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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斬再斬,唯我得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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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首腳踩一把遠古遺物長劍,手中長棍飛旋不定,渾厚罡氣成大圓,不斷擴散出去,將那些從天降臨的七色琉璃色大雨,一一擊碎。

身披金甲、化名牛刀的王座大妖,巋然不動,任由充滿淩厲劍氣的急驟雨點敲打甲胄,隻恨劍氣太輕太少,根本打不破身上牢籠。所以稍後白也的第一次傾力出劍,他來接劍。

切韻輕拍腰間養劍葫,以劍氣對撞劍氣,以手指抵住臉頰,眯起眼望向那幅美景,喃喃低語,風雨飄搖,打散風流。

坐在金色蒲團的魁梧巨人,輕輕嗬氣,吹散風雨劍氣傾斜彆處。

人首蛟身的仰止稍稍運轉本命神通,將那場雨水聚攏在身邊,最終凝聚為一顆顆七彩琉璃,隻不過很快就經不住劍氣衝擊,砰然碎裂,又瞬間重新聚攏,幾次聚散之後,幾位懷抱琵琶的傀儡侍女得了法旨,將那些夾雜劍氣的雨珠一一收入弦槽,大多琵琶依舊遭不住細密劍氣的侵襲,連琵琶帶傀儡一同化作齏粉,但是依舊有那琵琶光彩流轉,有一條條纖細劍氣沿著梧桐板、覆手各處的細微紋路,最終在琵琶弦上顯化出一絲絲精粹劍意,仰止伸手一抓,將一把琵琶撚在指尖,凝神望去,心意微動,琵琶弦動,可惜一一砰然斷折。

仰止與那最為相鄰的袁首搖搖頭,示意這白也劍氣,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以拿來推衍演化,還得再找其它機會。

仰止,或者說所有參與此次圍殺的王座大妖,都需要弄清楚一件事。

白也的十四境,到底與浩然天下合了什麼道。

白瑩在先前戰場上,不管是劍氣長城還是坐鎮金甲洲,始終以一副白骨高居王座示人,今天卻撤去了枯骨王座,而且白骨生肉,成了個中年麵容的男子。身披一件黯淡無光的法袍,卻是枯骨王座所顯化。

白瑩一旁那位由仙釀澆灌頭顱生成骨肉的老劍侍,身高丈餘,是昔年龍君的真實容貌,隻不過失去龍君靈智,被白瑩取名為“龍澗”,當下劍侍手持長劍“燭照”,則是劍修觀照的殘餘魂魄之一,是白瑩辛苦尋覓而得,再耗費無數天材地寶,最終煉化為一把仙兵,托月山其實早已知曉此事,卻故作不知。

腳踩一顆龍君頭顱,煉化一縷觀照魂魄,此次在金甲洲,白瑩又先符籙於玄一步,與那飛升境完顏老景私底下達成交易,將腐朽不堪的完顏老景煉化為類似英靈傀儡的存在,不人不鬼不神不仙,大妖白瑩,好像就沒什麼不敢做的。

完顏老景撈到手的唯一好處,就是能借此夠避開那道即將臨頭的天劫,徹底泯滅了身為人族巔峰修士的大道性命,以此苟活下去,哪怕時時刻刻生不如死,完顏老景也要活。萬一將來大道真在蠻荒天下,完顏老景未必沒有重見天日的崛起機會,當那坐鎮一方的山水神靈亦無不可。

白瑩的心思不在這場大雨,隻是白也隨手一記拔劍出鞘而已。

他是此次圍殺白也的真正關鍵手之一,之所以是之一,是白瑩暫時還不清楚周先生是麵授機宜給其他大妖。

龍君麵容的劍侍龍澗,朝那頭頂大雨揮出一劍,如開一線天,劍光一線的兩側劍氣大雨,好似湧入一條憑空出現的纖細光陰長河,然後被大道衝刷而過,就此消散無蹤跡。

白瑩依舊在運轉本命神通,以雲海暫時收攏一洲靈氣。

白瑩需要汲取一洲大陣內的所有天地靈氣,哪怕無法全部攫取,也要以汙穢煞氣混淆靈氣,白瑩腳下這座白骨累累、煞氣衝天的廣袤雲海,就是要那白也每遞出一劍,人身小天地積蓄靈氣就消耗一分。

一般來說,躋身飛升境的山巔修士,與人捉對廝殺,哪怕生死相向,手段儘出,還是極少出現靈氣不支的情況。當年在那王座大妖隱匿各處的蠻荒天下,阿良就是如此,哪怕被幾頭大妖聯袂追殺,可是稍有小天地圍困跡象,都會毫不猶豫一劍碎之,出劍絕不含糊,這才是尤為關鍵的逃命手段,禦劍遠遊,轉瞬千百裡,阿良根本不怕術法轟砸,硬扛幾道神通術法都無礙,唯獨就怕一個不小心被困其中,再被耗儘靈氣。

隻要修道之人的人身小天地,始終與大天地相同,就等於人身與天地有了福地洞天相銜接的大氣象,對於山巔修士而言,隻要有了一股源頭活水,那就極難被殺。

一般飛升境之間的搏殺,往往是各展神通,天時地利都是變數,勝負其實平常事,雙方到底是否能算實力懸殊,其實就隻有一個說法,看能否擊殺對方。所以不管是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還是中土十人或是浩然十人,能否高居王座或是登評十人之列,就要看能否真正打殺過一位飛升境大修士,或者最少也要打得另外一位飛升境毫無還手之力,例如火龍真人曾經堵住淥水坑大門數月之久,老真人一巴掌就能拍飛仙人境,至於符籙於玄,在那金甲洲戰場遺址,不見施展術法,就輕易打殺一頭玉璞境妖族修士,其實在真正的山巔修士眼中,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浩然天下實在規矩太多,這樣的“不值一提”,會茫茫多。

所以蠻荒天下的飛升境,往往一個比一個會審時度勢,主動選擇依附更強者,或者乾脆徹底遠離那些王座大妖的隱居之地。比如老瞎子身邊那條看門狗,曾經好歹也是一位以廝殺凶狠著稱於世的飛升境。下場如何,去了趟劍氣長城,好心好意添補家用,為老瞎子刨幾件法寶都要被嫌棄礙眼,給一腳踢飛後,乾脆趴地不起,都不敢喘一口大氣。

躋身飛升境,地位清高超然物外,日月每從肩上過,山河常在掌中看。更被練氣士譽為已經證道大長生,與天地同不朽……

當然是山上的誇張說法,要想與天地不朽,飛升境根本沒資格有此說,完顏老景不一樣隻能坐以待斃。

越到山巔,道路越少,以至於最後登頂的修道之人,唯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再破一境,需要那十四境人人各異的某種天地合道,但是關於此事,一來十四境修士,數座天下加一起,還是屈指可數,再者當真躋身此境,誰都會諱莫如深,涉及大道根本,不會開口,不然就等於交出去半條身家性命。

老秀才合道浩然天下三洲。下場如何?被文海周密精準切割出三洲山水氣運,煉化為一件法袍給蕭愻披在身上。

白也輕輕握住仙劍太白,橫劍身前,屈指一彈。

長劍顫鳴,一道雪亮劍光如一條秋泓,清澈且深,劍氣與水氣,一同作龍潭泓洄狀,飛走不定,日月同在秋泓間,白光繞雷,夜月觀水,劍氣如水霧煙雲之氣,景象溟蒙陰晴不定。

峨嵋月,鄜州月,淥水月,仙人垂足團團月,水晶簾上玲瓏月,蒼茫雲海天山月,白也昔年攜友訪仙,曾見人間無數月。

到最後好像白也自己才是仙人。

一輪輪明月懸空,好似憑空多出六盞燈火,大小不一,高低不定,剛好位於六位王座大妖的頭頂上空。

明月與月光瞬間聚攏一線。

劍光直下。

那袁首微皺眉頭,這等劍術,花俏得可怕了,不愧是十四境。修士心中意象,近乎大道真相。

幸虧白也不是劍修。

袁首驀然高達百丈,一棍打向那道劍光,四周天地靈氣激蕩不已,不知是月光還是劍光,碎如萬千飛劍細密飛,禦劍懸空的袁首腳下雲海,更是轟然撞開一個巨大窟窿。

那金甲神人依舊紋絲不動,硬生生挨了一劍,任由那道劍光貫穿頭顱,一身金甲震顫不已,破碎更多。

仰止以蛟身巨尾掃開劍光,瞬間血肉模糊,真身被劃出一道巨大傷痕,隻是仰止卻渾然不覺,觸目驚心的傷勢,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縫合痊愈。

袁首腳踩那把曆史悠久的長劍“群真”,以長棍指向那高處的白也,大笑道:“白也,就隻會這些花裡胡哨的伎倆嗎?遠遠不如先前三劍斬曜甲的風采,還是說三劍過後,已經受了傷?!何必試探我們六位的道行深淺,反正是個死,還不如學那董三更,乾脆利落些,爭取與我換命。”

反正白也肯定會嘗試與其中一位換命,袁首當然不是不介意白也落劍在身,而是白也一旦全力出劍,三劍也好,五劍也罷,到底想要斬殺哪位,天曉得。反正猜也猜不著,袁首凶性一起,倒是有幾分真心,想要看看這白也在窮途末路之前,會作何取舍。

是惜命,故意拖延,等待那符籙於玄的救援?或是念頭更大,已經寄希望於那位至聖先師,能夠從兩座天下的大道之爭中抽手,救他白也一救?如此倒好了,托月山大祖一定會讓那寶瓶洲老龍城戰場,或是金甲洲殘存的北部地界,瞬間山河破碎萬裡。

白也都懶得與這袁首言語半句。

手指隨意抹過劍身,有那數以萬計的金色文字在轉瞬之間,在方寸之地,一一浮現密集攢簇。

白也笑道:“去。”

一道劍光一閃而逝,如劍修祭出一把本命飛劍,率先與那袁首遞出相當於飛升境劍修的“平常”一劍。

其餘五位王座大妖,也各自要接下一劍。誰都彆閒著,遇我白也之前,諸多謀劃也就罷了,這會兒還要各打算盤,累也不累。

“來得好,爺爺我以棍碎飛劍!”

那袁首放聲大笑,改為雙手持棍,側身一棍打在那道畫弧而至的劍光之上。一棍之浩蕩威勢,確實相當不俗,長劍“群真”之下,方圓百裡已無一片雲。

那個渾身金光流溢的大妖牛刀,先前哪怕麵對白也,也敢擺出引頸就戮架勢,此刻微微皺眉,白也這麼快就尋見了自己的那點大道瑕疵?再不任由劍光破甲,而是現出一尊巨相,再伸手攥住那道劍光,握拳之後,金光從指縫間傾瀉,如條條瀑布掛空。

與此同時,牛刀運轉一門本命神通,在人身小天地內搬山倒海,竟是直接更換了擱放本命物的十數座洞府,體內洶湧靈氣如洪水改道,最終更換湖澤“駐紮”。

那位麵容俊美的大妖切韻,麵帶笑意,雙指掐劍訣,輕輕一指,“也去。”

先前以劍氣對劍氣,當下以劍光對劍光。在十數裡外,兩道劍光如飛劍對撞在一起。

白瑩那邊,依舊是劍侍負責領劍。虧得龍澗手中長劍,是一件實打實的仙兵,又因為是觀照魂魄煉化而成,彆有玄妙,白瑩不需要自己親自出馬。打架一事,白瑩一直很不顯山露水,在強者為尊的蠻荒天下,也一直被視為十四王座殺力墊底之一。白瑩甚至幾乎沒有與飛升境妖族捉對廝殺的記錄,更多還是駕馭一支支白骨大軍,浩浩蕩蕩碾壓過境,偶有難纏的對手,至多

就是讓龍澗出劍。何況白瑩的枯骨法場,麾下強者不在少數。

不在道場、落在人間的荷花庵主,遠離搖曳河水域的仰止,遇上其他王座的大妖黃鸞,都會被視為“戰力不濟”。

那袁首又一棍打落第二道劍光,一時間衣袂飄搖,兩隻罡風鼓蕩的袖子,獵獵作響,袁首身形微晃,眯眼道:“白也,有本事再來十七八道劍光,爺爺要看看是你劍光更多……呔!還真來……”

如你所願。

話多劍多。

一道道劍光直去斬袁首。

格外照顧這頭王座大妖。

袁首驀然大笑不已,從棍碎劍光,到砸偏劍光,再到棍挑劍光,險象環生,每一道劍光的劃破長空,都會割裂天地,如同裁紙刀輕鬆割破一幅雪白宣紙。

袁首雙手持棍,凶性畢露,一雙眼眸通紅,瞳孔中各有一粒金光閃爍不定,雖然以棍碎劍,袁首仍是死死盯住那個單手持劍的白也,視野所及,是方圓千裡之地,數個白也的仗劍身姿,其中一位身形相對清晰的“白也”,甚至依稀可見出劍軌跡,這便是袁首的本命神通之一,洞察天機,未卜先知。

妖族是出了名的真身堅韌,那袁首被無數條稀碎劍氣攪得臉龐稀爛,隻是頃刻間便能恢複麵容,至於身上法袍,也是這般光景,身為歲月悠悠的王座大妖,不穿件仙兵品秩的法袍,哪裡好意思橫行天下。

在劍氣長城戰場上,王座大妖出手次數不多,傾力出手的更是屈指可數,更多是遵守甲子帳命令,負責督戰妖族大軍的攻城。

灰衣老者有意讓他們將心思放在浩然天下。

劉叉出劍,隻為阿良。

除非托月山大祖親自出手壓製,不然就阿良那種最不怕身陷圍毆的廝殺風格,不知道要被阿良毀去幾座軍帳。

曜甲在戰事後期,對那位白玉京五城十二樓之一的城主出手,是貪功,刻意針對那位強弩之末的道家聖人,隻是惹惱了後者,不惜身死道消,也要有請陸芝落劍,陸芝不負所托,差點一劍就要徹底斬開曜甲那座精心鑄造的金精王座。曜甲在扶搖洲瘋狂打碎山水祠廟、大肆搜刮金身碎片,用以彌補大道根本,就源於此。

仰止以心聲與那白瑩說道:“白也還不傾力出劍?”

白瑩笑答道:“我們不也藏藏掖掖,隻招架不還手。”

仰止問道:“這一洲靈氣,你要半炷香功夫才能全部收入囊中?需不需要我幫忙?萬一那白也舍了臉皮不要,會很麻煩。”

白瑩點頭道:“樂意至極。”

事實上,若是白也真與自己爭搶靈氣,確實會很麻煩。

不過有麻煩的是白也。而不是他們六位王座。

這場圍獵,白瑩牽頭涸澤而漁,是用一個最笨的法子對付一位十四境。

如果白也一邊仗劍對敵,一邊打開座座洞府大門,大量吸納天地靈氣,到底如何才會麻煩,周密當時沒有解釋,隻是讓他在白也爭奪靈氣的時候,儘量竭力阻攔便是,免得給那白也看破真相。

不管如何,身陷此局,對白也而言,都是天大的麻煩,要麼太沉得住心性,等待靈氣耗儘再力竭戰死,要麼沉不住,早惹麻煩早些死。

目前看來,白也要麼太過心高氣傲,要麼已經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都無礙大局。

仰止頭戴帝王冠冕、身穿墨色龍袍,低頭俯瞰一幅懸空千萬裡的山河圖,唯有黑白兩色,與那人間真實山水大不一樣。

仰止繞開那些五嶽、山脈,她視線所及的所有江河湖澤,頓時沸騰起來,天地靈氣隨之被牽引撞入水中,凝為水運。

先有白瑩駕馭的雲海,吸納天地靈氣,同時以煞氣攪亂一洲天地氣象,又有仰止掌控江河,鯨吞靈氣。

顯然是要聯手將扶搖一洲,硬生生變成一座練氣士最為厭惡的末法之地。

切韻趁著白也劍光照顧袁首,閒來無事,見那仰止的舉動,切韻雙指並攏,輕輕抵住腰間那枚養劍葫,笑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也幫點小忙。”

從今往後,山上的仙家酒釀,要論酒水蘊含靈氣最多,獨此一家。如今化名酒靨的切韻,覺得自己都要舍不得喝了。

到了劍氣長城,化名青花,親眼見那劍氣長城的一位位劍仙,如青花瓷碎。

到了浩然天下,化名酒靨,喜好收藏各種仙家酒釀之外,就是擅長剝皮女子修士,拿來縫補自己的麵容。倒懸山附近的雨龍宗,桐葉洲的玉芝崗,祖山是那箜篌山的冤句派……

遠遊浩然,不虛此行。

當下唯一一個沒閒著的,大概就隻有雙手持棍的禦劍老者了。

劍光實在太多,一道接連一道,委實是不敢閒著。所謂的輕描淡寫尋常一劍,那也是飛升境劍修的一記本命飛劍。

有劍光被袁首一棍掃落,墜向雲海之下的某座山嶽,山崩地裂,夷為平地。

有劍光被一棍砸向大江河之中,掀起百丈巨浪不說,當場造就出一座巨湖,江河傾斜湧入其中,使得下遊河水水麵驟然下降丈餘。

袁首怒罵道:“有完沒完?!”

一半是自己被額外針對,憋屈至極,既不敢與那白也近身,又無法脫困抽身,給其他王座白白看笑話,好似在看一場猴戲。

另一半是袁首真真切切,心疼身上那件法袍的折損,再這麼打下去,就不是傷品相那麼簡單,而是要掉一層品秩了,法袍以蠻荒天下各地總計十二條龍脈山根煉化而成,可那白也祭出劍光太多,無一例外都是轉瞬即至,哪怕袁首長棍能夠擊碎或是打退劍光,破碎劍氣依舊太過繁密,使得原本一件能夠自行縫合的法袍,變得越來越稀爛,大小窟窿無數。

切韻一邊以養劍葫汲取天地靈氣,一邊笑眯眯道:“袁老祖好棍法,經此一戰,定要威名遠播數座天下。打爛白也劍光十七道,可比棍碎一洲祖師堂更值得稱道了。十八道劍光了!”

袁首雙手持棍,手心血肉模糊,先一棍挑飛劍光,再一棍橫掃,將那劍光攔腰打斷,劍光一分為二,這就是白也一劍的可怕之處,隻要不夠稀碎,任意一道劍光就能一直對袁首糾纏不休,躲是躲不掉的,袁首怒吼一聲,原本老者麵容變成了幾分猿猴相,禦劍縮地山河,轉移數百裡,將那兩道劍光一一擊碎。

先前袁首便是“偷懶”,出棍稍稍疲弱幾分,以至於積攢了三道劍光同時近身,結果法脖頸處直接給撕裂出一大條血槽,差點就要腦袋搬家,雖說即便給劍光砍去頭顱,依舊算不得什麼大事,都談不上傷及多少大道根本,畢竟要論真身堅韌,袁首在十四王座當中,都要穩居前列,所以大不了就是搬山一趟,將那頭顱重新搬回,甚至砍掉了,再被劍光攪爛,袁首依舊能夠立即生出一顆頭顱,可如此一來,傷勢就實打實了,絕不是吃掉仰止幾十粒琵琶女能夠彌補的。

袁首棍碎劍光,沒什麼花哨手段,枯燥乏味的路數,無非是大開大合,直來直往。

所以顯現不出白也那十八道劍光,可是一旦有練氣士在旁觀戰,恐怕就要當場道心崩碎了。

白也劍光每次迸濺流散開來,與那袁首出棍之罡氣,都各自蘊含有一份道意,修道之人欲想以觀戰砥礪道心,無異於與兩者為敵。

那切韻極為善解人意,在那袁首開口怒罵之前,就早早幫著袁首罵了自己,笑罵一句“死娘娘腔給爺爺閉嘴”。

袁首吐出一口血水,難怪能教出個與那年輕隱官、劍仙綬臣齊名的師弟斐然。斐然身為托月山百劍仙之首,據說是切韻代師收徒。

那大妖牛刀沉悶開口道:“誰先來?彆拖了吧,意義何在。”

其實從六頭王座大妖齊齊現身,到白也拔劍出鞘擊碎琉璃屏障,到十八道劍光斬向袁首,都不夠凡俗夫子在酒桌上喝幾口小酒的。

那盤腿坐在金色蒲團上的魁梧巨人,大妖五嶽三頭六臂,起身後六臂同時持有一件神兵利器,笑道:“見識過了白先生的詩篇化劍氣,我就以止境武夫的神到,外加一個飛升境,與白先生領教仙劍太白的鋒芒無匹。”

練氣士,飛升境。純粹武夫,十境“神到”。

五嶽起身後,不但手持兵器,那張原本由無數本金色書籍堆積而成的蒲團,也瞬間變成了十一張金色符籙,分彆依附在雙腿腳踝、三頭眉心處與那六臂之上。

白瑩雙指撚住一顆瑩瑩生輝的白骨珠子,用以精準衡量一洲天地靈氣的剩餘,與那魁梧巨人笑道:“還是要多加小心。白也所持,終究是一把來自大玄都觀的仙劍。其實五嶽你不用如此,再過半炷香,出手不遲。”

五嶽搖搖頭,沒有聽從白瑩的建議,身形變作俗子高度,六臂分彆持有雙刀,一把直刀,一把斬-馬刀樣式,長短雙劍,再加一錘一斧。

昔年浩然天下最失意的儒生,待客如今浩然天下最得意的讀書人,禮數不可謂不重,不但一口氣調動了六大王座圍困白也,還為扶搖洲接連布置了裡外三層禁製。

最外邊,是一洲山河的氣數流轉,將整個扶搖洲籠罩其中,徹底隔絕了扶搖洲與浩然天下靈氣相通的可能性,這就類似一座桐葉洲昔年的三垣四象大陣,如今寶瓶洲的二十四節氣大陣。

使得這處原本就足夠人數懸殊的戰場,天時地利始終在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這邊。

偌大一洲版圖,就隻是七位之戰場。

先前被白也出鞘一劍碎去的天幕琉璃屏障,是周密截取了一部分光陰長河,作為第二座小天地。

在這兩者之間,又有一座法天象地的山水大陣,是那扶搖洲大地上的各國五嶽、數百條江河所化,就位於雲海之下,好像一幅白描山河畫卷,給周密將“山水法相”齊齊拖拽到了扶搖洲上空,山嶽星羅棋布,江河水網縱橫,剛好以此將扶搖洲“天地”隔開,一分為二,仿佛昔年禮聖最大功德之一的絕天地通,再現人間。

圍殺十四境白也,周密確實不惜代價。

白也見那五嶽起身,隻是輕輕搖頭,不置可否。

頃刻之間,白也身邊兩側,轟然落地六位“王座”,漸次排開,左右各三。

隻不過每位王座大妖手中都持長劍。

你們以三座天地困我白也,白也何嘗不以心中天地困敵。

昔年意氣風發,與摯友一同雲遊訪仙,視野所及,氣壯山河,何物何事何人不曾是我眼中天地。

五嶽一個微微彎腰,一個重重踏

地,沒有施展縮地山河的神通,直直衝去,每一次踩踏虛空,都有天地起漣漪,方圓百裡之內的天地靈氣隨之激蕩一空。

一刀斬落持劍“五嶽”的頭顱,破碎消散之後,再彆處凝聚現身,六位白也心相顯化的王座大妖,圍殺五嶽。

五嶽被阻滯,暫時無法與白也真身廝殺,三頭六臂,身形風馳電掣,捉摸不定,將那些法相一擊即碎,反殺六相。

五嶽也想看看這些白也心相,到底能夠支撐多久,以及確定白也是否需要消耗靈氣。

切韻啞然失笑,拇指輕輕摩挲養劍葫,真真劍仙白也。

仰慕仰慕,由衷神往。

切韻這枚養劍葫,底部印文極長。

願得神仙錢三百萬交儘美人名士更結儘人間劍仙同飲千斤醇酒。

白也若死在今天,那麼人間以後萬年,恐怕就再無神似白也之人了吧。

至於那五嶽,其實並不奇怪。

妖族在武道一途,先天優勢極大。但是入門容易,登高更快,唯獨登頂卻比人族更難。畢竟天底下沒有便宜占儘的好事。

因為相對人族,妖族修行武學,無形中的大道壓勝較少。與此同時,利弊皆有,缺少砥礪,蠻荒天下十境武夫的數量,反而不如浩然天下。

其實如今武道,就是早年的半條成神之路。

神靈對人族設置了眾多禁製,人心起伏,思緒紛雜,魂魄飄搖不定,還隻是其一。

先天體魄孱弱,因為一開始就注定要繞不開那條光陰長河,光陰長河在無形中的持續衝刷肉身,使得人族壽命短暫,更是一種莫大限製。

遠古天庭神靈眾多,腳底下的人族螻蟻,無論是形容相貌,還是先天體魄,雖然被設置相對最近神靈,可依舊太過弱小,以至於讓一部分習慣了香火供給的神靈愈發不滿,哪怕故意任由那些螻蟻紮堆聚攏,人族數量首次以百萬計群居,神靈隨之落在人間,轉瞬之間,大地粉碎,山河覆滅,悉數死絕。這與神靈之間的相互廝殺,或是絞殺那些個頭稍大的妖族,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比術法神通更早來到人間大地的,就是神靈主動給予人族用以堅韌體魄的武道,最早金身境就是瓶頸,就是斷頭路的儘頭所在。

隻是人族英才輩出,兵家初祖成為人間第一個打破金身境的存在,此後一路勢如破竹,登高不停,身後尾隨者眾多,被神靈察覺後,將所有破開金身境瓶頸的人族,幾乎斬殺了個一乾二淨,然後唯獨此人在一位至高神靈的庇護下,得以逃過神靈巡察,親自命名了止境三層的氣盛、歸真、神到。隻是最終不知為何,武道成就,止步於此,從此即為武道止境。

在這期間,有些神靈將此人視為半個同道,有些神靈是冷眼旁觀,覬覦人間香火更多,人族武道一高,香火更加精純,分量更重。

所以兵家有此人間大道功德在身,使得在後世兵家修士,與身具武運的武學宗師類似,相對其他練氣士,最為無視人間陰德得失、因果報應,歸根結底,還是兵家修士先天最為遠離光陰長河,至於純粹武夫與兵家修士,更是大有淵源。

人族既然注定避不開光陰長河,那就隻能轉去“飲水”。

這本是人族當年最無奈的一個選擇。隻是時日一久,反而天地間應運而生,多出了與神靈迥異的練氣士。再加上一位至高神靈對人族的青睞,傳授劍術從天上到人間,加上人族的不斷登高,使得越來越多的術法神通被打落人間,光陰長河反而成為神靈崩落、天庭分裂的最大意外之一。

袁首以心聲詢問白瑩:“那點觀照魂魄,可曾看出些端倪?”

白瑩笑道:“追本溯源,小有希望。怕就怕白也故意為之。”

袁首有些煩躁,“不爽利不爽利。白也就是個儒生,又不是劍修,真身到底遠遠不如我們,紮堆殺去,還怕他不露出十四境的合道馬腳?五嶽與你相熟,你與他打聲招呼,他出手打他的,我找機會抽那白也一棍子,腦漿四濺,看他還能如何。”

白瑩忍住笑,說道:“說了半炷香,急什麼,白也都不著急,我們就更沒必要著急了吧。”

先天性子暴躁的袁首剛要繼續言語,就歎了口氣。

這白也是真不知死活,任由白瑩和仰止竊取靈氣不去攔,也不去搶,偏要與自己不對付。

這次是十八道劍光懸停在了袁首四周,方圓千裡之地,劍氣森森,劍尖皆指禦劍老者。

劍光之中,有那金色文字。

白也詩無敵,詩篇作飛劍。

十八道劍光,劍意聲勢要遠勝先前,大如山峰橫臥天地間。

袁首見此異象,非但沒有半點畏懼,反而隻覺得酣暢淋漓,竟是扯了身上法袍,收入袖裡乾坤,再披掛上一副最古老的神人承露甲之一,山鬼。

這白也真當爺爺是顆軟柿子了?!

袁首一身關節如雷炸響,收了長劍“群真”,不再禦劍,單手持棍,重重一戳腳邊虛空,現出那依舊未是巔峰圓滿的千丈真身。

袁首身上的山鬼,加上賒月在劍氣長城所披彩衣,以及陳平安暫借給魏羨的西嶽,這七副寶甲,都曾是遠古高位神靈披掛在身,光照萬裡,故而遠古時代,每當神靈巡狩出遊,亮如彗星拖曳天幕。

後世兵家所鑄甘露甲,其實皆是仿製,不是煉師工藝不精,事實上後世甘露甲,隻說精密程度,已經不輸神靈煉造手藝,尤其是品秩更高的兵家金烏甲和經緯甲,都已經超過遠古時代,唯一的欠缺,極為致命,還是材質環節的先天劣勢,需要煉化神靈金身!

遠古時代,天庭諸多刑法極為酷烈,斬龍台隻是其一,司職刑法的神靈,針對那些獲罪神靈的手段,更是驚世駭俗。

後世的山水神靈,城隍爺和文武廟英靈,先得封正,再塑金身,其實相較於遠古神靈,早已大打折扣,而且需要人間香火浸染,一旦失去香火,金身就會搖搖欲墜,反觀遠古神靈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人間大地上的嫋嫋香火,很重要,能夠讓神靈更加淬煉金身,卻不是必需之物,沒有香火,一樣長久不朽,直到與先天命理契合的大劫將至,過得去,提升神位,過不去,一身金色血液融入光陰長河。

屍骸化作星辰。

萬古寂靜。

白也瞥了眼白描畫卷的虛假山河,再看了眼那大妖仰止。

先前明月化作一線,問劍六王座,有那劍光直下斬泓蛟之道意,故而蛟龍之屬的仰止,本心最為驚懼,其餘王座大妖,其實都算攔劍隨意。

白也看那喝飽了靈氣的浩蕩江河,笑了笑,水法一道,我不精通,隻是破過水法,劍斬洞天。

白也心意所至,一條條江河竟是直接紛紛離開河床,最終化作一條條先懸空再筆直一線的江河大劍,人間起劍,亂劍斬去高處,針對那位天地間最精通水法大道之一的仰止。

仰止冷哼一聲,那些江河長劍臨近她百裡,就當場碎做一場場磅礴大雨,重返人間。

這白也還不真正出劍?!

白也轉去看了眼那個白瑩,聽聞這頭大妖擅長駕馭白骨大軍。

白也心中默念五字真言,道,天,地,將,法。

君隻見書上白也邊塞詩,君不見輕騎佩刀逐白雲。

白也“略懂兵法皮毛”,舉世皆知。

白也喃喃道:“哪怕過去這麼多年,還是覺得不如天地道法將更順口。”

那枯骨大妖白瑩微微一笑,終於祭出一件本命物,身後矗立起一杆大纛,白骨大軍浩浩蕩蕩殺向那些策馬疾馳的英靈大軍。

然後一瞬間,不管是出手還是未曾出手的王座大妖,都察覺到一絲細微征兆。

白也一劍斬開那金甲神人牛刀的寶甲,將其連甲胄帶身軀一斬為二。

白也身後切韻的處境,如出一轍,挨了一劍,隻是相對金甲神人,切韻看似隻是從眉心處一直向下,出現一道纖細劍痕,切韻好像硬生生挨了一劍,依舊不舍得分開這副皮囊。事實上則是白也終於真正遞劍,切韻自認避無可避,直接自己扯開了身軀,才躲過那太白一劍。

這還是分心兩劍。

若是白也專心傾力一劍?

切韻哪怕一劍過後,都沒有著急合攏身軀,那把仙劍的劍氣餘韻,太過驚人,切韻若是直接將身軀合二為一,就要與那些劍氣絞殺在一起,得不償失。

切韻心中歎息一聲,這浩然天下好像還有一把仙劍,在那中土神洲龍虎山天師府。

傳聞遠古火神,與那水神擁有眾多避暑行宮一樣轄境無垠,火神眾多神座之一,位於熒惑。

更傳聞熒惑有侍者,精通鑄造,以熒惑為熔爐,擷取火精作為炭屑,以光陰長河走火,手攥一顆顆星辰為圓錘,破碎就丟棄,再換一顆,最終為數位遠古天庭至高神靈,鑄造出幾把長劍。

好像世間風流,都被浩然天下占儘了。

切韻歎息複歎息。不該如此的。

萬年之前,河畔議事過後,其實還有兩場秘密議事,一場是三教祖師的論道。一場是妖族內部的爭執,大祖與白澤,就此分道揚鑣。

此後萬年,蠻荒天下,群雄割據,紛爭不斷。

浩然天下的本土修士當中,十四境修士,除了禮聖、亞聖,以及合道浩然三洲過後的文聖,還有白也。如今又有劍修阿良。

至於白澤也好,觀道觀老道士也罷,還有那個雞湯和尚,其實都是浩然天下的外人。

青冥天下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其中輪流掌控白玉京的三位掌教,都是公認的十四境。

蠻荒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難道就隻有一個外鄉人老瞎子?

然後一座天下辛苦等待萬年,就隻是多出一個叛逃劍氣長城的蕭愻?

甲申帳劍修雨四,為何會被緋妃尊稱一聲公子,那麼老爺又是誰?

師兄切韻,師弟斐然,切韻是代師收徒,使得師門當中,多出了一位小師弟斐然。那麼兩位的師父又是誰?是否依舊在世?

白澤交給老秀才的那幅搜山圖,其實並沒有羅列出全部的同輩妖族。對此老秀才沒有任何怨言,真當見那禮聖也隻是喊一聲“小夫子”的白澤脾氣太好?白澤在參加那場河畔議事之前,登天途中,戰功之大,還要勝過托月山大祖一籌。劍修決裂,白澤一樣親手打殺劍修無數。

白也真正出劍之後,就一斬再斬,毫不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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