部尚書、禮部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
這三個官職,倒是讓鄭均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都是已經算是大人物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都是神武皇帝尚在人世的時候任選的官吏,屬於是真·正統。
他們能夠成為一個帝國的官吏,想必運轉嵐州這一個州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戶部尚書劉虎以及其妻顏從凝算是半個嵐州人,可以略微信任一些,可以繼續讓他們為嵐州的財政做準備。
至於禮部侍郎周勉、都察院左都禦史王驥,他們兩個都是通竅初境的武者,而且常年不曾與人動武,如果他們兩個想要作亂,鄭均自然會給他們一點鐵拳看看。
當然,如果這二人識趣,也未嘗不能憑借多年的工作經驗,在嵐州的中樞機構混上一口飯吃。
隻不過現在的問題……
鄭均一念至此,看向了在自己身後的三輛馬車,心思深沉而複雜。
不過就在此時,天邊遙遙閃過一道藍色遁光,幾息的功夫,便見這藍色遁光落在了鄭均攆駕之前,露出了真容。
來者正是之前提到過的戶部尚書劉虎。
這位劉大人經過了一番打理之後,倒是顯得斯文了許多,著絳紫官袍立於攆駕前,廣袖垂落間露出內襯的月白綢緞。
其眉如臥蠶斜飛入鬢,一雙丹鳳眼似古井無波,鼻梁高挺如懸膽,唇薄且色淡,看起來倒是頗有一些鄭均印象中的大官形象。
劉虎落地之後,當即對著鄭均恭敬的拱手道:“大都督。”
“何事?”
攆駕內,傳來了鄭均的聲音。
“下官有大事要稟報,還請大都督容下官入內細談。”劉虎恭敬不已。
而聽到了劉虎的話語,鄭均不由微微一笑,感覺十分認同。
緣由很簡單。
鄭均的正式官職乃是‘都督嵐州諸軍事’,乃是正三品官職,而戶部尚書則是正二品大官,雖然如今戰亂時代,坐鎮一方的軍事大都督自然是要比戶部尚書要更有權力,但在品級上,戶部尚書怎麼著都不會是大都督的下官。
但這位劉尚書卻以‘下官’自稱,足以證明他的頭腦靈活,已經是抱著投奔鄭均的想法來了。
至於第一個來投奔自己的禮部侍郎周勉,隻能說難怪他隻是一個禮部侍郎,升不到尚書。
眼光不行。
鄭均聞言,當即在攆駕中點頭道:“請劉尚書入內一敘。”
聽到了鄭均的話語之後,魏權立馬停下馬匹,挑開車簾,對著劉虎道:“劉大人,請。”
“有勞小將軍了。”
劉虎十分謙遜的對魏權拱了拱手,接著便躍上了攆駕,來到攆駕之中,忽然對著鄭均行跪拜之禮:“下官拜見大都督!”
這一幕,登時讓鄭均一怔。
但下一刻,鄭均便緩過神來,帶著笑意,上前扶起了劉虎,握緊了劉虎的手,對著劉虎道:“劉尚書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這人上道。
尚書就是不一樣,比侍郎有政治敏銳性多了。
若是改朝換代,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啊!
鄭均微微一笑,接著便道:“劉尚書此番來找本督,可是有什麼大事要說?”
“確實有大事要稟報明公。”
劉虎也是十分上道,當即改了稱呼,便繼續恭敬地俯身,聲音低沉而誠懇:“明公雄才偉略,當今天下紛爭,諸王割據,然明公終究非李氏血脈,若貿然稱製,恐招致四方諸侯聯手討伐。下官鬥膽提議,何不效仿上古‘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
聽到了劉虎的話語,鄭均當即一笑。
這也是他的想法。
先前有些牽強,但鄭均手裡現在有三張王牌。
太孫李璟、皇孫春生侯李豐和皇子景王李鉞。
見鄭均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劉虎當即明白自己說對了,這位‘嵐州大都督’果然不是什麼忠義之輩,當即道:“太孫李璟乃陛下嫡脈,景王李鉞素有賢名,春生侯李豐亦為宗室近支。”
“此三人皆在明公掌握之中,若擇其一立為帝,明公以攝政之名總攬大權,既可安撫天下人心,又能以‘討逆’之名征伐不臣。”
見鄭均指尖輕叩案幾,劉虎立刻補充道:“那秦王勾結妖邪攻破神京,已是人神共憤。明公若奉新君,便是正統所在!屆時嵐州檄文所至,天下義士必雲集響應。”
說罷,劉虎又忽然壓低聲音道:“更何況……待大局穩定後,禪讓之事古已有之。”
“場麵話不必多言。”
鄭均擺了擺手,他懶得聽這些場麵用語,張口道:“什麼狗屁正統,若是正統有用,永昌皇帝會被圍攻至死?”
說罷,鄭均忽然回過神來,張口問道:“你知道永昌皇帝駕崩的事兒吧?”
“知曉。”
劉虎立馬流露出一幅慘戚戚的模樣:“先帝於皇城之中留有一盞性命燈,若是熄滅,則是代表陛下駕崩,或遠遁中原,太子自會知曉……前些日子性命燈黯淡下來,多日之後便熄滅了個乾淨。”
“無論是駕崩還是遠遁,神京皆無援,也因為這個,太子一時情急召了我等重臣議事,消息由此擴散,京中不少人動了心思,這才導致神京陷落。”
聽到了劉虎的話語,鄭均才對神京陷落有了一個印象。
確實。
就算是有兩尊元丹武聖,神京也是三朝五國之都,自是堅不可摧,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被攻克。
看來,是一定出了內應,被裡應外合了。
鄭均頷首點頭,繼續道:“既如此,便說說本督若立了個皇帝,會如何吧。”
劉虎聞言,立刻挺直腰背,眼中精光閃爍,聲音壓低卻字字鏗鏘:“明公,恕下官直言,無論立不立這個皇帝,秦王、趙王、魏王、韓王這些李氏宗親都會視您為眼中釘!您斬房冀、誅畢方,如今又收留太孫,在他們眼裡,您早就是必須拔除的刺了!”
“況且嵐州八郡之地,又豈能放在明公手裡?無論如何,秦王都會對您產生攻勢,況且明公元丹十拿九穩,所謂的投效,對於李氏諸侯而言,也是笑話。‘天下主’的法相,隻能有一尊呐!”
“但若立了新君,局麵便大不相同。其一,肅州武黎揚、博州蔡抗、宣州盧正林這三位節度使,與李氏並無血脈牽連。他們現在按兵不動,無非是缺個名分,若明公奉天子詔令征討叛逆,他們便可名正言順地站隊!”
“就說那武黎揚,他擊退西狄後為何不趁勢東進?還不是怕落個亂臣賊子的罵名!再加上他在肅州,和那趙王本就不對付,可要是明公捧著加蓋玉璽的聖旨去……”
劉虎突然做了個合圍的手勢:“如此,武黎揚可不會放棄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並且還能擁有盟友。”
“以下官的情報來看,這位武節度使,也怕是個想要凝聚‘天下主’的角兒,隻不過如今被趙王掣肘罷了,明公若是擁立了個小皇帝,天下異姓想要凝聚‘天下主’的,怕是都會欣然應允!”
如今天下諸侯,為什麼總是李家人在打鬨,難道其他人就不想凝聚‘天下主’嗎?
當然不是,不少元丹武聖就等著凝聚天下主呢,尤其是北方的!
隻不過現在李氏諸王太多了,若是貿然出頭,可能會直接被按死。
但以永昌皇帝血裔,神武皇帝直係後代為由,擁立一個傀儡皇帝,大家想必是非常願意在這傀儡皇帝命令之下,有了借口名正言順的割據了。
說罷,劉虎繼續道:“其二,開府建牙算什麼?明公若為攝政,朝廷中樞、六部官職皆可自任!如此,自然是能激勵帳下群臣,若不如此,明公隻能冊封嵐州官職,對於些許通竅武者而言,實在是太過於低小了。”
秋風卷起車簾,露出遠處太孫乘坐的馬車。
這顯然不是秋風,而是鄭均的真元鼓動。
而見識到這一幕,劉虎立馬心領神會,張口道:“至於那小皇帝……明公難道還怕他翻出掌心?年紀輕輕便外罡三重,確實不俗,但與明公相比,不過是小兒輩罷了。”
太孫確實修為強悍,如今不過二十歲,便已經外罡三重。
隻待通竅。
這天賦,可比太子殿下要厲害很多。
在永昌皇帝的孫子裡,這位太孫自然是數一數二。
不過……
“你的意思是,立這太孫李璟?”鄭均問道。
對於劉虎的建議,鄭均覺得沒問題。
我是來爭霸天下的,我參考的對象是李淵、曹操、爾朱榮,而不是司馬懿、楊堅、趙匡胤。
鄭均,沒興趣找個元丹的王爺投奔,然後等時機成熟篡權。
前後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雖然名義上是臣子,但天下還是自己打下來的。
後者,那是真的當了臣子之後篡位所得。
其中趙匡胤另說,畢竟趙匡胤黃袍加身,隻是拿下了後周,其他諸侯還是他平定的。
而如今,輪到鄭均立皇帝了。
隻不過……
“我這行為,怎麼有點像是董卓啊?”
鄭均在心中古怪的想著。
而劉虎並不清楚鄭均心中所想,而是微微一笑,張口道:“明公,這太孫自然是不能立了。”
劉虎清楚,鄭均也不想立這位太孫。
但具體是立景王還是春生侯,明公想必還是在猶豫之中。
因此,劉虎如今特地來給鄭均解惑的。
“景王李鉞今年已三十有五,乃是先帝的幼子,修為乃是外罡三重,雖然與太孫修為一致,但景王的修為,乃是灌頂而成,這輩子突破通竅的概率不說全無,但也是微乎其微。”
劉虎道:“至於春生侯李豐,年不過十四,武道境界剛達蓄氣境,也是年少無知,容易掌控。”
“景王母族不顯,乃是永昌皇帝醉酒後寵幸了一名宮女所生;春生侯李豐,母族為楚州豪族蒯氏。”
說罷,劉虎便沒有繼續多言。
他把情況說了出來,具體立誰,還是要看鄭均的意思。
攆駕內,鄭均指尖輕叩案幾的聲音戛然而止。
“魏權。”鄭均忽然掀開車簾,“去把春生侯請來。”
劉虎聞言立即垂首退至角落,絳紫官袍在車廂暗處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諾!”
魏權在外稱是,不過片刻,車外便傳來踉蹌腳步聲。
魏權半扶半提著個瘦弱少年進來,那杏黃蟒袍下擺沾滿泥漬,活像隻被雨水打濕的雛鳥。
李豐剛進車廂,就有些緊張,對鄭均拱手道:“小……小侯拜見……大……”
十四歲的少年侯爵抖如篩糠,臉色煞白,說話磕磕絆絆。
“抬起頭。”
鄭均聲音不重,卻驚得少年猛地一顫。
聽到鄭均的話語,那少年更抖了,隻是勉強抬起了慘白的臉,唯唯諾諾。
看到這副模樣,鄭均不由歎了口氣。
望之不像人君啊。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有一點。
其母族為楚州豪族蒯氏。
蒯氏,可是楚王係。
立了這家夥,難免會引得楚王那邊的一些反應。
還是算了。
“請春生侯回去休息吧。”
鄭均淡定不已,讓魏權將人送回去之後,又道:“複請景王殿下過來一見。”
“是!”
魏權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景王李鉞來到攆駕前。
景王身著素色蟒袍,雖已年過三十,但眉宇間仍能看出幾分永昌皇帝的影子。
隻不過可惜,鄭均沒見過永昌皇帝。
而這景王步履沉穩地登上車駕後,剛踏入車廂,便見鄭均目光如炬地盯著自己。
登時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小王拜見大都督。”
景王立馬拱手行禮,不敢將頭抬起。
鄭均也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道:“景王殿下,若讓你當皇帝,待如何治國?”
景王聞言,身形猛地一滯,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但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緊貼車廂地板,聲音顫抖:““小王……小王……”
說了半天,他說不出什麼話來,隻能心一狠一咬牙,道:“小王資質平平,平日隻知道玩耍嬉戲,不懂治國之道,但……”
說到這裡,景王聲音忽然頓了頓,接著便泣如雨下,對著鄭均框框磕頭:“但是我,我太想當皇帝了我,我做夢都想啊我。”
“我如果當了皇帝,一切都聽大都督的,都聽大都督的!大都督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無二意,大都督便是天上的太陽啊大都督!”
“我求求你了,彆找我那兩個侄子,我母親是浣衣局的宮女,我自幼便受儘冷眼,滿朝大臣沒一個看得起我的,我也沒有後族,他們兩個都有後族,沒那麼容易控製啊大都督!求求你了,就讓我當這個皇帝吧!”
景王李鉞全身都在發抖,是興奮的發抖。
他太想當這個皇帝了,他不想失去這樣的機會啊!
這次機會如果失去了,彆說下輩子了,就算是下下輩子都當不上這個皇帝啊!
他也很清楚,這位大都督立的絕對是傀儡皇帝。
但那又如何?
當傀儡皇帝怎麼了?
傀儡皇帝有什麼不好?!
“我……不,臣若得明公扶持登基,願以嵐州為根基,奉明公為亞父!軍政大事悉聽明公裁決,臣隻求做個安穩傀儡,絕不敢有二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