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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為何問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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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鵡洲宅子這邊,當一襲青衫和那紅衣女子驀然消失,嫩道人和柳赤誠對視一眼,陳平安這一手,不簡單。

李槐在拿牙簽剔肉,對此好像渾然不覺,不理解的事,就不要多想。

柳赤誠卻是吃驚不小,好奇問道:“嫩道友,陳平安什麼時候可以隨手起天地了?”

至於那個李寶瓶隨便幾句話帶來的那份異象,柳赤誠則是半點不感興趣。

嫩道人夾了一大筷子菜,大口嚼著魚肉,腮幫鼓鼓,一語道破天機:“不是拚境界的仙家術法,而是這小子某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劍氣長城那邊,什麼古怪飛劍都有,陳平安又是當隱官的人,柳道友無需大驚小怪。”

嫩道人再提起筷子,隨手一丟,一雙筷子快若飛劍,在庭院內風馳電掣,片刻之後,嫩道人伸手接住筷子,微微皺眉,撥弄著盤子裡僅剩小半條紅燒鯉魚。原本嫩道人是想尋出小天地屏障所在,好與柳赤誠來那麼一句,瞧見沒,這就是劍氣藩籬,我隨手破之。不曾想年輕隱官這座小天地,不是一般的古怪,好似全然繞開了光陰長河?嫩道人不是當真無法找到蛛絲馬跡,而是那就等於問劍一場了,得不償失。嫩道人心中打定主意,陳平安以後隻要躋身了飛升境,就務必躲得遠遠的,什麼一成收益什麼賬簿,去你娘的吧,就讓落魄山一直欠著老子的人情。

柳赤誠不曉得嫩道人耍這一手馭劍術,深意何在,問道:“嫩道友,這是?”

嫩道人哈哈笑道:“幫著隱官大人護道一二,免得猶有不知死活的飛升境老無賴,以掌觀山河的伎倆窺探此地。”

柳赤誠將信將疑。如今文廟附近的飛升境大修士,尤其是沒資格參加議事的,南光照和荊蒿落了個半死,馮雪濤給阿良拽去了彆座天下,剩下的,膽氣儘碎,哪個不是夾著尾巴做人?天曉得會不會一個浩然“嫩道人”收手了,再跑出個“老道人”?左右,阿良,都已經出手了,接下來會不會輪到齊廷濟,陸芝這幾個劍修跟著湊熱鬨?

管著文廟大門的經生熹平,可是從頭到尾,一次都沒有插手,就由著這些山巔修士自了恩怨。

故而當下四處渡口,顯得風雨迷障重重,不少大修士,都有些後知後覺,那座文廟,不一樣了。

桌旁漣漪陣陣,陳平安和李寶瓶在原地現身。

陳平安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開始收拾碗筷。

李寶瓶怔怔出神,似乎在想事情。

李槐瞥了眼李寶瓶,習以為常,反正她打小就這樣,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想不完的難題,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讀書種子?

不過李槐覺得還是小時候的李寶瓶,可愛些,經常不知道她怎麼就崴了腳,腿上打著石膏,拄著拐杖一瘸一拐來學塾,下課後,竟然還是李寶瓶走得最快,敢信?

柳赤誠覺得裝傻這種事情,在陳平安這邊似乎不濟事,就試探性說道:“陳平安,這等高妙手段,最適合拿來當殺手鐧,所以使用起來,需要慎之又慎啊,千萬彆輕易泄露了消息。你放心,我除了師兄之外,與誰都不會提半個字。而且保證隻要師兄不主動問起,我就絕對不說。”

陳平安點點頭。

柳赤誠能這麼說,說明很有誠意。

嫩道人開始擺修行路上的前輩架子,說道:“柳道友這番金玉良言,忠言逆耳,陳平安你要聽進去,彆不當回事。”

陳平安笑道:“疾風知勁草,我對柳道友的人品,心裡有數。”

嫩道人突然問道:“以後有什麼打算?要是去蠻荒天下,咱仨可以結伴。”

陳平安說道:“走一步看一步,沒什麼長遠打算。我暫時沒打算回劍氣長城那邊,你和柳赤誠自己多加小心。”

比如先走去北俱蘆洲,再去桐葉洲,遊曆一趟中土神洲,再去五彩天下飛升城,去青冥天下,歲除宮,大玄都觀,白玉京,都會拜訪……總之都是一步一步走去的事情。

翻閱五嶽之圖,自以為知山,不如樵夫一足。

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其實隻要親眼見過,就會相信了。

陳平安收拾完桌子,笑問道:“要不要喝茶?”

在春露圃玉瑩崖那邊,與好友柳質清學了一手仙氣縹緲的煮茶手藝。

柳赤誠點頭道:“嘗嘗看。”

嫩道人自己取出一壺酒,“我就免了。”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套茶具,開始煮茶,手指在桌上畫符,以兩條符籙火龍煮沸茶湯。

眼前事,手邊事,心中事,其實都在等著陳平安去一個個解決。有些事情處理起來會很快,幾拳幾劍的事情,曾經的天大麻煩,漸漸都已經不再是麻煩。有些事情還需要想的多些,走得慢些。

陳平安給李寶瓶三人各遞去一杯茶,突然與柳赤誠問道:“打造一條山上渡船,是不是很難?”

柳赤誠點頭道:“造船不難,找幾個墨家、匠家練氣士,隻要不是騙子,都能拚湊出一條,難的是真正掙錢,這裡邊學問不淺,水更深。至於跨洲渡船,門檻更高,浩然天下靠這個吃飯的仙家山頭,數來數去,能打造出這類渡船的,其實就十幾家,屈指可數,怎的,你們落魄山需要自己的跨洲渡船?陳平安,不是我潑冷水,勸你真的彆趟這渾水了,太吃神仙錢,與人花錢買就行了,我可以幫忙牽線搭橋,省心省力還省錢。”

陳平安無奈道:“就像今天敲門?這樣的省心省力,敬謝不敏。”

陳平安確實需要幫助落魄山找幾條新的財路,一旦在彆洲創建下宗,山頭擁有一條跨洲渡船,就成了燃眉之急。

柳赤誠埋怨道:“小瞧我了不是?忘了我在白帝城那邊,還有個閣主身份?在寶瓶洲落難之前,山上的生意往來,極多,迎來送往,可都是我親自打點的。”

說到這裡,見那陳平安依舊不為所動,柳赤誠突然洋洋得意起來,手指輕敲桌麵,眯眼笑道:“陳平安,與你悄悄說件山巔密事好了,火龍真人前些年,賣了我好些不知何處搜刮來的琉璃瓦,品相極好,足可位列琉璃閣的一等珍品,足足一百片,一百片碧綠琉璃瓦!火龍真人竟然隻喊價一千五百顆穀雨錢,如今我那琉璃閣,得此機緣,終於煉製成了一件無瑕品秩的仙兵,每次雨後初霽,便會天開七彩,寶光煥然,美不勝收,以後再有浩然十景的評選,曾經多次落選的琉璃閣,必然能夠躋身一席之地。火龍真人這般的老神仙,都要與我做買賣,何談其他宗門修士?”

陳平安神色古怪。

柳赤誠沾沾自喜道:“可不是我自誇,我那師兄,已經兩千年不曾踏足琉璃閣了,師兄去往扶搖洲之前,就專門登頂琉璃閣賞景。”

陳平安婉拒道:“算了吧,跨洲渡船一事,還是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找門路。”

記得當年打了個對折,將那辛苦得手的一百二十片碧綠琉璃瓦,在龍宮洞天那邊賣給火龍真人,收了六百顆穀雨錢。

好嘛,老真人轉手一賣,就是一千五百顆收入囊中,關鍵老真人好像還留了二十片琉璃瓦?

嫩道人讚歎道:“能從火龍真人這邊占到大

便宜,柳道友真是鳳毛麟角一般的生意奇才,我看柳老弟完全可以在落魄山當個財神爺,也不至於讓陳平安為了條破渡船,大費周章,與人求東求西的,讓我一個旁人看著都好不落忍。”

柳赤誠瞥了眼陳平安,躍躍欲試,自己在落魄山那邊當個記名的賬房先生,也是可以的,大材小用就大材小用了。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不搭話。

李槐隨口說道:“這次文廟議事,來了這麼多大人物,陳平安你長輩緣那麼好,做生意又公道,聽裴錢說,跟你合夥買賣的,都賺到錢了,還能缺了你一條跨洲渡船?我看不能。”

陳平安一笑置之。

看著喜歡上了喝酒、也學會了煮茶的陳平安。

柳赤誠沒來由唏噓不已。

他認識陳平安極早。

好像一個恍惚,須臾間不是少年。

有客來訪,是一個富家翁模樣的老人,鬱泮水,身邊跟著個錦衣少年,玄密王朝的皇帝陛下,袁胄。

其實先後兩撥人,都隻算這宅子的客人。

陳平安立即去往門口那邊,開門後,作揖道:“見過鬱先生,本該是晚輩登門拜訪的。”

李寶瓶笑著喊了聲鬱爺爺。

李槐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陳平安稱呼對方為鬱先生,其實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姓鬱的高人,隻知道有個叫鬱泮水的,好像是那玄密王朝的太上皇,手段厲害得很,綿裡藏針笑麵虎,至於相貌,隻聽說是位氣質儒雅、形容清臒的老書生,尤其是年輕時候“美風神”,跟眼前這個胖乎乎的老先生,不搭邊。

鬱泮水一一點頭致意,笑得一雙眼眸都不見,最後望向陳平安,點點頭,好像慈祥和藹的家中長輩,見著了遠遊歸來、久未見麵的家族俊彥,既欣慰年輕人的出息,又埋怨晚輩的生疏,道:“與我客套什麼,如此見外,簡直心碎。”

雙方其實之前都沒見過麵,卻已經好得像是一個姓氏的自家人了。

兩撥人落座後,鬱泮水笑嗬嗬問道:“會不會下棋?不如咱們一邊手談,一邊閒聊?”

陳平安搖頭道:“弈棋一道,晚輩是門外漢。”

鬱泮水惋惜不已,也不強求。

那少年皇帝瞪大眼睛,總覺得自己這會兒所見的青衫劍仙,是個假的隱官大人。

怎的如此溫文爾雅、謙謙君子了?

坐在鬱胖子對麵,畢恭畢敬,晚輩自居。

下棋?嗖嗖嗖祭出那些飛劍,停在鬱胖子這個老臭棋簍子的腦袋上,教他下棋好了,要鬱胖子下哪裡就哪裡。

外人可能不清楚,他會不知道?鬱老兒每次贏棋,都是與那位身為“木野狐”的婢女串通作弊。

鬱泮水指了指身邊袁胄,笑道:“這次主要是陛下想要來見你。”

陳平安笑著抱拳,輕輕搖晃,“一介匹夫,見過陛下。”

袁胄總算沒有繼續失望,若是年輕隱官站起身作揖什麼的,他就真沒興趣開口說話了,少年神采奕奕抱拳道:“隱官大人,我叫袁胄,希望能夠邀請隱官大人去我們那邊做客,走走看看,瞧見了風水寶地,就建造宗門,見著了修道胚子,就收取弟子,玄密王朝從朝堂到山上,都會為隱官大人大開方便之門,要是隱官願意當那國師,更好,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名正言順。”

陳平安笑道:“謝過陛下厚愛,隻是術業有專攻,刀劍治木,不如斤斧。玄密國勢,蒸蒸日上,朝堂上文武薈萃,將相相宜,哪裡需要我一個外鄉劍修去指手畫腳,太不合適,我也沒這臉皮去丟人現眼。不過以後如果我遊曆中土神洲,一定會在玄密王朝多作停留。”

袁胄失望不已,依舊不願死心,試探性問道:“隱官大人,那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上忙的?”

陳平安遞過去一杯茶水,說道:“以後到了玄密王朝,相信肯定會有麻煩陛下的事情。”

袁胄還要說話,鬱泮水笑眯眯道:“堂堂九五之尊,彆跟個娘們似的。”

袁胄也不惱,哀歎一聲,從陳平安手中接過茶水,一口悶了。結果燙得他站起身,哇哇直叫,最後紮了個馬步,滿臉漲紅,氣沉丹田。

看得一旁李槐大開眼界,這個少年,就是浩然十大王朝之一的皇帝陛下?很有出息的樣子啊。

鬱泮水笑問道:“咱們玄密武庫裡邊,有條閒置的渡船,放著也是吃灰,不曉得落魄山那邊有無需要?”

袁胄含糊不清道:“隻要需要,送給隱官便是,反正那條渡船是記在我名下的私人物件,誰都管不著。宗人府那幫老頭子,誰敢絮叨,我就讓鬱爺爺與他們掰扯。”

鬱泮水笑著點頭,“陛下此話不假,陳平安,你這邊的意思是?”

陳平安說道:“無功不受祿,落魄山可以花錢買,不知道需要多少顆穀雨錢?”

鬱泮水伸出兩根手指,說道:“不多,就這個數的穀雨錢。事先說好,這條名為‘風鳶’的跨洲渡船,很有些年頭了,想要跨洲遠遊,經得起風吹雨打,劍仙亂砍,可能還需要縫補幾分,會是一筆不小的穀雨錢。”

陳平安聽得眼皮子直打顫。

一條風鳶跨洲渡船,買是能買下的,韋文龍管著的落魄山財庫那邊,小有積蓄,但是如果都用來買船,建立下宗一事,就會捉襟見肘,尤其是這修繕一事,連鬱泮水都說了是一筆“不小”的神仙錢,陳平安實在是沒底氣。

鬱泮水看得自樂嗬,還矯情不矯情了?若是那繡虎,一開始就根本不會談什麼無功不受祿,隻要你敢白給,我就敢收。

陳平安放下手中茶杯,微笑道:“那我們就從鬱先生的那句‘陛下此話不假’重新談起。”

隨後陳平安眼神誠摯道:“我們落魄山需要這條渡船,至於修繕費用,就隻好先與玄密王朝賒賬了。”

鬱泮水一時間錯愕無言。

少年皇帝覺得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位隱官大人。

————

白鷺渡這邊,田婉還是堅持不與薑尚真牽紅線,隻肯拿出一座足夠支撐修士躋身飛升境所需錢財的洞天秘境。

崔東山也不著急,薑尚真更是坐在田婉一旁,取出一件觀看鏡花水月的花鳥彩箋,水霧升騰,桌上出現一幅山水畫卷。

田婉說道:“我的底線,是護住自身大道,辛苦千年,總不能付諸流水,不然與死何異?此外一切身外物,隻要我有的,你們隻管拿走,隻希望你們不要得寸進尺,強人所難,我也不信你們兩個,此次專程來找我,一場奔波勞碌,就是求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崔東山笑道:“如果我們就真的隻是找個樂子呢?”

田婉搖頭道:“我意已決,要殺要剮,隨便你們。”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將那田婉的一魂一魄分彆從雪白大袖中取出,手指撚動,撚為燈芯。

哪怕近在咫尺,田婉一樣不敢出手爭奪,隻是心神牽引,疼得她身軀顫抖,仍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薑尚真一門心思在那畫卷上,崔東山瞥

了眼鏡花水月,震驚道:“周首席,你口味有點重啊!”

那畫卷中,是個濃妝豔抹的胖女子,頭飾插滿了腦袋,在那兒搔首弄姿。

薑尚真歎息道:“崔老弟,這就是你不如老廚子的地方了。”

那位女子隻是置若罔聞,開始翩翩起舞,翹起蘭花指,身形旋轉,驀然嬌羞狀回眸一笑。

有人丟下神仙錢,開始狂罵不已。

薑尚真丟下一顆小暑錢,熟門熟路,更換了嗓音,大聲喊話道:“金藕姐姐,今兒格外漂亮啊。”

那女子笑罵一句:“死樣,沒良心的東西,多久沒來看姐姐了。”

女子之後聊起了風雪廟劍仙魏晉,言語之間,愛慕之情,溢於言表,許多男子又開始罵罵咧咧。

而好些原本沉默不言的仙子,開始與那些男子爭鋒相對,對罵起來。她們都是魏大劍仙的山上女修。

薑尚真一邊幫著姐姐妹妹們罵男人,又取出一件硯台,這邊也剛剛開啟一場鏡花水月。

畫卷中,是一位魁梧漢子金刀大馬坐在一張椅子上,大笑道:“諸位,那薑賊,被韋瀅成功篡位,當不成玉圭宗宗主不說,結果連那下宗的真境宗位置都保不住,肯定是江河日下的光景了,大快人心,共飲一碗?”

喝彩聲不斷,哧溜喝酒聲,此起彼伏,能夠出聲的,當然靠砸錢,看來都是不缺錢的主。

其中就有薑尚真。

有人丟錢,與那漢子疑惑道,“宗主,這個薑色胚,當年不過是仙人,怎麼能夠在桐葉洲四處亂竄的,這都沒被打死?到底怎麼回事?”

薑尚真立即跟上,一邊砸錢,一邊扯開嗓子喊道:“好沒道理,崩了崩了,氣煞我也!”

“好好好,崩了真君也在!”

“薑次席,好久不見,幸會幸會。”

薑尚真砸錢不斷,與那些同道中人一一言語敘舊。

有人問道:“崩了真君,你兒子肯定是隱藏極深的蠻荒反賊,袁首、緋妃那幾個王座大妖,故意放水了。是也不是?”

薑尚真冷笑道:“等到山水邸報解禁,咱們就可以說幾句公道話,好教那薑老宗主有錯改之,無則加勉。我作為薑賊的爹,定要大義滅親!”

有人感慨不已,“崩了真君,確實心善。”

崩了真君?薑次席,薑尚真他爹?

饒是崔東山,都要一臉疑惑。

薑尚真一本正經道:“這個山頭,名為倒薑宗,聚集了天下各路的英雄豪傑,桐葉、寶瓶、北俱蘆三洲修士都有,我出錢又出力,一路升遷,花了差不多三十年功夫,如今好不容易才當上次席供奉。一開始就因為我姓薑,被誤會極多,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

有人突然罵道:“他娘的,老子先前遊曆桐葉洲,都不是薑賊的雲窟福地,隻是個玉圭宗的藩屬山頭,不過罵了幾句薑賊是廢物,是個敗家子,就有個家夥跳出來,與我聒噪……”

有人問道:“打了沒?”

“打了,給人打了。還被記仇上了,不許老子以後去那幾處渡口。”

薑尚真立即砸錢,“豪氣!對方人多勢眾,兄弟你這算雖敗猶榮。”

“還是薑次席快人快語。”

“玉圭宗的修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仗勢欺人,屁本事沒有,真有能耐,當年怎麼不乾脆做掉袁首?”

“全他娘是那薑賊的功勞,袁首堂堂王座,竟然都沒能打死這隻跌境的螻蟻,可恨可恨。”

“薑賊這家夥,其實沒啥本事,不過是荀老宗主老眼昏花,才挑中了他當宗主,無非是背靠玉圭宗這棵大樹好乘涼,雲窟福地才有今天的些許風光。”

薑尚真立即慫恿各路好漢,“各位兄弟,你們誰精通障眼法,或是逃遁術法,不如去趟雲窟福地,悄悄做點什麼?”

一時間議論紛紛,出謀劃策,縱橫捭闔。

不曾想那位宗主大手一揮,“我等豪傑,罵歸罵,打歸打,卻也做不來那下作勾當。”

薑尚真砸下一顆小暑錢,“宗主果真義薄雲天!”

田婉看得目瞪口呆,聽得無言以對。

這些人到底是真心如此篤定,還是湊堆鬨著玩?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輕輕搖晃竹椅,笑道:“比起當年我跟老秀才逛蕩的那座書鋪,其實要好些。”

薑尚真點點頭,聽過那個故事,是在太平山遺址門口那邊,陳平安曾經隨口聊起。

有人日麗中天,雲霞四護。

有人一味蠅營狗苟。

有人隨日開眼界,隨月息心。

有人隻顧著低頭刨食。

有人隻恨讀書寫字,不到古人佳處。

有人在辛苦過活,不奢談安心之所,隻求立錐之地。

有好人某天在做錯事,有壞人某天在做好事。

可能學塾裡讀書最好的少年,飛黃騰達,當了大官,再不返鄉。

可能學塾裡的頑劣少年,混跡市井,橫行鄉野,某天在陋巷遇見了教書先生,恭敬讓路。

人生有很多的必然,卻有一樣多的偶然,都是一個個的可能,大大小小的,就像懸在天上的星辰,明亮昏暗不定。

那日麗中天之人,有天驟然跌落泥濘,身上都是過客的鞋印。

那蠅營狗苟之輩,也能為身邊人庇護出一方蔭涼。

那眼界大開之人,突然有一天對世界充滿了失望,人生開始下山。

那些低頭刨食之輩,偶然一抬頭,便對生活生出希望,走向了遠方和高處。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義,沒勁,隻需要有意思。

有人覺得人生沒意思,很苦,但是得有意義。

有些少年暮氣沉沉,有些老人少年意氣。

有人大夢一場,不曾醒過。有人痛苦萬分,難求一醉。

有人覺得隻有書上的聖賢才能說道理,有人覺得莊稼漢辛勤勞作就是道理,一位孤苦無依的老嫗也能把生活過得很從容。

有人覺得自己什麼道理都懂,過不好,怪道理。

如果一輩子都過不好了,咬牙切齒,怨天尤人。白走一遭。

有人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過不好,是道理還懂得太少。

如果一輩子還是過不好,對自己說,那就這樣吧。到底走過。

有人自己從不曾楊柳依依,草場鶯飛。人生道路上,卻一直在鋪路搭橋,一路栽種楊柳。

有人瞪大眼睛,費勁氣力,尋找著這個世界的陰影。等到夜幕沉沉就酣睡,等到日上三竿,就再起床。

明月山頭,荊棘林中,綠水池塘,春浪桃花。一樣米養百樣人,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昨夜夢魂中,花月正春風。

————

另外那個陳平安在與鄭居中告彆,離開問津渡後,找到了一位來自大端王朝的武夫,說要問拳。

那男子疑惑不解,“為何?”

陳平安說道:“不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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