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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問拳問道問劍一起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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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勖走出蓮藕福地,漣漪微漾,來到一座庭院,傘開如花,懸在空中,緩緩旋轉,柳勖現身“涼蔭”中。

“門口”有個站得筆直的黑衣小姑娘,腦袋緩緩轉動,扭轉到最左邊再往右移動視線,循環往複,美其名曰巡視。

一旁還有個白發童子,負責記錄外人進出福地的準確時辰,這位落魄山編譜官,陪著斜挎棉布包的小姑娘一起當門神。

柳勖是到了落魄山,才知道此地名為集靈峰,但是落魄山祖師堂所在霽色峰是次峰,並非祖山。

因為山主和大管家朱斂,還有掌律祖師長命,如今都不在山上,所以福地的“開門鑰匙”就交給了暖樹保管,山中專門建造有一棟宅子,負責擱放梧桐傘,其實宅子這邊除了一層障眼法,就沒有打造什麼山水禁製。

先在山門那邊記錄在冊,這位騾馬河當代家主說要找陳山主聊點事情,聽說陳平安去了福地,原本柳勖就打算等著,粉裙女童詢問著急不著急,柳勖說不是特彆急,可以等。粉裙女童就讓柳劍仙稍等片刻,跑去找到當時山中官最大的泉府賬房韋文龍,經由韋文龍點頭,暖樹就打開了梧桐傘,才有了柳勖的這趟秋氣湖之行,柳勖動身之前,掏出了一袋子穀雨錢,說是按規矩走,修士出入福地,會有靈氣外泄,而且可能還會粘連氣運一並帶出福地,就跟登山衣沾雲露一般,所以這筆錢就當是盤纏了。暖樹隻是搖頭說不用,柳劍仙是自家山主老爺的好朋友,不必計較這個,若是山主事後知曉此事,定會怪罪自己待客不周的……當時白發童子隻是咧嘴笑,隱官大人怪誰都怪不到暖樹頭上嘛。不過柳勖執意掏錢,說不然他就在外邊等著陳平安返回山中,暖樹拗不過這位神色嚴肅的騾馬河柳氏劍仙,隻得暫時收下那袋子神仙錢,入手很沉。

肯定不是雪花錢或是小暑錢了。

柳勖返回集靈峰,很快就告辭離去,婉拒了黑衣小姑娘一起送客下山,單獨重返牛角渡,登上長春宮那條渡船繼續南遊。

不過臨彆之前,柳勖邀請“同鄉”的小米粒有空就去騾馬河柳氏做客,說自己家族那邊都覺得啞巴湖酒水好喝,對能夠在落魄山擔任護山供奉的周護法很是仰慕,與有榮焉。

這可把小米粒高興壞了,將棉布挎包裡的小魚乾一股腦兒塞給柳劍仙,說帶在路上當下酒菜,柳勖沒有客氣,說以前在酒鋪,二掌櫃就常說拿我家山上的小魚乾佐酒,獨一份,滋味絕無僅有。

等到暖樹將那隻錢袋子交給韋賬房,結果韋文龍一打開,才發現除了上邊確是穀雨錢,下麵竟然全部是價值連城的金精銅錢。

仔細清點一番,有三十六顆形製古樸的金精銅錢,與小鎮當年的迎春錢、供養錢和壓勝錢,還不太一樣。

白發童子嘖嘖稱奇,連連誇讚騾馬河柳氏真有錢,柳劍仙真厚道,隱官老祖交朋友的本事,沒的說!

貌似是一整套“北鬥叢星三十六天罡”金精銅錢,一麵銘文星名和一句吉語,底部雕刻有城池輪廓,一麵雕刻天象星圖和一位霞光繚繞的坐鎮神將……看書駁雜如韋文龍,都不清楚這些金精銅錢的來曆、鑄造緣由,估計可以問一問當下正在彆處府邸待客的崔東山,但是顯而易見,這些品相極佳堪稱“美品”的古舊金精銅錢,價格遠在一般的金精銅錢之上。

先前柳勖在山門口那邊,看到了一個神出鬼沒的青衫中年人,與柳勖抱拳笑道:“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見過柳家主。”

本來一聽說北俱蘆洲騾馬河有人來落魄山了,薑尚真就開始在大風兄弟的山腳宅子裡邊躲著不見人了,等到他翻開某本賬簿仔細盤算一番,不對啊,我當年又不曾招惹任何一位騾馬河柳氏女子,柳氏隻是與近鄰三郎廟袁氏關係好,自己堂堂正正做人,沒理由躲著不敢見人。所以在這邊守株待兔,等著柳勖現身。

柳勖停步抱拳還禮,“騾馬河柳勖,見過薑老宗主。”

若非薑尚真在桐葉洲一役,無愧“劍仙”二字,讓北俱蘆洲山上對此人印象改觀不少,柳勖還真不樂意停步打聲招呼,否則按照家鄉那邊土話說,你有錢就有錢,境界高你的,我不粘牢你就是了。何況柳勖再不覺得人言可畏,終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實在是不願沾一褲襠黃泥巴,畢竟要是被北俱蘆洲曉得自己與薑尚真同桌喝過酒,騾馬河柳氏的名聲就算完蛋了。

所以當薑尚真說要給柳勖送一程至牛角渡,柳勖斬釘截鐵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隻說如今北俱蘆洲,每每提起年輕隱官,都小有遺憾,總有一種白璧微瑕的感覺,怎的讓薑賊當了記名供奉。

不過很快就幫著年輕隱官找補理由,想必當年落魄山是真缺錢,才會被財大氣粗的薑賊鑽了空子,在那落魄山屍位素餐,有此可見,陳山主當年在家鄉開山立派之初,是何等不容易,肯定是窮的揭不開鍋了,隻是薑賊那廝的臉皮也太厚了,連本帶利賺了錢就可以滾蛋了啊,死皮賴臉留在山上,禍害陳隱官和落魄山的大好名聲作甚?

如今隻要有訪客來到落魄山,能夠在山門口落座喝茶,或是上山喝酒的,落魄山這邊都會贈送一枚昔年龍象劍宗鑄造的劍符。

柳勖以心聲說道:“勞煩薑老宗主與陳山主捎句話,那袋子神仙錢,是我柳勖的個人賀禮,之後落魄山與柳氏的買賣,另算。”

那袋金精銅錢,是騾馬河柳氏得到了柳勖飛劍問詢,火速飛劍回信一封,寄給柳勖的。

薑尚真點點頭,“小事一樁,樂意效勞。”

鄭大風坐在仙尉道長身邊的一條竹椅上邊,合上書籍,笑道:“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老男人。”

薑尚真點頭道:“騾馬河柳氏,足夠寫十幾本江湖傳奇了。”

鄭大風驚訝道:“這家夥竟然是北俱蘆洲騾馬河柳氏的當代家主?”

一拍腦袋,鄭大風嘖嘖稱奇道:“想起來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曾想寫出那麼一塊無事牌的劍修,大才子啊,出門的時候竟然如此裝束。”

薑尚真笑道:“所以才會與山主投緣。”

當時在大驪京城的那張酒桌上,陳平安將三顆金精銅錢放在桌上。

“柳勖,你有沒有這種金精銅錢?騾馬河柳氏肯不肯賣?”

“我手頭沒有,但是騾馬河柳氏隻要有庫藏,就絕對肯賣。”

“不為難?”

“換成彆人問這種問題,騾馬河柳氏就不待客了。你走一個,自罰一碗。”

買賣歸買賣,劍修與劍修。

在大白鵝的私宅內,崔東山拉著大師姐裴錢,正在待客符籙於玄。

君倩和白也好像副陪一般。這讓老真人受寵若驚,這趟寶瓶洲落魄山之行,賺大發了。

浩然天下曆史上,能夠同時擁有正宗祖庭和上下兩宗的仙府,寥寥無幾。

於玄的桃符山,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老真人名義上是來找裴錢的,當年在金甲洲,看到裴錢在打掃戰場,老真人對小姑娘印象相當不錯,是個取財有道的本分人。

此外還有兩個原因,來落魄山這邊見一見同為客人的虎頭帽少年,歲月悠悠,於玄與這位人間最得意,竟然一次正兒八經的閒聊都不曾有過,總得補上。再就是老真人想要見識見識那位自封“落魄山小龍王”的景清道友,之前在天外星河,老秀才大致說了一些青衣小童的豐功偉績,這就讓於玄很感興趣了,多大膽,才敢當麵稱呼鄭居中一聲世侄。

陳靈均原本是不願意跟著大白鵝一起招呼符籙於玄的,畢竟這位中土神洲德高望重的老真人,就在那本《路人集》的最前幾頁。

結果老真人點名要求景清道友一起小酌幾杯,這讓青衣小童當場傻眼,硬著頭皮落座,坐姿那叫一個板板正正,於玄偶爾主動搭訕,回話的時候,陳靈均視線飄忽不定,絕對不與老真人對視,能用兩個字說清楚一件事的,絕不說三個字。

這就讓老真人難免心裡邊犯嘀咕了,難不成老夫在落魄山的風評不好?

不能夠啊,記得裴錢當時離開戰場,曾經誠心言語幾句,說自己師父曾經親口對她說了句“符籙於無雙,殺人仙氣玄”,這個評價,不低了吧?

以至於這些年自家三座宗門的山水邸報,都開始頻繁借用、照抄這個說法了,據說外界也是極為認可的,覺得此說不俗,用在老真人身上,真是絕配。

於玄好奇問道:“崔宗主,那艘劍舟?”

崔東山打了個酒嗝,笑嘻嘻道:“是某個老王八蛋預留給我先生的賀禮,哈,被我這個學生給截胡了,正愁如何跟先生解釋才能不挨板子呢。”

確實是繡虎送給小師弟陳平安的宗門賀禮,早就秘密將這艘“丙丁”劍舟從大驪軍伍序列中抽離出來了。

先生的,就是學生的。上宗落魄山,畢竟不是劍道宗門,於是就這麼被崔宗主給挖了牆角。

劍舟此物,功效與那座陪都大瀆上空的仿白玉京截然不同,後者專殺大修士,前者卻是昔年蠻荒軍帳妖族在戰場上的噩夢,隻要劍舟預先確定了戰場位置、經緯坐標,懸停戰場之外的一艘龐大劍舟,隻需一輪隔空齊射,就可以針對距離千裡之外,進行無比精確的定點清理某地,密集飛劍如暴雨降落大地,方圓數十裡之內的戰場,一掃一大片。

當戰場之外同時懸停三十艘大驪劍舟的時候,大雨磅礴,數以十萬計的飛劍攢射,幾乎可以涵蓋千裡之地。

崔東山問道:“於老神仙這次做客我們家,是先放高利貸,再登門討債來了?”

於玄神色尷尬,擺擺手,“沒有的事。”

裴錢滿臉疑惑,放什麼高利貸?老真人這是放到自己師父頭上了?

一直正襟危坐當啞巴的陳靈均佩服起自己的先見之明,看看,這些《路人集》前邊的高人前輩,凶不凶?

這都親自登門索要錢財來了,頭一遭的稀罕事!

虧得自己沒有因為僥幸高攀了流霞洲青宮太保的荊蒿荊老神仙,就得意忘形,翹了尾巴。

回頭就在冊子上邊添上幾句,將桃符山在內的五座中土宗門全部圈畫起來,旁白批注一句繞道而行。

崔東山鬼鬼祟祟望向虎頭帽少年。

白也淡然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顯然是不願意被崔東山狐假虎威。陳山主既然敢跟於玄和桃符山借高利貸,當然就得還錢。

君倩點頭道:“哪怕是從指甲縫裡摳出來的錢也是錢,白也這句公道話,還是在理的。”

於玄愈發神色尷尬。

敢情你們倆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呢。

先前在天外,自稱是“手邊剛好有三百顆金精銅錢”的鄭居中,借給陳平安,用以臨時抱佛腳,提升本命飛劍井中月的品秩,但是可以用一比十的折算方式,換算成三千顆穀雨錢償還這筆債務,每年三分的利息。

隻是陳平安當時需要五百顆金精銅錢,所以於玄就跟著掏出了三百顆,雙方約定說好了是以物易物,不折算成穀雨錢,利滾利,同樣是每年收取三分利息。所以崔東山說這是放高利貸,確實沒有冤枉老真人。

隻是按照陳平安的設想,山中泉府就有三百顆金精銅錢的庫存,就當求個無債一身輕,必須趕緊還上這筆“人情債”,隻是實在不放心飛劍傳信寄物,畢竟某些不怕犯忌的山上野修喜好截取飛劍,陳平安就打算讓謝狗帶著這筆巨款,由她親自跑一趟中土桃符山填金峰。至於自己欠下白帝城的三千顆穀雨錢,算不得什麼燃眉之急,隻說韓俏色主動與陳平安買書一事的相關收益,相信很快就可以補上這個窟窿。

按照鄭居中當時估算,陳平安的本命飛劍,想要再跨上一個大台階,給飛劍井中月提升品秩,大致還需要一千五百顆金精銅錢。

如果以鄭居中的折算方式,那就是一萬五千顆穀雨錢,陳平安才能夠提升一把本命飛劍的品秩。

可見劍修煉劍的消耗,確實是吃金山銀山,難怪都說天底下就沒有什麼有錢的劍修,不是欠錢,就是走在欠錢的路上。

一下子就吃掉幾張白玉京洗劍符的陸芝是如此,曾經都想著當那青翠城城主的刑官豪素,也是如此。

老真人是中土桃符山的開山鼻祖,道場位於填金峰。

享譽天下的一山五宗門,一祖庭一上宗三下宗,這種規模,彆說在浩然天下,在數座天下都是獨一份的。

桃符山同時擁有一座上等福地和一座雲夢小洞天,此外還有手握老坑和百煉兩座財源滾滾的中等福地。

除了於玄再傳弟子“鬆雪道人”趙文敏住持的那座經緯觀,稍微窮一點,其餘四座宗字頭仙府,個頂個的有錢,家底深厚。

所以君倩說那筆錢,是於玄從指甲縫裡摳出來的小錢,也確實同樣不曾冤枉了“一輩子修行順遂從不曾為錢字發愁”的老真人。

他娘的,這些文聖一脈弟子,說話都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於玄當時在天外,“前輩風範”略顯不足,隻因為老真人當時確實也需要一大筆金精銅錢,多多益善。緣於於玄最近數百年間,有兩張精心研製卻從未現世的大符,都涉及“光陰長河”,符籙一道,除了比拚大符的種類,更比拚大符的數量。

於玄之所以能夠獨占浩然“符籙”二字,除了能夠畫出眾多妙不可言的雲篆丹書,再就是秉持一門簡單粗暴至極的四字學問。

以量取勝!

隻是後來老秀才走了一趟天外星河,不但主動贈送於玄一袋子十斤穗山土壤,老秀才還好似反客為主,坐鎮星河,為作為東道主的於玄“論道”一場,幫忙穩固境界。

所以這次趕來落魄山,於玄就是想要親自與陳平安打聲招呼,先前欠下的三百顆金精銅錢,落魄山這邊就不用還了,也會開誠布公言說幾句,真要計較起來,也是他於玄欠了文聖一份人情,老秀才是你的先生,他不收,那就算在落魄山頭上好了,於玄已經想好了,除了先前三百顆金精銅錢不用歸還,桃符山填金峰還願意半送半借給落魄山一千顆金精銅錢,至於屬於暫借的五百顆,不算利息,你陳平安等到什麼手頭寬裕了再還不遲。

嗬,你鄭居中當時在天外不是起了個話頭嗎?

現在就輪到你們白帝城了,填金峰已經拿出來一千顆金精銅錢,剩餘五百顆,鄭先生不跟著補上?

一般宗門不清楚內幕,於玄卻是心知肚明,至少在一千年前,白帝城就開始秘密大肆搜集金精銅錢了。

白帝城記名和不記名的供奉、客卿,從上五境到地仙,每隔一段年月都需要供奉數量不等的金精銅錢給白帝城。再加上浩然九州主動聯係白帝城的山澤野修,這撥修士身份境界都不差,他們想要與白帝城購買、借閱某些孤本秘笈道書,好像都需要用金精銅錢來換,足足一千年,九洲各國山水神靈的金身碎片、鑄成錢幣的金精銅錢,就這麼一顆顆一袋袋,源源不斷流入了白帝城。

單論金精銅錢的積蓄數量,白帝城說不定完全可以與皚皚洲劉氏掰手腕,如果再加上鄭居中自己那份,尤其是他在蠻荒天下的隱藏收益,相較於劉氏,估計隻多不少!

在牛角渡那邊,百口莫辯的柳赤誠,隻得靈機一動,找了個不算蹩腳的正當理由,說自己是來找師侄顧璨商量事情的,先忙完正事,再去落魄山叨擾陳山主。

秋氣湖,大木觀。

距離既定的議事時辰約莫還有兩刻鐘。

一襲青衫,背夜遊劍,來到大木觀的山門口,幾位金童玉女一般的道官,被嚇了一大跳,趕忙詢問來者身份。

陳平安微笑道:“落魄山陳平安。”

眾人麵麵相覷,好像請帖上沒有這麼一號人物才對。

就在此時兼任湖君的觀主宮花,姍姍走出大木觀,腰間懸配一把名劍橫秋,以女子英靈之身成神的女冠,她站在台階頂部那邊,朝山腳青衫男子打了個稽首,畢恭畢敬道:“秋氣湖湖君,‘青詞’宮花,恭迎陳劍仙大駕。”

陳平安抬頭望向那位女冠,拱手致意,在他抬腳走上台階的時候,宮花已經快步走下台階,然後停步側身,主動給這位傳說中的福地之主讓道,雙方擦肩而過,宮花再轉身跟上,隻是青衫男子有意放緩腳步,本來想著落後一個身位以示敬意的女冠,就變成與陳平安並肩而立,她猶豫了一下,就不再矯情,與他一起走向道觀大門,宮花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客套寒暄,方才對方在湖邊抖摟了那麼一手,竟然以魚線纏繞住龍袍少女的脖頸,隨隨便便就砸暈在湖麵上,讓她頗為心驚,雖然昨夜落花院議事,經由高君的泄露天機,她對這位陳劍仙已經有了一個估算,可是好像依舊低估了對方的境界?

陳平安隨口問道:“請教宮觀主是哪個朝代的人氏?”

宮花笑道:“陳劍仙何必明知故問。我與朱斂是一個朝代的,不過與這位世代簪纓的貴公子不能比,我的前身,隻是個學武不精的江湖草莽,生前事不值一提。”

若非對方的身份擺在那裡,一句明知故問的後邊,就不用她浪費口水了。

陳平安一笑置之。確實得怪自己看得不仔細,或者說怪沛湘的那本冊子上邊,被老廚子將宮花放在了《人間美豔篇》,而非《山水神靈篇》。

走入大木觀後,在祖師殿外白玉廣場上,道觀已經搬走香爐,騰出大一片清清爽爽的空地,放著兩排造型簡潔的黃花梨官帽椅,好像是典型的鬆籟國京作工,若是再往上追根溯源,大概就是前朝朱斂的木匠手藝了?看得出來每一把椅子都很用心,形製相同,椅背卻有不同的雕刻圖案,或卷草、雲紋或靈芝、花鳥,線條流暢,極有生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稍加留心觀其紋路,似有劍意,說不定就是宮花的手筆。

但是廣場上有兩把椅子比較特殊,顯得孤零零的,一南一北,兩兩對峙。

看得出來,一把是給陳山主安排的,一把屬於作為本次議事的發起人,湖山派當代掌門高君。就是不知道鐘倩坐在哪裡。

因為離著議事時辰尚早,暫時隻有稀稀疏疏幾人落座,望向道觀大門口那邊站著宮花身邊的青衫男子,都是一頭霧水。

陳平安自嘲笑道:“吳宮主說得好,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儘為敵國也。”

宮花假裝聽不懂這句話,伸手指了指背靠道觀主殿的那張“南麵”椅子,微笑道:“離著議事還有一段時間,陳劍仙可以就此落座,也可以先去落花院飲茶,我當然更樂意陪著陳劍仙逛一逛大木觀,榮幸至極。”

陳平安卻是走向了那條麵朝大殿的椅子,伸手扶住椅把手,笑道:“我是客人,就坐這裡好了。”

這個舉措顯然出乎宮花的意料,讓她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昨夜有資格在落花院落座喝茶議事的,連同大木觀觀主宮花在內,總計七位。

之後其實還有第二場議事,隻是增添了四人而已,都是直接入住大木觀的貴客,正是當今天下的四國君主,北晉國篡位登基的唐鐵意,由一場禪讓繼承大統的南苑國皇帝魏衍,剛剛繼位沒幾年的鬆籟國年輕君主黃冕,還有北方草原之主金帳拓跋氏的當代國主,拓跋大澤。

對落魄山和陳平安最感興趣的,無非是三件事,落魄山底蘊如何,陳平安此人境界如何,性情又是如何。

其實魏衍在還是皇子的時候,早就與陳平安打過交道了,但是議事期間,這位南苑國皇帝隻是修閉口禪一般,絕口不提當年曾與少年劍仙同桌喝酒的事情。因為魏衍沒有修行仙家術法的資質根骨,這些年偶爾幾次見到好似越活越年輕的太上皇魏良,魏衍都會心情極為複雜,哪怕是一位六境武夫了,還是一國之君,見到高深莫測的父親,魏衍反而越來越心懷畏懼。不明身份的人瞧見了這對父子,恐怕都會誤以為他們是兄弟。

鐘倩腳踩湖麵,蜻蜓點水,一路長掠趕來湖心島嶼所在的大木觀。

魏良已經抱起那位昏迷不醒的龍袍少女,看樣子是真謹遵法旨離開了秋氣湖,就此退出參加議事了。

陳平安記起一事,說道:“魏良他們空出的兩個位置,勞煩宮觀主去和高掌門臨時商量商量,換兩位補缺就是了。”

宮花點點頭,“如此最好。”

雖然不清楚方才湖岸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陳平安跟魏良起了一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衝突,可宮花不覺得這什麼壞事,畢竟世人皆知,南苑國魏氏與陳平安關係不一般,就因為這層關係,昨夜拉上四位君主的落花院第二場議事,魏衍從頭到尾當啞巴,實則魏衍之外,眾人或聚音成線,或心聲言語,相互間沒少聊,他們等於是完全與南苑國撇清關係了,而魏衍也確實算是足夠沉得住氣,將近一個時辰的議事,這位南苑國皇帝陛下的臉上,竟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否則陳平安今天在這裡,紙麵上的盟友其實並不少,皇帝魏衍,太上皇魏良,道號“解角”的龍袍少女,敬仰樓舊樓主周姝真,狐國之主沛湘,鐘倩!

這就有六個了。

如果再加上南苑國境內的一位武學宗師,一位江水正神,和兩位在那邊開山立派、設置道場的練氣士?

要知道今天議事總計人數,不過三十二人。

宮花沒有任何猶豫,打了個稽首告退,去落花院找高君商議此事。陳平安既然肯主動削弱自身實力,管他是不是有恃無恐,目中無人,反正這種此消彼長,絕對不是壞事。

鐘倩進了道觀,徑直走到陳平安身邊,鐘倩環顧四周,他才懶得計較外界的風評,快人快語,都不用武夫的聚音成線手段,滿臉疑惑開口問道:“高掌門是失心瘋了?就這麼安排座位?不明擺著是要乾架一場,誰站到最後誰說話作數?”

宮花聞言回頭看了一眼,雖然高君已經提醒過他們,宮花明知作為天下武學第一人的鐘倩,極有可能已經投靠了落魄山,但是親眼見著這一幕,她還是忍不住心一沉。

陳平安已經繞到椅子後邊,雙手疊放,懶洋洋趴在那邊,朝北邊那張椅子抬了抬下巴,笑著解釋道:“本來是要坐在那裡的,我自作主張選擇這裡落座。”

鐘倩點點頭,“這就說得過去了,嚇我一跳。”

陳平安笑道:“等會兒議事開始,你就彆開口說話了,隻管坐著發呆。”

鐘倩還是點頭,“我又不傻,肯定會假裝兩不偏幫的,省得裡外不是人,以後總是還要常來這邊串門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不好受。除非……”

說到這裡,鐘倩咧嘴傻笑起來。

陳平安接話道:“除非學成了絕世武學,天下第一與天下第二可以拉開一大截,至少就不敢當麵戳你的脊梁骨了,背地裡說閒話嚼舌頭,也要掂量掂量言多必失的後果。”

鐘倩問道:“咱們山上有這樣的拳法秘笈嗎?”

陳平安眯眼笑道:“你可以去問問我的那位開山大弟子,她小時候跟你有一樣的想法,逢人就問有無那種可以傳給她一甲子、百年功力的好心人,或者有沒有一夜之間就能讓她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江湖秘笈。”

鐘倩嘿了一聲,學武練拳都是苦功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好事。在落魄山待久了,也曉得浩然天下與家鄉福地,不談仙家道法確有千百捷徑可走,隻說武道一途,沒啥差彆,隻能一點一點打熬體魄,兩個地方的唯一區彆,可能就是在於有無明師指點和喂拳了,至於拳譜與樁架招式,講究是有講究,不過老廚子說得好,心氣不到,拳意就純粹不了,言下之意,就是罵他鐘倩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嘛,無所謂的事情,隻要你老廚子炒得一手好菜,我就混給你看。

陸陸續續有議事成員趕來此地。

其中一位老嫗模樣的北晉國邊境的淫祠神靈,老態龍鐘,習慣性步履蹣跚,瞧見了鐘倩和那位青衫劍客,老嫗神色拘謹,笑容諂媚,主動與鐘倩打了聲招呼,鐘倩微微皺眉,沒有任何表示,隻是聚音成線與自家陳山主解釋起這位老嫗的某些山水傳聞,彆看瞧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媼模樣,實則她在那自家山頭,很是威風八麵的,山神府禮製處處僭越,隻說她那尊金身彩繪神像的高度,就是如今天下最高的,甚至要比諸國五嶽山君、幾尊江瀆正神都要更加巍峨,占據了一條從未被發現的金礦,故而是一具名副其實的“金身”,耗費了不計其數的黃金,老嫗馭下手腕極為嚴酷,飼養了一大撥凶悍厲鬼擔任府邸胥吏,就連唐鐵意都要敬她幾分,相傳早年附近一州的城隍爺,帶著夜遊神在內一大撥城隍官吏,去她那座山神府登門興師問罪,結果很快就換上了新任城隍爺補了空缺,顯而易見是有去無回的下場。如果不是老嫗在山上的口碑實在太差,北晉國朝堂內部非議不小,唐鐵意早就將她封正為本國五嶽山君之一了。

老嫗是往道觀外走去的,出了大門,就禦風去往玉簪島和螺黛島,分彆喊來一位鬆籟國正統山神和一位相熟的鬼物練氣士,後者道號“陶者”,先前曾與老嫗一起,參加龍袍少女“解角”的那場竹席酒局。而那位鬆籟國山神,是高君此次重返湖山派,與年輕皇帝建言,為一國五嶽山君各自選取一座儲君山頭,而他就順勢當上了福地曆史上的第一位儲君山神,事出倉促,莫名其妙就抬升了山水官場的一階神位,而這次秋氣湖議事,因為各國小五嶽山君都被排除在外了,就沒有任何一位山君趕來秋氣湖自討沒趣,反而讓他撿了一個大漏,得以列席議事。

不過除了老嫗喊來的兩位補缺成員,一同來到大木觀的,還有個陳平安在《人間美豔篇》唯一過目的女修,孫琬琰,道號“靈符”,她身穿一件單色綢緞長裙,小拇指上戴著長長的護甲,她掃了廣場一眼,就直接走到一張雕刻花鳥紋的椅子那邊,她也不著急落座,低頭彎腰,本就身段婀娜的女子,霎時間曲線畢露,對麵幾位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的背影,絲滑綢衣,有等於無,反而愈發顯得滾圓。

她渾然不覺,隻是保持那個誘人姿勢,翹起手指,用護甲輕輕劃過花鳥紋路,好似一手誌怪書上所謂的畫龍點睛手筆,頃刻間便有一隻鳥雀掠出木板,嘰嘰喳喳,清脆悅耳,她轉過身,坐在椅子上,那隻鳥雀便停在她胸脯上邊,她伸手輕輕撫摸它的羽毛。

陳平安依舊趴在椅背頂部,隻是笑著提醒身邊目不轉睛的鐘倩,“你虧得不是煉氣士,不然隻是這一瞧,就被奪去些許心神了,這是修道大忌。”

鐘倩將信將疑,“如此古怪?是什麼術法?”

陳平安搖頭道:“登山守一法的反其道行之。”

她秋波流轉,望向那位青衫劍客,“道友好見識,敢問山門與道號。”

湖山派的劍仙一脈?好像除此之外,人間就再無煉氣士敢以陸地劍仙自詡了。

陳平安置若罔聞。

這個孫琬琰,說不定會是福地首位符籙練氣士,但是她目前缺了一本“仙家真經”。

陳平安隻是仔細觀察一位座椅比較靠近自己的中年文士,金身精粹,但是神位不高,陳平安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為對方有個不容小覷的隱藏身份。

關於此地人間的第一尊不被朝廷封正而自開天眼的金身神靈,蓮藕福地本土,這些年爭吵不休,是沒有定論的,反正諸國朝廷都說是自家某處山水神靈、某州郡城隍爺最早現身,可哪怕是高君都不敢確定到底是哪位淫祠神祇,率先被香火祭祀、浸染金身而顯靈。

事實上,根據落魄山那邊的記錄顯示,第一位朝廷正統之外的金身神靈,正是鬆籟國這位金身不高不低的葺江水神,宋檢。

落花院內,宮花以心聲試探性問道:“高掌門,我們不如提前一刻鐘議事?”

高君搖頭道:“時辰照舊,讓提早落座的陳山主等著就是了。”

高君身穿杏黃色道袍,頭戴一頂師尊親手仿製的一頂雪白蓮花道冠。

宮花嫣然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美人計根本不管用。”

高君沒有接話。

真要說“美人計”,落魄山隻需讓那個姓朱的“老廚子”出馬就足夠了。

大概是瞧見老嫗都去兩座島嶼喊人了,玉簪島那邊的幾位“純粹武夫”江湖老前輩,也聯袂趕來大木觀。

轉去湖山派擔任秘密供奉的臂聖程元山。敬仰樓上任樓主,駐顏有術的南苑國太後周姝真。刀法宗師吳闕。

還有兩位年近古稀的江湖名宿,與程元山和吳闕他們都是一個輩分的,如今都已是六境武夫。

其中一位精神瞿爍、呼吸綿長的老人,名為曹逆,一身黑衣,同樣背劍,在山下有“劍仙”美譽,所以老人就多看了幾眼站在鐘倩身邊的青衫劍客。

曹逆也是敬仰樓評出的江湖四大宗師之一,屬於厚積薄發,大器晚成,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還是籍籍無名,卻是如今當之無愧的天下劍術第一人,據聞劍道入神,罡氣離劍長達丈餘,單憑三尺青鋒,便如煉氣士一般足可劾厭鬼物、劍斬邪祟。

等到程元山看見那個頭彆玉簪的青衫劍客,臉色微變,卻沒有開口言語。見過兩次了,一次是早年在南苑國京城,一次是前不久在湖山派內。

周姝真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笑顏如花,“見過陳劍仙。”

陳平安抱拳還禮,“見過周樓主。”

周姝真掩嘴笑道:“都是老黃曆了,如今我就是那棟藏書樓的看門人而已。”

他們不比地仙高君和東道主宮花,隻是堪堪躋身中五境,所以暫時還不清楚岸邊的那場變故。

陳平安笑著點頭,“無官一身輕,可以專心修道,是好事。”

周姝真笑容如常,心中卻是幽幽歎息一聲,如果不是身份和陣營使然,她實在是不願與這位陳劍仙走到對立麵去。

須發皆白的吳闕,腰懸一柄仙家重寶的法刀,雖是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但是不妨礙老人重金購得一把趁手兵器。

身材魁梧的吳闕伸手按住刀柄,眯眼望向那個昔年在南苑國京城暴得大名的“陳劍仙”,時隔多年,終於見著真人了。

那位名叫張箕的老嫗,好似大木觀的知客道官一般,大獻殷勤,她主動幫著諸位世外高人、山水同道落座。

不對老嫗知根知底的,興許真就將她當作一位沒有見過世麵、眼窩子淺的村野老婦人了。

南苑國魏衍是第一個露麵的皇帝,到了廣場,既沒有與周姝真言語,因為這位南苑國太後已經“因病離世”了,當年知曉周姝真敬仰樓樓主身份的,本就屈指可數。魏衍也沒有與陳平安敘舊,隻是默默落座,略顯形單形隻。

隨後北晉國皇帝唐鐵意與拓跋大澤一起現身,其實兩國邊境接壤,原本雙方打得不可開交,隻是等到天時變化,人間多出了神仙鬼怪,這些年兩國就極有默契,各自按兵不動,開始處理內政事務,封禪五嶽,封正各路山水正神,爭奪天地靈氣,大力培養、拉攏和扶持煉氣士,某種程度上,同樣是一種厲兵秣馬的天下武備。

唐鐵意腰間懸佩的那把“煉師”,當年在南苑國京城,唐鐵意便是用此刀,“先下一城”。

作為謫仙人的遊俠馮青白,當年的天下第十人,就死在與之稱兄道弟的唐鐵意手上,被後者偷襲,一刀劈出,當場分屍。

但是身為天下第一人的丁嬰,最終卻是死在了一個謫仙人手上。

唐鐵意曾經挨了陳平安一拳。

隻是如今再次重逢,唐鐵意不計前嫌,笑容滿臉,遙遙抱拳,朗聲道:“陳劍仙風采猶勝往昔。”

陳平安依舊站在椅子後邊趴著,隻是笑著點頭致意。

程元山坐在位子上,忍不住瞥了眼唐鐵意的佩刀,眼皮子微顫,老人可謂悔青了腸子,其實當年這把被視為妖刀的“煉師”,自動認主之人,就死在程元山手上,但是因為這把刀太過玄乎,凶名赫赫,程元山這輩子生性謹慎,不敢沾惹,就故意為之,讓其一路輾轉到了唐鐵意手上,本來想著坑多年死敵的唐鐵意一把,不曾想唐鐵意非但沒有像那些前任一般暴斃,反而得此神兵利器,殺力跟著水漲船高。後來這把法刀,更是成為與丁嬰頭上戴著的那頂銀色蓮花冠、南苑國京城內一襲青色衣裙、白河寺羅漢金身並列的“仙家”重寶。那會兒除了俞真意一人登山修仙,可沒有任何煉氣士和神鬼精怪,等到天地異象迭起,程元山更是悔恨得要給自己摔幾個耳光。

當初成功登上城頭的武夫,除了“飛升”離去的,人手獲得一件法寶或是仙家機緣。

比如俞真意拿到了一部金玉譜牒,種秋得到了那幅五嶽真形圖,雲泥和尚獲得一截白玉蓮藕。

但是種秋還擔任南苑國國師期間,關於唐鐵意所得何物,南苑國諜子始終未能刺探到任何消息。

一位手捧拂塵滿身道氣的老者腳步輕靈,步入廣場。

隨後是一位頭上簪花、身穿麻衣的草鞋“稚童”,緊接著是一位豐神玉朗的年輕男子,各自落座。

隨著他們的到來,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廣場,霎時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又有兩位山君施展縮地脈的神通,直接現身各自座位,緩緩落座。

這座天下的大五嶽山君,中嶽鄭鳳洲,東嶽趙巨然,北嶽玉牒上人,西嶽宋懷抱,南嶽懷複,都已到場。

高君也現身,她身邊是觀主宮花,鬆籟國年輕皇帝黃冕。

如此一來,四國君主也都落座了。

狐國之主沛湘最為姍姍來遲,那麼她的座位就很好找了。

加上唯一外人的落魄山陳平安,總計三十三人參與今天的秋氣湖議事。

高君站在最北邊的椅子那邊,與南邊的青衫男子,她打了個道門稽首,“湖山派高君,恭敬不如從命,鬥膽落座此處。”

陳平安站起身,繞過椅子,拎起長褂,輕輕落座,微笑道:“好說。”

兩排座椅,左手邊以四國君主為尊,右手邊以五嶽山君為尊。

然後兩邊依次分彆是武夫鐘倩,敬仰樓周姝真,程元山,曹逆,吳闕……和大木觀宮花,狐國之主沛湘,湖山派一位龍門境練氣士,道號“靈符”、容貌傾國傾城的孫琬琰,北晉國老嫗姿容的山神張箕,陶者,水神宋檢……

就在此時,道觀大門口那邊,有個少年仙童神色慌張站在那邊,不知所措,欲言又止。

宮花微微皺眉,轉頭望向高君,高君也有些猶豫不決,周姝真視線低斂,屏氣凝神。

陳平安轉頭望向道觀門口那邊,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人沉聲道:“南苑國落第書生蔣泉,要跟陳劍仙分個生死。”

原本氣氛凝重的廣場頓時嘩然一片。

門口那邊,出現一個臉覆麵具的修長身影,腰間佩刀,背著一隻琴囊。

此人不是聲名鵲起的刀客江神子嗎?怎麼變成南苑國士子了?

蔣泉摘下麵具,隨手丟在地上,眾人隻見他輕輕摘下背後的琴囊,斜放在牆根,蔣泉再從袖中摸出一隻老舊錢袋和兩張銀票,放在琴囊上邊。

蔣泉更換了一個稱呼,“陳先生,還記得我嗎?”

眼前那個好像山中修道也無延緩歲月痕跡的青衫男子,當年曾經假裝是顧家子弟來見自己,再送盤纏讓蔣泉準備下次京城春槐。

陳平安站起身,點頭道:“當然記得。”

蔣泉沉默片刻,“那你肯定還記得顧苓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蔣泉神色淡然道:“一樁舊恨私仇,耽誤不了諸位太久。”

沛湘一頭霧水,這是鬨哪出?

難不成先前陳山主所謂的當反派,不是調侃?

鐘倩揉著下巴,陷入沉思,依稀記得當年南苑國京城的那場設伏圍殺,好像確實有個精通刺殺的女子琴師率先動手?

昔年在藕花福地,關於顧苓,陳平安想過三種選擇,最終選擇了第三種,三年之後再讓種秋告訴蔣泉全部的真相。

但是等到種秋離開福地,來到落魄山,陳平安一問才知,顯然是老觀主動了手腳,因為種秋竟然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蔣泉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按住刀柄,“陳劍仙,道理我懂,江湖仇怨,刀光劍影,無非是生死自負,僅此而已。”

陳平安點頭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周姝真緩緩開口道:“蔣泉死後,敬仰樓周姝真,在場所有人都可以作證,就算是訂立生死狀了,鬥膽與陳山主問道一場。”

曹逆眼神熠熠光彩,“武夫曹逆,願與陳劍仙以劍相問,無私仇無公憤,不惜一死,隻想領教一下所謂的劍仙何謂劍仙!”

陳平安微笑道:“不著急,先等蔣泉拔刀出鞘再說,這場比試過後,在座諸位,隻要是願意起身的,切磋問道鬥法問劍,都可以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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