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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章 隔岸觀大火燎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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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鴉山,有客到訪。

一男一女,女子是最新登榜武夫十人的宗師,幽州琵琶峰古豔歌。

林江仙的四位親傳弟子,兩止境兩山巔。

大弟子,趙鶴衝。如今鴉山真正管事的,就是這位成名已久的止境武夫。

二徒弟,戚花間,被山上尊稱一聲戚夫人,是一位體態豐腴、極有韻味的女子,她也是止境。

汝州朱某人和至交好友陸掌教,就分彆稱讚戚夫人是“腴媚”與“冷豔”。

此外還有宗學佺,與小弟子宋鉞,如今都是很年輕的山巔境武夫。

外界傳聞,大弟子趙鶴衝之所以沒有登榜武評,是因為林師曾經事先提醒兵解山一句,若是自己的大徒弟登榜,兵解山武夫以後就都不用登榜了。當然這種說法,未經證實,也無從考證。

關鍵林江仙就隻收了這麼四個徒弟,結果人人成材,而且都成為了武學巨擘。

要說玄都觀的上任觀主元禾,道號“清源”,此人收徒一事的“資質”,確實讓人羨慕不來,

但是元禾的嫡傳弟子,在王孫、孫懷中這七人之前,先前還有幾撥親傳,陸陸續續加在一起,也有將近二十人。

而林江仙隻是在短短一甲子之內,就收四位武學奇才。

故而有人笑言,要是林師收徒弟再勤快一點,那個兵解山就要哭窮了,或者一州收一個嫡傳弟子,他們先與林師學拳二三十年,然後就返回家鄉建立鴉山分舵,一個不小心,就會是那“天下武運,半在鴉山”的格局。

這是共識。

隻是這種話,不能亂說,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訪客之一的古豔歌,她正在與鴉山宋鉞問拳一場,其實她們差了一境,問拳也是宋鉞主動提出來的。

兩位女子武學宗師,一場關起門來的問拳切磋。

當然不是那種打生打死,點到即止。

帶著古豔歌來這邊做客的一位山上前輩,此刻盤腿坐在蒲團上,青年容貌,極為俊美,手撚一把折扇,點頭讚歎道:“女子宗師,打起架來,就是好看,確實賞心悅目。”

道士修行靠己,靠心神開悟,一竅開來百竅開,靠悟。

武夫登高,真就靠一個勤勤懇懇的腳踏實地了,靠苦。

好友林師在不在鴉山,對朱某人來說是半點不重要的,隻要戚夫人和宋姑娘在,就足夠了,有一個就不白來,兩個都在就是賺。

鴉山這邊,林師的四位嫡傳弟子,連同小弟子宋鉞在內,兩男兩女,都很出彩。

古豔歌出拳輕靈,宋鉞拳意厚重,朱某人看得目不轉睛,她們在演武場上的每一次腰肢擰轉,每一次身形輾轉騰挪,都是美景。

大修士眼力又好,兩位女子每次“搭上手”,那種如水漣漪、起伏不定的風景,尤其動人心魄。

在她們默契同時換一口純粹真氣的間隙。

他終於舍得轉頭與戚夫人說道:“我這趟出遠門,路過青神王朝,雅相不在那邊,白藕對林師,還是很仰慕的。”

畢竟天下美景再多,也無非是分成兩派,動若流水靜若山,戚夫人隻是坐在那裡,曲線玲瓏,峰巒起伏,美不勝收。

麵對朱某人的沒話找話,戚夫人隻是點點頭,不搭話。

對方廢話再多一點,她就要使出殺手鐧了,隻需喊這位道士的真名即可。

百年一評的天下十人,由永州仙杖派,住持這份榜單的評選事宜,也有跟風的,但是都無法服眾。至於甲子一次的武評,則由仙杖派的近鄰兵解山負責。其中百年一評的天下十人,前五都好說,之後幾個,以入選修士的道心,也無所謂名次高低,甚至即便是落榜了,曆史上從無任何風波,可往往就在第十人的評選上邊,最容易引起外界爭論,所以仙杖派就用了個取巧的辦法,經常在第十的尾巴上邊,評選出幾個候補人選,人數不等,多則五人,少則兩三個,一般來說,隻要這個第十一,有足夠的說服力,山上的口水架就打得小。

結果約莫千年以來,就多出個毫無懸念的“拖油瓶”,這位道士來自汝州。

相傳每次榜單新鮮出爐,道士都會去一趟玄都觀喝酒,一見麵就是各說辛苦互訴衷腸。

一個天下第五,一個第十一,而且孫觀主還是天下道門劍仙一脈的魁首,這位道士剛好也是一位劍修。

也就虧得這位大修士好說話,脾氣好,道號茫茫多,本命飛劍名為“鬥彩”,是一位劍修卻幾乎從無遞劍事跡的山巔修士,屬於散仙之流的野逸高士,徒弟也收,卻並無開山立派。

但是曾經編撰幾本極有“不務正業”嫌疑的專著,專門闡述渡船與禦劍的學術門道,書裡邊都是些讓術家之外練氣士滿頭霧水的生僻術語,比如什麼小半徑轉彎,大小迎角,中軸線,雲層氣流分布流速……

修士名字古怪,就叫“朱某人”。

他給自己取的道號極多,不下二十個,當然白玉京那邊不認就是了。閒雲野鶴一般的道士,生平喜歡遊曆各州,而且不是那種長久不挪窩的常駐,會在一州版圖,待上短則一甲子、多則百年光陰,在當地收取數量不等的嫡傳弟子,先看自己的眼緣,才來看對方的資質。而且他每次都會隱姓埋名,更換道號,每一個嶄新道號,都極為仙氣縹緲。

其實“朱某人”,就隻是個自稱,因為他的本名,一直被人喊得不多,以至於如今的年輕修士,都誤以為他就叫這個名字,真實姓名,無從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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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第一人,是山下武夫林江仙,沒有任何懸念。

早年的天下十人,白玉京三位掌教,就已經占掉了三個名額,而青冥天下卻有十四州,就隻能爭奪剩餘的七個名額,好巧不巧,平攤下來,剛好就是兩州分一人。

汝州因為有個林師的緣故,使得原本身為汝州山上第一人的朱某人,愈發黯然失色。好在朱某人從不計較這種事,並且不是那種無可奈何的認命,而是他當真不好這點虛名。朱某人是汝州第二大王朝的皇室成員,卻與赤金王朝的開國皇帝和現任君主都是朋友,還是鴉山的不記名客卿,更是與林江仙一見投緣的摯友。恐怕這也是汝州最近兩百年來,如此風平浪靜的一個重要原因。兩個最大的王朝都相安無事,山上山下也是和和氣氣的。

朱某人與林江仙不是一個路數的美男子,這位打架從來沒贏過一場、以“全輸”戰績著稱於世的飛升境大修士,相貌偏陰柔,俊美無雙,一雙丹鳳眸子,好似天生眉目含情。

林江仙青衫身形飄落在演武場邊緣,古豔歌和宋鉞幾乎同時停拳。

林江仙說道:“這種問拳沒有任何裨益,練個套路把式而已,接下來古豔歌不必壓境,宋鉞也彆藏私了,問拳不是鬨著玩。”

朱某人撫掌笑道:“對頭。”

宗師問拳,不說受點傷什麼的,但要說打了場架,稍微有點衣衫不整,這裡露出一點,那邊無法完全遮掩,總歸是合情合理的。

趙鶴衝和戚夫人就要起身給師父讓出位置,林江仙擺擺手,隻是隨意坐在朱某人身邊。

朱某人笑道:“林師難得不在鴉山待著。”

林江仙一笑置之。

朱某人自認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赤金王朝的林師,青神王朝的雅相,一個是遠親不如近鄰,一個是氣味相投,各領風雅風一千年。

想要取個前人從來不曾用過、又不落俗套的道號,今人是吃了大虧的,其實很難,非常難。

不得不承認一點,白玉京既管得嚴、又管得寬,尤其是還有那個道老二的存在,使得青冥天下的太平歲月,尤其是山下諸國的穩定,彆說蠻荒天下,就連浩然天下和西方佛國,都無法跟青冥天下相提並論。

天下十四州,世俗王朝和大小國家,幾乎所有的大仗,都是在“抓緊時間”,在白玉京二掌教餘鬥即將卸任“掌教”的尾聲,就開始謀劃,布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然後在陸沉執掌白玉京那一百年內動的手,等到大掌教接管白玉京,基本上該打的仗也打完了,剛好可以休養生息,偶有邊境衝突,一國分合,也會在最後幾年,按兵不動,雙方達成默契,隻因為餘鬥即將重新掌管白玉京了。

曆史上也有一些殺紅了眼的大王朝,不管不顧,無一例外,都會有來自白玉京的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所謂“涼水”,可能是一場氣勢磅礴的術法暴雨,當然也可能是紫氣樓的一場劍雨。

隻有山巔修士,才知道白玉京某個隱蔽的深遠用意,五城十二樓,尤其是餘鬥這一脈,是要在一定程度上,製約那個“兵家”的蓬勃發展。

不管怎麼說,既然總體上還是天下太平的,白玉京訂立的規矩又重,那麼稱得上閒雲野鶴的練氣士,自然而然就多了,修道之餘,諸事可做,大有可為。

反正不用太過勾心鬥角,在詩詞曲賦琴棋書畫邊耗費光陰,靜極思動了,大可以雲遊天下,在山下留下一連串的誌怪傳奇和仙跡美談。

比如朱某人其中有個道號叫“綠萍”,初聽不覺如何雅致,結果有了那句“自覺此心無一事,小魚跳出綠萍中”,便一下子覺得意思大不相同了。

便有不少修士恍然大悟,原來學道之人,懂點詩詞歌賦,多看幾本雜書,當真有用。

朱某人在山上仙府,山下江湖,紅顏知己都很多。

還有一件事,白玉京三掌教,始終覺得自己跟朱某人是極好的朋友。

但是朱某人,這麼多年一直在跟白玉京陸掌教竭力撇清關係,幾乎逢人就說,我跟陸掌教真心不熟,認識而已,朋友一說都做不得準,就更彆提什麼摯友了……結果適得其反,他越解釋越是一筆糊塗賬,朱某人就差沒有被逼得去通過山水邸報昭告天下,自己根本不認識陸沉了。

這還真不是朱某人矯情,實在是那位陸掌教的名聲……隻說一點,玄都觀對外宣稱,但凡隻要是陸掌教的好友,就一定是我們玄都觀的貴客。

朱某人笑眯眯道:“裴杯的大弟子馬臒仙,前不久已經跌境了。”

林江仙也隻當是聽了個趣事。

這就像一個手頭極為寬裕、家底深不可測的成年人,聽說隔壁鄰居家的某某孩子出息了,掙著了錢,置辦了家業,或是跟人在外邊打架、鼻青臉腫回家了。

自然是聽過就算。

一旁的大弟子趙客疑惑道:“前輩是怎麼得到的消息?”

朱某人微笑道:“這就彆管了,山人自有妙計。”

青冥天下的修士,想要獲悉彆座天下的人事,一般來說就隻有三種途徑,一種是通過白玉京頒發的山水邸報,偶爾會提及彆座天下的一些大事。五城十二樓,各有各的風格特色,相較而言,南華城、神霄城比較偏重浩然天下那邊的消息,隸屬於餘鬥一脈的城、樓,更側重蠻荒。

比如以前曾經與劍氣長城相銜接的倒懸山,就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來源,白玉京會挑選出一些相對緊要的消息,告知天下。

再就是通過類似玄都觀孫懷中那種跨越天下的遠遊,重返家鄉,順便帶回某些內幕。但是如今青冥天下的山巔修士,到底有幾個飛升境,“身在”異鄉,一直是個謎。恐怕除了白玉京三位掌教,誰都不敢說心裡有數。

最後一種,相對隱蔽,而且限製極多,就是白玉京掌教三脈道統,建造在浩然天下的“下宗”,那位見一麵各脈掌教比登天還難的道門天君們,各自通過祖師堂敬香,至多“順帶”提及幾句不犯禁、不逾越規矩的浩然事。

但是幾乎所有浩然天君、道門高門,在這件事上,都會極其小心謹慎,不敢泄露太多秘密。

再者,一旦泄露出某些被儒家視為禁忌的秘事,真當中土文廟那邊不會追究嗎?

已經從青冥天下返鄉的亞聖,蘇子,柳七和曹組,這幾位,還都隻是已經水落石出的浩然修士。

曆史上,不是沒有那種道教宗門,因此在浩然天下悄然沉寂下去,這還是文廟故意給白玉京留點麵子了。

隻說那位亞聖,剛剛進入文廟沒幾年,就曾經代替文廟,親自問責流霞洲一座隸屬於白玉京餘鬥一脈的宗門道觀,亞聖到了山門口那邊,根本就沒廢話半句,拆掉匾額,再去祖師堂,喊來所有祖師堂裡邊有座椅的道士,具體聊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使得偌大一座香火鼎盛的道門巨觀,一夜之間淪為被迫封山的“禁地”。

據說等到白玉京接引道觀整座譜牒道士去往青冥天下之前,不許他們以道士身份下山,下山的唯一途徑,就是主動脫離道籍,不再是道士,至於是淪為山澤野修,還是另投彆門,都隨意,文廟這邊都不會再管。當然,要是誰有臉試圖先脫離道籍,打小算盤,想著有朝一日,再來恢複白玉京一脈的道牒,文廟那邊也不攔著。

隻是以這一脈祖師爺餘鬥的脾氣,道士敢做這種事,下場可想而知。

結果這座徹底斷絕香火的道觀,至今還是個道士隻出不進的狀態,從最初的八百餘授籙道士,變成如今的不足三十人,還在苦苦堅持。

有個隻在山巔私下議論的小道消息,道老二不是沒有考慮,打算在收回那方天底下最大山字印的倒懸山之外,再將此山道觀一並收回白玉京,但是這就需要與浩然文廟那邊打交道了。

然後沒了匾額的道觀山腳那邊,就出現了某位文廟陪祀聖賢,而且最為驚人的,這位在人間久未露麵的文廟聖賢,不但是至聖先師的嫡傳弟子,並且是最為器重的弟子之一。

不過這種肯定屬於無據可查、也無法驗證真假的密事,就隻能是當個酒桌上的下酒菜了。

不用有半點懷疑,最早肯定是從孫道長那邊傳出來的消息。

要是誰去與孫道長考證什麼,又肯定是那麼一句了。莫要瞎說,貧道從不背地裡說人是非,亂嚼舌頭。

宗學佺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嘿嘿笑道:“那馬臒仙是咋個跌境的?總不會是走路崴腳吧?”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被譽為“女子武神”的裴杯,四個弟子,馬臒仙,竇粉霞,廖青靄,再加上曹慈。

至於在這中間,“記名”與“親傳”弟子的區分,不管是裴杯自己是怎麼算的,反正外界都將他們師徒視為拳法一脈。

四位純粹武夫,就是一止境,一山巔圓滿,兩遠遊瓶頸。

如果沒有大的意外,除了曹慈,其餘三人既然是圓滿或瓶頸,說不定花不了幾年功夫,就會是“兩止境,兩山巔”了。

如此一來,林師教出來的“兩止境兩山巔”,難免略遜一籌,畢竟裴杯弟子當中,還有那個“曹慈”。

朱某人語重心長勸說道:“宗老弟,你這個笑聲滲人的壞習慣,能改就改了,一般隻有書上的反派人物,才會這麼笑。”

戚花間嫣然笑道:“前輩就彆賣關子了。”

佳人有求,朱某人立即微笑道:“是被那個陳隱官找上門,至於具體緣由,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就是問拳一場,打得馬臒仙毫無還手之力。嗯,就跟你們師父打同境武夫差不多。”

“可惜這場架,打得比較隱蔽,名氣不夠大。陳隱官沒有大肆宣揚,馬臒仙當然更不會聊這個。既然當事雙方都不說,外界當然全靠猜。”

“下一場青白之爭,白藕在內,你們好像都看好曹慈,我就不一樣。”

宗學佺酸溜溜道:“戚師姐就成天念叨那個曹慈,哪哪都好。我還真就不信了,天底下真有這種武技、品德、風範舉止全無瑕的完人?”

攏共才三同門,結果師姐師妹她們倆都看好曹慈,小師妹還好,是以純粹武夫看武夫的拳,戚師姐倒好,她就看臉。

在那文廟功德林,兩個同齡人,有過一場眾目睽睽之下的“青白之爭”。

在青冥天下這邊,雖說都是道聽途說,但是山腰有山腰的看法,山巔有山巔的見解。在山巔,又分成了兩撥,各執己見,有大修士覺得曹慈會一騎絕塵,與身後陳平安拉開一大段武道距離,也有少部分大修士覺得陳平安有機會後來者居上,趕超曹慈,更早躋身十一境。

朱某人丟了個眼神給宗學佺,咱哥倆口味是一樣的。

宗學佺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朱某人有很多奇思妙語,廣為流傳。

比如有人,見那心儀仙子嫁為人婦,難免扼腕歎息,可惜嫁人了。朱某人便安慰一句,嫁了人,不是更好?

還有什麼類似“一打二,沒輸過”之類的葷話,更是一籮筐。

朱某人當然次次都會否認,不,我絕對沒有說過這種話。

宗學佺瞥了眼朱某人,忍不住聚音成線,與戚花間密語道:“師姐,悠著點,這家夥一肚子壞水,打你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又是個提起褲腰帶就翻臉的主,紅顏知己一大堆,數都數不過來。”

朱某人神色微變,我把你當自家好兄弟,你把兄弟當成投名狀?!

一場勝負無懸念的問拳。

古豔歌位列武評天下十人之一,不壓境,打個還是山巔境的宋鉞,若是還有懸念就怪了。

師父發話了,宋鉞不敢有人任何保留,將鴉山秘傳拳法,還有自身所悟拳招,一一施展出來。

可惜與古豔歌還是有很明顯的差距,技不如人的宋鉞,最終被古豔歌一拳砸在心口,身形倒滑出去數丈,生性要強的宋鉞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一腳踩地,搖搖欲墜,宋鉞想要抱拳還禮,霎時間七竅流血,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想要抬臂都難。

戚夫人氣笑道:“這妮子,輸都輸了,還逞什麼強,真不怕落下後遺症!”

趙鶴衝說道:“還有半拳。”

站在演武場中央,英姿勃發的古豔歌深呼吸一口氣,伸手將身後麻花辮繞在身前。

刹那之間,宋鉞癱軟在地。

原來遺留在宋鉞體內的武夫真氣,在幾條關鍵經絡內驟然衝撞起來,使得宋鉞當場暈厥過去。

宗學佺有些心驚,這是不是意味著古豔歌的拳隻要沾了身,被問拳的武夫體內就埋下了隱患?

古豔歌要是痛下殺手,師妹身軀豈不是跟爆竹一樣?

朱某人的思路總是跟常人不太一樣,看著那條懸掛著古豔歌身前的麻花辮,就如一條溪澗流淌在對峙雙峰間。

這就是古豔歌的拳法獨到之處了,她祖上世代是仵作胥吏出身,她繼承家學之外,隻要哪裡有戰場,她就往哪裡跑。古豔歌還擅長內觀法,年紀不大,就將人體筋骨經絡細分出山脈、水係,氣府作湖泊,分彆命名,自成體係。所以在朱某人看來,這才是真正走出自家路數的武學宗師,至於同在榜上的兵解山宗師齊觀、於勍,更多是靠師承和天賦,與琵琶峰古豔歌的差距,不在那一兩個名次,而在“武學道路”的高遠,更在對武學的研究深度。

古豔歌抱拳道:“多有得罪。”

按照朱某人的說法,林師最講究禮數和公道,你不辭辛苦跨越數州之地,趕來鴉山給宋鉞教拳一場,他這個當師父的,就肯定會還禮。

林江仙微笑道:“接下來這場問拳,換個方法。古豔歌跟戚花間聯手,趙鶴衝和宗學佺聯手,倒下一個就算輸。”

四人當中,隻有宗學佺是山巔境武夫。

所以古豔歌微微皺眉。

竟然不是自己跟宗學佺聯手?

這是不是說趙鶴衝的拳法,比自己更高?

朱某人拍掌而笑,“好好好,真是百年難遇的武學盛況。”

戚夫人站起身,瞬間判若兩人。

她一手虛握拳頭,輕輕擰轉五指關節。

趙鶴衝神色如常,先與師父抱拳致敬,然後緩步走向演武場。

宗學佺雙手十指交錯,轉動脖子,笑眯眯道:“戚師姐,機會難得,事先說好了,拳打腳踢,打哪裡都成,就是彆打子孫根!”

戚夫人微笑道:“好說。師弟的喜酒,總歸是要喝的。”

她先將倒地不起的師妹宋鉞“喊醒”,其實就是一拳震散古豔歌的拳意餘韻,再雙指並攏,在宋鉞身上各處敲打一番,將那些如琴弦散落師妹身體各處的細密拳意驅逐到某些不重要的“山脈水流”,接下來如何處置這些作亂的“亂臣賊子”,就得靠宋鉞自己去調理氣息了。

宋鉞臉色雪白,踉踉蹌蹌走回原位,朱某人趕忙打圓場道:“宋姑娘其實輸得不多,尤其是你自創的那幾個拳招,隻是輸在了境界……”

宋鉞置若罔聞。

林江仙看了眼小弟子。

宋鉞立即與朱某人抱拳致禮。

林江仙說道:“先用心看拳。之後養傷的時候,多想想,弄清楚到底輸在哪裡,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跟古豔歌請教,三天之後,你再與趙鶴衝問拳一場,身份互換,你來模仿古豔歌的拳招。”

宋鉞乖巧道:“師父,曉得了。”

朱某人羨慕不已,自己就收不到這麼懂事的弟子。

宋鉞最大的學武資質,就在“偷”。

如果說得好聽一點,就是模仿其他宗師的招式甚至是拳意。

林江仙說道:“下山之前,我曾讓你分彆留心三種人,不曾學拳的凡俗夫子,剛剛學拳的煉體境外門弟子,拳法小成的煉氣境武夫,有無心得?”

宋鉞心虛道:“師父,看過了,很仔細看了,就是沒有琢磨出什麼門道。”

林江仙說道:“凡俗夫子,整個人的身軀,肌肉僵硬,用拳法宗師的內行話說,就是行走之時屬於‘硬撐’,因為俗子‘氣濁’,分不開清濁,故而氣息混沌一團,初學拳法的煉體境,再到煉氣境,濁氣轉清,日趨柔和,這與練氣士追求長生不朽,求個‘輕身’飛舉,有異曲同工之妙。”

何謂“家學”,口傳心授?這就是了。

見宋姑娘越聽越迷糊,朱某人最見不得好看女子受委屈,隻得主動開口提醒道:“同理可得,林師真正希望你記住的感覺,是方才被古豔歌藏在你身上的半拳‘砸中’後的……癱軟過程。這種近乎極致的體態舒展,哪怕是被迫的,武夫如果能夠將其準確捕獲,然後不斷模仿,在跟人問拳之外,整個人都處於這種近乎天然的玄妙狀態,就是一份不為人知的裨益,類似練氣士的返璞歸真,恐怕這也是古豔歌給你教拳的最大用意所在。

林江仙點點頭。

朱某人擰動手中折扇,“宋姑娘,此外還要留心林師所謂的‘混沌一團’,這可是一個大學問,大境界,至於具體學問所在,朱某人畢竟不是純粹武夫,說不上來,隻知道林師指點拳法,從來都是有的放矢。”

宋鉞一邊仔細觀摩演武場那邊的問拳過程,一邊還得認真聆聽師尊教誨以及朱某人的提點。

演武場,四位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武學宗師。

接下來他們這場比較罕見的問拳,其實就是趙鶴衝護著宗學佺,古豔歌與戚夫人,既是同境宗師,又是多年好友,配合無間。

在幽州占據一座琵琶峰卻不開山立派的古豔歌,天下武道第八人,比兵解山的於勍高一個名次,真實年齡未知。

她與林江仙的二弟子戚花間,緣於一場江湖偶遇,她們是多年的閨中好友了,戚夫人每次出門遠遊,都會專程去一趟琵琶峰。

趙鶴衝覺得朱前輩之所以會來鴉山做客,就是幫著古豔歌牽線搭橋,來與師父請教拳法,順便也能瞧見二師妹和小師妹。

戚花間是一名捉刀客,與那青神王朝的武夫戚鼓一樣的武學路數,簡單來說,就是拳走極端,專殺練氣士。

所以經常有人調侃戚鼓,你是不是那位戚夫人的遠房親戚。戚鼓也就跟著附和一句,我倒是想抱她的大腿啊。

好看的女子和好看的女子,如果走在一起,多半是減法。

可如果是加法,那就說明這兩位好看女子,才是真的好看。

演武場上,可憐宗學佺叫苦不迭,根本記不清楚挨了戚師姐幾記手刀,那種滋味,就跟被人用刀子慢慢攪動筋肉一般。

再加上大師兄趙鶴衝時不時朝他身上來上一拳,好幫助宗學佺及時打散古豔歌的暗藏拳意。

朱某人點評道:“宗老弟可以啊,看著就像是一打三,一位山巔境,竟能單挑三位止境,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趙鶴衝伸手按住宗學佺的腦袋一側,後者瞬間橫飛出去,趙鶴衝則與戚花間互換一拳,再被古豔歌以雙指作古怪劍訣,戳中趙鶴衝的頸部的水突穴,算是幫助宗學佺擋災了。此穴頗為關鍵,在武學一道稱之為水天地,被譽為小天門,寓意地部真氣如水上湧蒸騰氣化行於天,在此天地接壤,作開闔機關,隻是趙鶴衝不知用了什麼拳法秘術,竟然好似能夠分出一條雄壯的純粹真氣,瞬間就將如先煮沸再凍冰的氣血異象給強行壓製下去,真氣道路複歸通暢。

方才與戚花間互換一拳,至於被她拳罡“擦”中的手臂四瀆穴,趙鶴衝稍稍咬緊牙關,作為回禮,不退反進,身形前移驟然加速,一肘打中後撤的戚花間的側臉,打得這位二師妹腦袋一晃蕩,戚花間的眼珠子瞬間布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起。所幸這一下沒白挨,古豔歌依舊是雙指並攏作劍指狀,出手極快,先後在趙鶴衝後背的神道、靈台、至陽三處,從上往下,依次敲擊,聲勢之大,宛如道觀敲鐘……

局外人宗學佺頭皮發麻,古豔歌真下得去手!換成自己挨了這幾下“指點”,不得直接跌境?

其實真正一挑三的,是趙鶴衝才對,因為按照林師的規矩,師弟宗學佺就是個累贅,隻會讓趙鶴出拳衝束手束腳。

趙鶴衝當然可以賭,賭古豔歌或是戚花間打趴下宗學佺之前,他更早更快打倒一位,但問題是她們都是止境武夫,且心有靈犀,雙方配合無比默契,尤其是身為捉刀客的戚師妹,體魄堅韌,異於常人,就算是趙鶴衝都不敢說自己的體魄就一定比戚花間更穩固。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這場切磋,就真的隻是切磋。

最終結果,就是趙鶴衝被古豔歌和戚花間聯手打倒在地,輸是輸了,卻也沒什麼狼狽,趙鶴衝氣息依舊沉穩,伸手輕拍地麵,飄然起身站定。

反而是宗學佺隻覺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林江仙點頭道:“可以了。”

四人各自返回座位,古豔歌伸手輕輕握住垂掛身前的麻花辮,調整呼吸。

她看了眼趙鶴衝,不愧是林師首徒。

戚花間伸手整理鬢角發絲和衣衫,方才趙師兄有幾拳,當真有點不念同門之誼了。

宗學佺呲牙咧嘴,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估計接下來一整年都要被宋師妹調侃解悶。

宋鉞眼神熠熠光彩,“浩然天下那場青白之爭,可惜不能親眼見到這場巔峰問拳。”

關於那個曹慈的傳聞,她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再加上那個名聲鵲起的年輕隱官,這下好了,可以當對手的同齡人,又多出一個。

也不算對手了,就是她這輩子必須要超過的對象,畢竟聽說他們都已經躋身止境歸真一層。

她實在無法想象,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兩位武夫,境界能夠如此之高,拳法如此氣象浩大!

古豔歌點頭。

她自認與曹慈問拳,必輸無疑。

但是那個接連輸拳給曹慈好幾場的陳平安,她總能試一試?

戚夫人的嗓音天然嫵媚,有一種獨有的軟糯,柔聲說道:“畢竟曹慈更好看。”

趙鶴衝笑道:“曹慈拳意,中正平和,無懈可擊。就像白帝城鄭居中跟人下棋,從來沒什麼神仙手。武夫與之當麵為敵,想來是很絕望的,尤其是年紀更大的同境武夫,下來下去都是讓子棋,實在是既絕望又無聊,而且注定學不到曹慈的拳法神意。”

“反觀陳平安,拳法可謂爐火純青,融彙各路宗師百家之長,走的是吃百家飯一路,竟然能夠熔鑄一爐,殊為不易。”

“如果同時有兩個問拳的機會,但是必須二選一,那我肯定挑……曹慈!”

宋鉞疑惑道:“大師兄,這是為何?”

趙鶴衝微笑道:“輸給曹慈,輸就是輸,注定學不到什麼,就學不到好了,輸給他也不丟臉。但是跟陳平安真正切磋一場,不管輸贏,都會很虧。至於為何虧本,彆人不懂,宋師妹你會不懂?”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陳平安跟曹慈問拳,一場比一場輸得好看。

宋鉞白了大師兄一眼。

朱某人好奇問道:“林師,你覺得呢?未來百年,誰高誰低?”

林江仙說道:“畢竟都沒見過他們,不好評價什麼。”

朱某人就換了個問題,“那麼下一場拳,誰輸誰贏?”

林江仙說道:“肯定還是曹慈贏。”

事實上,在林江仙看來,若是隻以純粹武夫看待問拳,恐怕陳平安這輩子都無法超越曹慈,無論是武學高度,還是拳法強弱,陳平安都會始終落後曹慈半個身位。

武學道路儘頭,身位即是神位。

朱某人笑嗬嗬道:“穩了穩了。”

浩然天下那邊有個關於曹慈的“不輸局”。

近些年在汝州境內,也有人坐莊,開設賭局。

朱某人外出走這一趟,一半原因,就是為了這件事。反正閒來無事,掙點小錢花花。

萬一倒灶,也沒什麼,開設賭局的是汝州的某個票莊,跟我朱某人有什麼關係。

朱某人記起一事,說道:“我這趟遠遊,見到徐續緣了,就在雷澤湖的那座鎖島,一起喝了頓花酒。”

青冥天下有一古州“陸沉”為巨湖,四座島嶼,故名“小四州”,有兩位湖主坐鎮其中。

其中一位道號“太夷”的王姓,與真身為虺的女子湖主雷雨,劃定界限,各占一半水域。

王姓與雷雨,這兩位道齡極長的得道之士,都是最新的天下十人候補之一。

隻不過關於巨湖名稱,一直沒有定論,王姓將一分為二的水域分彆命名為乾湖和坤湖。

雷雨不去管對方的地盤,隻將自己的半座巨湖取名為雷澤。

王姓的個人道場位於峔山島,祖師堂建造在天池島,修道生涯最喜歡養鵝,在一條心安江畔長居。

雷雨的道場位於梅峰,在龍山開辟避暑府邸。

林江仙笑問道:“怎麼說?”

朱某人點評道:“很有趣的一個人。當時鎖島酒宴,除了湖主雷雨,還有守山閣的楊傾,徐續緣這家夥明擺著想要通吃,也不藏掖心意,這都沒被楊傾打死,算他福大命大。”

宗學佺冷笑道:“竟敢招惹‘蜃樓’楊傾,這家夥不知死活嗎?”

宋鉞卻是好奇問道:“徐棉和許嬰嚀都多大歲數了,聽說徐續緣還不到一千歲,他們真是親姐弟?”

“當然是親姐弟,千真萬確。”

朱某人壓低嗓音說道:“你們就不好奇他們仨的爹娘是誰?”

宗學佺小聲道:“隻聽他們父親是一位短暫躋身過十四境的大修士,被白玉京某位掌教教訓了一頓,跌了境,才隱姓埋名,不許露麵?”

宋鉞疑惑道:“十四境還能跌境?”

朱某人以心聲笑道:“有無跌境,我不清楚,但是我隻知道這位前輩,對白玉京那位掌教是很尊崇的,始終覺得另外兩位掌教治理天下的方法,太過手段軟綿、言語絮叨了,就因為兩位掌教太好說話,才導致青冥天下這麼不消停。”

戚夫人笑道:“難怪給倆女兒那麼取名,原來是這位前輩窩火憋著氣呢。”

宗學佺言語無忌,大大咧咧道:“都生了那麼兩個出息女兒了,為何再生一個修道將近千年才是玉璞的兒子?重男輕女麼?”

若論洪福齊天的幸運兒,青冥天下公認有四個。

道士“山青”,經由掌教陸沉代師收徒,一步登天,成為道祖的關門弟子。如今掌管白玉京在五彩天下所有道統事宜。

與朝歌結為道侶的鬼物徐雋,當然是毋庸置疑的榜首,大潮宗和兩京山如今已經著手籌建下宗,屆時徐雋就會是四宗之主。

孫道長點評此事,可謂一語中的,“天底下就沒有一場婚宴解決不了的宗門世仇。”

米賊王原籙,有幸拜師於碧霄洞主。

按照孫道長的中允之言,就是“瓜皮弄慫呢,饃饃翻了天,倒大來顯豁。以後想死都難了。”

劍修徐續緣。

有一雙孿生姐妹的女修,此次聯袂躋身天下十人候補之列,姐姐徐棉,是青泥洞天主人,梳妝女官一脈的祖師爺,妹妹許嬰嚀,天壤福地之主,則是卷簾紅酥手一脈的開山祖師。而徐續緣就是她們的親弟弟,除此之外,相傳徐續緣還是山陰羽客“太夷”王姓的不記名弟子,更與兩人結拜為異姓兄弟,分彆是衡陽王朝開國皇帝“火官”羅移,沛州右山國“遮蔭侯”武璽。

兩個親姐姐,一個傳道人,兩位結拜兄弟,五人全在青冥天下十人候補之列。

故而此人在青冥天下,有兩個膾炙人口的說法,一個是孫觀主給的,一個是孫觀主說是陸掌教說的。

“全無靠山徐續緣”,“自力更生徐公子”。

青冥天下早就習慣了,那些有趣的人、好玩的事,隻要孫道長不開口說上一兩句公道話,任憑旁人說一千道一萬,總覺得味道不正。

朱某人打了個激靈,正色教訓道:“小子慎言!”

就在此時,一股磅礴氣息如雲霧纏繞整座鴉山。

戚花間神色微變,狠狠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師弟。

宋鉞更是直接覺得呼吸凝滯幾分。

林江仙微笑道:“既然敢生,還怕外人說幾句閒話?”

那股宛如浩蕩天劫籠罩鴉山的氣象愈發厚重。

林江仙眯眼說道:“前輩一粒芥子心神,再不退出鴉山地界,就彆怪我還禮金桐道場了。”

片刻之後,鴉山重歸天清地靜的氣象。

顯然是這位大修士的心神退出了赤金王朝地界。

朱某人歎了口氣,“宗老弟啊宗老弟,你算是攤上大-麻煩了,這場無妄之災,虧得有林師坐鎮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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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與吾洲同時代的前輩道官,有幾手壓箱底的術法,堪稱驚世駭俗,其中一手,可以讓大地頃刻間變作水鄉澤國。

還能夠打造出一條風廊水榭,道士幽居其中,最終煉化出一把萬丈紅塵的法劍。

當然此人以合道地利之路躋身十四境,手筆之大,歎為觀止,“丹帳覆州”!

約莫千年之前,大限將至的翥州道士,苦心經營千餘載,閉關合道隻在一瞬間。

也正因為此舉擾亂一州風貌,違背了白玉京訂立的規矩,才被好友餘鬥仗劍而至。

身披法衣手持仙劍的掌教餘鬥,直接將剛剛躋身十四境的道士,境界打回仙人境。

與此同時,原本相互銜接的青泥洞天和天壤福地也被一並殃及,被餘鬥一劍斬開聯係,再敕令洞天福地就此封山。

若論天心,若論無私,餘鬥自稱第二,青冥天下沒人敢稱第一。

不過這些都是千年之前的舊事了,而且那位翥州道官,他從合道成功再到轉瞬間跌境,不足一炷香功夫,都極為隱蔽。

宗學佺轉頭望向師父。

林江仙淡然道:“養好傷你就下山,去趟金桐道場,在那邊逛一圈再返回鴉山。”

趙鶴衝幾個還好說,都習慣了。

作為外人的古豔歌呆滯無言。

宗學佺咽了口唾沫,抱拳領命。

林江仙說道:“古豔歌,你在鴉山期間,我們切磋兩場。”

古豔歌神采煥發,抱拳沉聲道:“晚輩懇請林師賜教!”

朱某人如釋重負,不負佳人所托,鴉山之行,功德圓滿。

其實他跟古豔歌是半路遇到的,因為目的地相同,才結伴而行。可惜這一路,就沒聊幾句。

這可不是他相貌不好、功力不夠,隻因為古豔歌好像就不喜歡男人,他有什麼法子,變成女子嗎?

他這位汝州道官執牛耳者,曾是那個汝州嘉乾王朝的狀元郎,才情自然是極好的,然後被“榜下捉婿”成了駙馬爺。

是那位人間最得意的仰慕者,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瞧瞧,寫得多好,朱某人總覺得白也半數詩篇,都是為自己量身打造。

一行人離開演武場,換了個喝酒的地方,至於宋鉞就被師姐戚花間拉去泡藥罐子了。

古豔歌問道:“朱前輩,與玄都觀孫道長熟不熟?”

朱某人小心翼翼回答道:“算是認識,不算太熟。”

“那就算了。”

“豔歌姑娘,是與蘄州玄都觀有些個人恩怨?還是與那位曆來不太喜歡待客的孫觀主,有事相求?”

“沒事,就是想要與孫道長道聲謝,隻是孫道長前些年好像都不在道觀,一直無緣得見,估計孫道長如今都不記得我了,冒冒然去蘄州登門拜訪,就怕到了玄都觀還是會吃閉門羹。”

朱某人鬆了口氣,一下子就見風使舵改了口,“雖說我與孫觀主不算太熟,但是孫觀主也曾邀請我去那邊喝酒來著,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趕早不如趕巧,要是豔歌姑娘願意,近期就可以隨我去往玄都觀做客。”

與孫觀主,可以不熟,可以很熟。

林江仙麵無表情,懶得揭穿好友的牛皮。

孫懷中跟朱某人沒啥交情,至多就是那種比點頭之交略好幾分。

對於山巔修士而言,雙方確實屬於經常碰頭的那種,但是真計較起來,交情一般,相當一般。

一來雙方本就不是一路人,朱某人喜歡附庸文雅,孫道長卻是個最不樂意文縐縐說話的。

再者朱某人每次去玄都觀做客,都是不得不去,每當孫觀主覺得自家酒水喝得膩歪了,就會喊汝州朱道友過去一起喝酒。

此外還因為老觀主,每次見到了朱某人,就會一把拽住後者的胳膊,苦口婆心反複勸說一事,道友不如用回那個“朱大壯”的本名?

你總是苦求新意,不就有個現成的,何必騎驢找驢?

朱某人能答應?

要不是板上釘釘的第十一人,肯定打不過雷打不動的天下第五人,朱某人都想按住對方的腦袋,大聲詢問,給老子說清楚了,這算哪門子名垂千古的“美談”?

看來為了能夠與古豔歌同遊蘄州,朱某人真是豁出去了,不惜自投羅網。估計前腳進了玄都觀,後腳走出,隻要隨身攜帶的酒水不夠好、不夠多,那麼朱大壯這個真名,彆說一座蘄州,恐怕整個天下都要路人皆知了。

喝過酒,朱某人拉著林江仙一起出門散步。

朱某人微笑道:“那徐續緣,得授《素問》的秘本丙篇,故而擅長祝由科,當得起‘精絕’二字。”

林江仙點頭道:“有望得證上古金仙身,了不起。”

朱某人嘖嘖稱奇道:“能夠被林師稱讚一句了不起,我那些珍貴酒水就算沒白請。”

林江仙說道:“有事說事。”

朱某人問了一個不是摯友絕對不會開口的忌諱問題,“你打算如何處置趙鶴衝,以及那幾個再傳弟子?有想法了沒有?”

不談身為林江仙開山大弟子的趙鶴衝,其餘幾個,算不得是什麼頂梁柱,卻也都是鴉山的中堅力量,不是遠遊境就是金身境。

他們幾個,或與林師、或向鴉山偷拳,還是其次的事。

好友林江仙,對待拳法一事,素來沒有什麼門戶之見,隻是一向懶得教拳而已,在外邊遇到好苗子,林江仙還是很樂意指點迷津,甚至是傳授幾手拳招的。

問題在於,從入室弟子趙鶴衝,再到那幾位再傳弟子,都跟白玉京都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其中有幾個,至少兩人,甚至至今還與白玉京保持秘密聯係。其中就有開山大弟子的趙鶴衝,這種事情若是泄露出去,於鴉山和赤金王朝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林江仙默不作聲。

朱某人歎了口氣,就是還沒想好了。

朱某人曾經先後三次見到趙鶴衝假借師門公務,與專門負責定時巡視天下諸州的那種白玉京道官悄悄接頭。

前兩次親眼目睹雙方的,隔著將近三十年,由此可見,雙方耐心都相當不錯。

由此可見,朱某人對鴉山是如何上心了。

悄然跟隨趙鶴衝離開鴉山和赤金王朝的次數,說不定早就過了一手之數。

第一次看到他們鬼鬼祟祟會晤,還在商議著如何讓趙鶴衝坐穩首徒位置,又該如何處置鴉山大小事務,跟赤金王朝皇帝陛下和那幫將相公卿如何打好交道,好贏得林師的青睞和器重,既要從林師那邊學得真正的拳法,同時也要手握實權,尤其要小心那個朱某人……一個耳提麵命,一個虛心聆聽。

這場見不得光的會麵,屬於好見好散。

結果等到第二次再碰頭,商議過正事,趙鶴衝就開始發牢騷了,畢竟再不是一位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了,趙鶴衝當時已經是一位山巔境的武學宗師。

好像當時白玉京道官身邊,還帶著一個與趙鶴衝同齡且同鄉的道士,但是這位紫氣樓年輕道官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最後一次,就在前年,聽口氣,是趙鶴衝第一次主動要求對方走一趟汝州,那位紫氣樓道官沒有露麵,當時在閉關。

朱某人就是這麼無聊,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總得找點排憂解悶的法子。

他見林江仙始終不開口,便自顧自搖頭笑道:“落在旁觀者眼中,覺得又可氣,又好笑,還有點可憐。”

臥底臥到這個份上,也算趙鶴衝太不容易了。

記得當時憋屈不已的趙鶴衝,喝完了悶酒,一摔酒壺,就直接與那位聲名不顯卻修為不弱的白玉京道官,罵了一句娘,說老子再這麼待下去,難不成還要混成鴉山第二代掌門?

林江仙終於開口言語,“不光是趙首徒鶴衝,二弟子戚花間,她與我正式拜師的那一天,就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得了靈寶城某位天仙的授意,才來的汝州鴉山,她最早習武演練的兩部拳譜,也是靈寶城道官贈送,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進入鴉山,跟我學拳。”

“按照雙方約定,三十年內,她從我這邊偷來的拳法,將來都要歸還白玉京靈寶城。在那之後,戚花間就與白玉京沒關係了。”

“她既然敢偷,我就敢教。我倒要看看,白玉京未來百年之內,能不能再出半個林江仙。”

朱某人啞然失笑,“該不會是你身邊四位嫡傳,全都是白玉京安排的諜子吧?”

“那倒不至於。宗學佺和宋鉞,身世簡單,與白玉京並無瓜葛。”

林江仙淡然道:“退一步說,全是白玉京安插在我身邊的諜子,又能如何。”

彆忘了,這位林師,還是一個能夠自稱幫忙閏月峰辛苦算一卦何時下山的人。

朱某人佩服不已,“你倒是看得開。換成我就肯定做不到這個份上。”

指尖多出一枚秘製花錢,磨成方形,一麵刻日食一麵刻月食。

世間銅錢經手人多,故而陽氣重。朱某人手上的這枚花錢,位列天下十大名泉第三。

花錢在朱某人手指尖翻滾。

林江仙沒來由道歉一句,“對不住了。”

朱某人灑然一笑,“矯情。就不該是林師說的話,收回去,趕緊收回去,我就當從沒聽見。”

沉默片刻,朱某人輕輕旋轉著那顆花錢,走到了鴉山之巔,視野開闊,依稀可見極遠處赤金王朝的那座京城,無宵禁,燈火一片,就像夜幕中的火團,朱某人神色複雜道:“實不相瞞,白玉京某城樓的頭把交椅,邀請我去他那邊做客,還親口承諾隻要我肯去,聽從他們的安排,不但可以當個副手,關鍵是讓我有希望行走一條大道,至於是誰,我就不說了,稍微講點買賣不成仁義在的規矩。”

“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過心動。”

林江仙微笑道:“心動是人之常情,不心動才是怪事。”

在青冥天下,有個無據可查的古老說法,“白玉京之外,一州一十四”。

這個說法,可以一分為二看,一種是天下十四州,一州之地,應運而生,都有希望出現一位十四境修士。

不是必然之定數,但好歹是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大道機會。

再就是一州版圖隻能是出現一位十四境。絕對不可能同時出現兩位十四境,一州山河,就算版圖大如蘄州、幽州之流,也注定沒有這份“氣數”來支撐起兩位十四境大修士。

比如那蘄州玄都觀的王孫和孫懷中,後者當初遠遊彆座天下,曾經借出四把仙劍之一的“太白”,給浩然白也。

除了與白也性情相投,其實也是相信道號“空山”的師姐王孫,一定可以躋身十四境,孫懷中故意離開玄都觀和蘄州地界,屬於提前讓道了。朱某人這撥山巔修士,心知肚明,那次孫道長出門遠遊,極有可能就是王孫的那次閉關,到了某種關鍵期間。隻可惜最終事實證明,當初王孫未能合道成功。

那麼在這汝州,因為林江仙和鴉山的存在,幾乎等於徹底斷絕了朱某人打破瓶頸的那點可能性。

林江仙雖非練氣士,但是一州氣運流轉,可不管你是武夫還是道官。

朱某人好奇問道:“未來青冥天下十四州,有沒有一種可能,最終會同時出現十四位十四境?”

林江仙搖頭道:“絕無可能。”

朱某人再問道:“那就退一步,不是並肩而立在同一個時代呢?未來一千年,甚至兩千年內,有沒有這麼多數量的十四境?”

“就像一個村落,有十四戶人家,風水輪流轉,總有輪到的一天,區彆隻在早發晚發而已?”

林江仙聽到這裡,笑道:“陸沉曾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那就再等等,你是修道之人,相信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朱某人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以心聲問道:“林師,你準備做什麼?”

林江仙一笑置之。

“林江仙,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還是不能說嗎?”

“我不也從不過問你要贏了誰才甘心。”

朱某人喟歎道:“林師啊林師,跟你聊天真沒勁。”

林江仙伸手拍打山巔青竹欄杆,微笑道:“因風吹火,用力不多。順勢而為,事半功倍。”

朱某人攥住那枚磨方花錢,歲月悠悠,放浪形骸,縱情酒色,文章行人皆耳聞。那麼隻需要贏一次,自己就可以萬古不朽了。

不求與天地同壽的長生之實,但求與日月齊輝的不朽之名。

所以暫時來說,還是得活得久一點,畢竟需要至少再高一境。

朱某人說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林江仙伸手拂過欄杆,“但說無妨。”

朱某人說道:“如果當真天下大亂了,青冥數州陷入戰火,我會爭取保證汝州的太平,這就需要林師和鴉山的幫助了。”

林江仙點頭道:“說過簡單的事,請繼續說難事。”

朱某人說道:“如果有朝一日,某件事在兩可之間,天下形勢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麵,我希望林師能夠助我一臂之力,儘快打破這種僵局,好讓人間恢複太平世道,能早一天是一天。”

林江仙說道:“沒有問題。”

數州之地,大火燎原。

汝州暫作壁上觀,隔岸觀火。

其實朱某人的小事和難事,在林江仙和鴉山這邊,剛好顛倒一下。

作為劍氣長城的末代祭官,林江仙此身,就隻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純粹武夫,不是什麼練氣士,就更不是劍修了。

就像純陽呂喦,就曾與陳平安直言一句,林師拳法很高,劍術更高。

而陸沉也曾與人說過,有無長劍在手,就是兩個林江仙。

藥鋪楊老頭經常翻閱一部外鄉劍仙編撰的山水遊記,當年老人見到寧姚,就曾經提及過此事。

劍氣長城設置三官,祭官先行,刑官隨後,那麼接下來自然就是萬事俱備隻欠一場東風了,隻等隱官現身。

林江仙雖然不看好陳平安跟曹慈的那場青白之爭,但是對於陳隱官的劍術成就,還是願意拭目以待的。

朱某人一摔袖子,後撤數步,打了個稽首,低頭不起,沉聲道:“汝州道官朱大壯,在此謝過摯友林師!”

林江仙抱拳還禮。

朱某人直起身,隻覺得神清氣爽,暫時無事小神仙。

林江仙突然說道:“你和古豔歌,其實不用去玄都觀找孫道長了,你們要是真想見他,不如現在就趕路,直奔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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