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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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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多豪車大馬,或是一些裝束鮮明的怪人,除了懵懵懂懂的裴錢,除了隻看出有錢之外,陳平安三人的眼光,隻會比那位遞香人更好,如今在青鸞國遊曆、趟渾水的練氣士,真的很多。

裴錢估計還在心疼請香和題字的雪花錢,精氣神沒緩過來,病懨懨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愧疚自己的字寫得最差。

朱斂這次沒怎麼挖苦裴錢。

所以這一路走得就比較安靜,反而讓石柔有些不適。

按照正常路線,他們不會經過那座狐魅作祟的獅子園,陳平安在可以通往獅子園的道路岔口處,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徑直去往京城,這讓石柔如釋重負,若是攤上個喜歡打儘世間所有抱不平的任性主人,她得哭死。

獅子園作為柳老侍郎的私邸,是京郊西南方向上的一處著名園林,柳氏是書香門第,世代為官,獅子園是一代代柳氏人不斷拓建而成,並非柳老侍郎這一輩飛黃騰達,一蹴而就,所以在清廉二字上,柳氏其實沒有任何可以拿出詬病的地方。

曾經有好事者專門搜羅曆代文人撰述獅子園風景的詩篇文章,收集成冊後,版刻精良,據說各地書肆賣得還不錯。

隻是他們行出二十餘裡後,河伯祠廟那位遞香人竟然追了上來,送了兩件東西,說是廟祝的意思,一隻雕刻精美的竹製香筒,看大小,裡邊裝了不少水香,再就是那本獅子園集子。

陳平安沒有立即接受河伯祠廟那邊的饋贈,一手手心摩挲著腰間的養劍葫蘆。

漢子說得直白,眼神真誠,“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了,但是說心裡話,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陳公子能夠幫獅子園一次,一來那頭狐魅並不傷人,七八撥各路神仙前去降妖,無一例外,皆性命無憂,再者陳公子如果不願出手,哪怕去獅子園當做遊覽風景也好,到時候量力而行,看心情要不要選擇出手。”

朱斂冷笑道:“怎麼,你想要以道德二字壓我家少爺?”

漢子苦笑道:“我哪敢這麼得寸進尺,更不願如此行事,委實是見過了陳公子,更想起了那位柳氏讀書人,總覺得你們兩位,性情相近,即便是萍水相逢,都能聊得來。聽說這位柳氏庶子,為了書上那句‘有妖魔作祟處、必有天師桃木劍’,專門出門遠遊一趟,去尋找所謂的龍虎山遊曆仙師,結果走到慶山國那邊就遭了災,回來的時候,已經瘸了腿,就此仕途斷絕。”

陳平安突然接過漢子手中的香筒和書籍,點頭道:“我隻能說去看一下,不保證一定出手。”

漢子抱拳笑道:“如此才最好!”

這位遞香人原路返回河伯祠廟,沒有提什麼給陳平安領路去往獅子園。

朱斂譏笑道:“一個做個蠅頭小利的買賣人,不好好努力掙錢,偏偏學那俠客的古道熱腸,真是不務正業。”

陳平安笑道:“古道熱腸不分人的。”

石柔麵無表情,心中卻恨死了那座河伯祠廟。

一行人需要折返一裡多路,然後岔出官道,去往獅子園。

裴錢小聲問道:“師父,我到了獅子園那邊,額頭能貼上符籙嗎?”

陳平安點頭,提醒道:“當然可以,不過記得貼那張挑燈符,彆貼寶塔鎮妖符,不然恐怕師父不想出手,都要出手了。”

裴錢大聲答應下來。

陳平安突然問道:“既然這麼怕,怎麼不乾脆攔著師父去獅子園?”

裴錢怔怔,燦爛一笑,“大人的事,小孩兒說不上話哩。”

陳平安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朱斂嘖嘖道:“裴女俠可以啊,馬屁功夫天下無敵了。”

裴錢冷哼道:“近墨者黑,還不是跟你學的,師父可不教我這些!”

朱斂嘿嘿一笑,“那你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裴錢老氣橫秋地抱拳,還以顏色,“不敢不敢,比起朱老前輩的馬屁神功,晚輩差遠啦。”

朱斂抱拳還禮,“哪裡哪裡,後生可畏。”

有了一老一小這對活寶的打岔,此去獅子園,走得悠哉悠哉,無憂無慮。

臨近那座位於山坳中的獅子園,如果不算那條纖細溪澗和黃泥小路,其實已經可以稱為四麵環山。

陳平安感慨道:“早知道應該跟崔東山借一塊太平無事牌。”

朱斂疑惑道:“大驪鐵騎如今不才駐紮在寶瓶洲中部嗎?又有觀湖書院與之對峙,能否順利南下,尚未成為定局,不然大驪宋氏就不用在老龍城那麼大費周章了,還需要請動桐葉宗杜懋,這可是引狼入室的舉措,很容易引起寶瓶洲公憤。藕花福地曆史上,為此眼前利益,而最終失去立國之本的藩鎮割據勢力,數不勝數。”

陳平安解釋道:“跟藕花福地曆史,其實不太一樣,大驪謀劃一洲,要更加穩健,才能有如今高屋建瓴的大好格局……我不妨與你說件事情,你就大致清楚大驪的布局深遠了,之前崔東山離開百花苑客棧後,又有人登門拜訪,你知道吧?”

朱斂點頭道:“怕是些密事,老奴便待在自己屋子了。”

陳平安拍拍裴錢的腦袋,笑道:“你先跟朱斂說一聲太平無事牌的來曆淵源。”

裴錢在得知太平無事牌的作用後,對於那玩意兒,可是誌在必得,她想著一定要好好攢錢,要趕緊給自己買一塊。

太平無事牌最早是寶瓶洲南北兩座兵家祖庭,真武山和風雪廟的兵符,用來庇護兩座山頭下山曆練的兵家子弟,真武山修士下山投軍,大驪王朝當然是首選之地,加上風雪廟兵家聖人阮邛進入驪珠洞天,擔任坐鎮聖人,後來直接在龍泉郡開宗立派,這注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決定,意味著很早之前大驪宋氏就與風雪廟勾搭上了。

一來二去,這太平無事牌,逐漸就成了整個大驪王朝練氣士的頭等保命符,當初墨家豪俠許弱,那個能夠輕鬆擋下風雪廟劍仙魏晉一劍的男人,就送給陳平安身邊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各一塊玉牌,當時陳平安隻覺得珍稀貴重,禮很大。但是如今回頭再看,仍是小看了許弱的大手筆。

朱斂聽過了裴錢關於無事牌的根腳,笑道:“接下來少爺可以畫龍點睛了。”

陳平安隻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與朱斂隱秘說了一句話,“去客棧找我的那個漢子,是大驪諜子,手持一塊大驪王朝第二高品的太平無事牌。”

朱斂瞬間了然,“懂了。”

青鸞國雖然興盛,國力不弱,比慶山、雲霄諸國都要強大,可放在整個寶瓶洲去看,其實仍是彈丸小地,相較於那些大王朝,說是蕞爾小國都不過分。

所以這意味著,大驪王朝早就盯上了青鸞國不說,而且分量極重,視為了一塊廟算上的必爭之地。

那麼那幾波被寶瓶洲中部戰火殃及的豪閥世族,士子南徙、衣冠南渡,不過是大驪早就謀劃好的的請君入甕罷了。

這青鸞國,根本不是什麼避難的世外桃源。

朱斂讚歎道:“以半洲大勢,簡簡單單趕魚入網,一網打儘,坐等魚獲,大驪繡虎真是好手段。難怪心高氣傲的盧白象,唯獨對這位彩雲譜國手,最是心神往之。”

陳平安笑了笑。

先前大驪國師,準確說來是半個繡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畫卷四人,隻有雙方對弈最為凶險的魏羨,借機認出了身份。

高聳青山潺潺綠水間,視野豁然開朗。

白牆黑瓦翹簷的獅子園,就坐落在寬闊山坳中。

如山野幽蘭,如香草美人。

朱斂大笑道:“風景絕美,哪怕隻收了這幅畫卷在眼中,藏在心頭,此行已是不虛。”

朱斂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觀點,比如看那美人美景,收入眼簾便是等同於收入我袖中,是我心頭好,更是我朱斂囊中物了。

陳平安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覺得其實挺好。

陳平安從來沒有將畫卷四人當做傀儡,既是自身性格使然,又何嘗不是畫卷四人各有千秋?容不得陳平安以畫卷死物視之?

先前道路隻能容納一輛馬車通行,來的路上,陳平安就很好奇這三四裡山水小路,若是兩車相逢,又當如何?誰退誰進?

有一棵參天古木盤踞在溪畔,石崖雪白嶙嶙。

附近有一座小行亭,走出一位管事模樣的儒雅老人,和一位衣裳素雅的豆蔻少女。

兩人向陳平安他們快步走來,老人笑問道:“諸位可是慕名遠道而來的仙師?”

陳平安有些尷尬。

倒是老人率先幫著解圍了,對陳平安說道:“想必如今獅子園變故,公子已經知曉,那狐魅最近出沒極其規律,一旬出現一次,上次現身蠱惑人心,如今才過去半旬光陰,所以公子若是來此入園賞景,其實足夠了。而京城佛道之辯,三天後就要開始,獅子園亦是不敢奪人之美,不願耽擱所有仙師的行程。”

陳平安便也不繞圈子,說道:“那我們就叨擾幾天,先看看情況。”

老管事應該是這段時間見多了各路仙師,恐怕那些平時不太拋頭露麵的山澤野修,都沒少接待,所以領著陳平安去獅子園的路上,省去許多兜兜圈圈,直接與隻報上姓名、未說師門背景的陳平安,一五一十說了獅子園當下的處境。

那頭狐魅自稱青老爺,道行極高,種種妖法層出不窮,讓人疲於應付。禍事的根源,是去年冬在集市上,這頭大妖見過了小姐後,驚為天人,便要一定要結為神仙道侶,最早是攜帶禮金登門求親,當時自家老爺並未看破俊美少年的狐妖身份,隻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沒有生氣,隻當是少年心性,以小女兒早有一樁親事,婉拒了少年,少年當時笑著離開,在獅子園都以為此事一筆揭過的時候,不料少年在大年三十那天再次登門,說要與柳老侍郎對弈十局,他贏了便要與小姐成親拜堂,還可以送給整個柳氏和獅子園一樁神仙緣分,足以雞犬升天。

柳老侍郎雖然精於手談,便是對弈青鸞國幾位棋待詔都不落下風,可自然不會拿女兒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再次拒絕。

此後俊美少年就每隔一天登門糾纏一次,而那位小姐也隨之日漸消瘦,憔悴得幾乎無法正常行走,柳老侍郎這才意識到禍事臨頭,立即讓人去京城求援,但是那人竟是鬼打牆,次次走回獅子園,如何都走不出那條山水小路。好在獅子園一位幕僚客卿粗通仙家事,一番辛苦謀劃,才好不容易將獅子園風波傳遞出去。

先是與柳氏交好的一位京城道觀老神仙,慷慨而來,成功破開山水迷障,成功進入獅子園,守在可憐少女的繡樓下邊,設壇做法,畫符四方,結果第二天獅子園發現這位德高望重的龍門境神仙,被雙手綁縛,赤條條懸掛在一棵大樹上。被救下之後,老觀主羞愧難當,隻說這頭狐妖道行太高,他不是對手。

此後一撥撥練氣士前來驅逐狐妖,既有仰慕柳氏家風的俠義之人,也有奔著柳老侍郎三件祖傳古董而來。

都給那狐妖戲耍得狼狽不堪。

以至於狐妖對柳老侍郎公然放話,它一旬拜訪獅子園一次,“老丈人”隻管邀請八方來客,與他這位乘龍快婿鬥法,好教獅子園知道它的厲害,以後成了一家人,今日之禍事,必然是來日之美談。

陳平安默默聽在耳中。

那位鼻尖有些雀斑的豆蔻少女,是獅子園管家之女,少女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話,先前應該是陪著父親在行亭說話聊天而已。

入園之前,瞥了眼裴錢額頭上那張挑燈符,陳平安悄悄以手指一點,對於陰煞之氣極其敏感的符籙並無動靜。

陳平安便沒了摘下符籙的念頭,心情並不輕鬆,這頭膽大包天的狐妖,肯定有其術法獨到之處,說不定真是地仙之流的大妖。

獅子園當下還有三撥修士,等待半旬之後的狐妖露麵。

加上陳平安,就是四夥人。

陳平安他們被柳氏管家老趙去往下塌處,分彆安排住在獅子園那棟小姐繡樓的四角,其實狐妖來去無蹤,這種粗淺布置,不過是稍稍安撫人心罷了。

去往住處途中,飽覽獅子園怡人風景,堂樓館榭,軒舫亭廊,橋牆草木,匾額楹聯,皆給人一種妙手天才的舒適感覺。

書香門第,若是既富且貴,在這私家園林,散步其中,哪怕不與人打交道,沒有琴棋書畫飲酒品茶,也能這般令人賞心悅目。

沒有市井百姓想象中的金玉滿堂,更不會有幾根金扁擔、幾條銀凳子放在家中。

宰相門房七品官,世族屋前無犬吠。

如果不說權勢高下,隻說門風觀感,一些個驟然而起的豪貴之家,到底是比不得真正的簪纓世族。

陳平安四人住在一棟雅致的獨門小院,其實位置已經過了花院,距離繡樓不過百餘步,於風俗禮儀不合,寶瓶洲一些個理學獨尊的地方,會極其講究女子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有了所謂的通家之好,隻是如今那位少女性命難保,為人父的柳老侍郎又非迂腐酸儒,自然顧不得講究這些。

柳老侍郎有三兒二女,大女兒已經嫁給門當戶對的世族俊彥,正月裡與夫君一起反回娘家,不曾想就走不了,一直留在了獅子園。其餘子女也是這般慘淡光景,唯有長子,作為河伯祠廟附近的一縣父母官,沒有回家過年,才逃過一劫,出了事情後柳老侍郎傳遞出去的書信,其中就有一封家書,措辭嚴厲,不準長子不許返回獅子園,絕不可以私廢公。

柳老侍郎的二子最可憐,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個瘸子。

說是柳老侍郎,其實柳敬亭年紀不算太大,隻是神童出身,科舉順遂無比,十八歲就高中狀元,仕途上平步青雲,為官三十年,其中有十二年是坐在禮部侍郎的位置上,所以尚未五十歲就辭官退隱後,朝野上下都喜歡敬稱為柳老侍郎。

陳平安剛放下行李,柳老侍郎就親自登門,是一位氣度風雅的老者,一身文氣濃鬱,雖然家族遭逢大難,可柳敬亭依舊神色從容,與陳平安言談之時,談笑風生,並非那強顏歡笑的神態,隻是老人眉眼之間的憂慮和疲憊,使得陳平安觀感更好,既有身為一家之主的沉穩,又身為人父的誠摯感情。

將柳敬亭送到院門外,老侍郎笑著讓陳平安可以在獅子園多走動。

回到院子,裴錢在屋內抄書,腦袋上貼著那張符籙,打算睡覺都不摘下了。

石柔有些無奈,原來院子不大,就三間住人的屋子,獅子園管家本以為兩位年邁扈從擠一間屋子,不算待客失禮。

哪裡知道“杜懋”遺蛻裡住著個枯骨女鬼,讓石柔跟朱斂老色胚住一間屋子,石柔寧肯每晚在院子裡一夜到天明,反正作為陰物,睡與不睡,無傷魂魄元氣。

隻是陳平安說要她住在正屋那邊,他來跟朱斂擠著住。

石柔猶豫片刻,點頭答應,道了一聲謝。

朱斂一臉遺憾表情,看得石柔心中翻江倒海。

朱斂轉頭望去院門外,陳平安朝他點點頭,朱斂便起身去開門,遠處走來六人,應該是來獅子園降妖除魔的練氣士中兩夥人。

一對修士夫婦,男子瞧著歲數更大些,四十來歲,女子則相對年輕些,三十歲上下,應該都是洞府境,男子背了一把鯊皮鞘的長劍,這也是修士慣有的路數,練氣士若是負劍遊曆,無形中就會有一種震懾力,萬一是劍修?

宮裝婦人,中人之姿,隻是肌膚勝雪,多少給人一些天生麗質之感。

其餘四人,有老有少,看位置,以一位麵如冠玉的年輕人為首,竟是位純粹武夫,其餘三人,才是正兒八經的練氣士,黑衣老者肩頭蹲著一頭皮毛鮮紅的靈動小狸,高大少年手臂上則纏繞一條碧綠如竹葉的長蛇,年輕人身後跟著位貌美少女,如同貼身婢女。

朱斂領著他們進了院子,用寶瓶洲雅言一番客套寒暄。

夫婦二人,是雲霄國人氏,來自一座山上門派。

年輕男人複姓獨孤,來自寶瓶洲中部的一個大王朝,他們一行四人,又分為主仆和師徒,雙方是路上認識的投緣朋友,一起對付過一夥占山為王、危害四方的妖魔邪祟,因為有這場聲勢浩大的佛道之辯,雙方便結伴遊曆青鸞國。

那位年輕公子哥說還有一位,獨自住在東北角,是位佩刀的中年女冠,寶瓶洲雅言又說得拗口難懂,性情孤僻了些,喊不動她來此拜會同道中人。

陳平安再次送行到院門口。

回到院子後,想起那位佩刀女冠,自言自語道:“應該沒這麼巧吧。”

朱斂好奇問道:“有說法?”

陳平安點點頭,“我曾經在婆娑洲南邊的那座倒懸山,去過一個名叫師刀房的地方。”

道老二有一脈道士,一律使用法刀,被稱為師刀房道士。

曾經在中土神洲很出名,隻是後來跟墨家神秘賒刀人差不多的際遇,慢慢淡出視野。

石柔始終無動於衷。

陳平安察覺到這個細節後,就知道師刀房道士,在寶瓶洲確實名聲不顯。

理由很簡單,說來可笑,這一脈法刀道人,個個眼高於頂,不但修為高,極其強橫,而且脾氣極差。

完全看不上寶瓶洲這個小地方。

陳平安當時在師刀房那堵牆壁上,就曾經親眼看到有人張貼榜單懸賞,要殺大驪藩王宋長鏡,理由竟是寶瓶洲這麼個小地方,沒資格擁有一位十境武夫,殺了算數,省的礙眼惡心人。除此之外,國師崔瀺,遊俠許弱,都在牆壁上給人頒布了懸賞金額。隻不過劍仙許弱是因為有癡情女子,因愛生恨,至於崔瀺,則是由於太過聲名狼藉。

在陳平安將師刀房道士的傳聞說了一遍後。

石柔總算臉色微變。

朱斂見陳平安笑望向自己,趕緊信誓旦旦道:“少爺放心!老奴再武癡,再不知輕重,也不會擅自挑釁一位有可能是師刀房的彆洲女冠,再說了,萬一她是位動人女子,朱斂哪裡舍得辣手摧花,給她去獅子園花圃摘花折柳獻殷勤殷勤,還來不及呢。唉,這麼一說,老奴是真有些好奇了,不知那位女冠的姿容如何,雖說石柔姑娘生前必然是位絕代佳人,可每天對著杜老兒這副皮囊,老奴再不以貌取人,也委實是有些……膩歪了啊。”

朱斂懊惱道:“看來還是老奴境界不夠啊,看不穿皮囊表象。”

佝僂老人轉過頭,對石柔歉意道:“石柔姑娘,你請放心,我自認這種庸俗眼光要不得,我得改,你若是不介意,我朱斂今晚就與你同住一屋,好好鍛煉一下自己的心境!說不得一夜頓悟,學那禪宗佛子的立地了成佛,從今往後,再來看你,便是處處動人,時時美豔了……”

陳平安咳嗽兩聲,摘下酒壺準備喝酒。

石柔臉若冰霜,轉身去往正屋,砰然關門。

陳平安輕聲笑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放過她。”

朱斂大義凜然道:“少爺有所不知,這也是我輩風流子的修心之旅。”

言語之間,陳平安晃了晃養劍葫。

朱斂便心領神會。

牆頭上蹲著一位身穿黑色長袍的俊美少年,拍手叫好道:“好好好,說得甚和我心,不曾想你這老兒拳意高,人更妙!”

陳平安仰頭問道:“神仙有彆,妖人不犯,鳥有鳥道,鼠有鼠路,就不能各走各的嗎?”

那俊美少年一屁股坐在牆頭上,雙腿掛在牆壁,一左一右,後腳跟輕輕磕碰雪白牆壁,笑道:“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無事,道理嘛,是這麼個道理,可我偏偏要既喝井水,又攪河水,你能奈我何?”

驟然之間,一抹雪白光彩從那黑袍少年脖頸間一閃而逝。

頭顱從牆頭墜落。

隻是沒有一滴鮮血。

腦袋搬家的俊美少年身形消散,竟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幻象,除此之外,有一根細若發絲的黑色狐毛,在空中飄飄蕩蕩。

狐妖氣急敗壞的話語回蕩院內,“醜婆娘好俊的刀法!你等著,哪天晚上大爺一定會以布遮眼,吹了燈火,讓你領教一下大爺的胯下劍法!”

屋頂那邊,有一位麵無表情的女道士,手持一把雪亮長刀,站在翹簷的尖尖上,緩緩收刀入鞘。

陳平安和朱斂相視一眼。

還真是一位師刀房女冠。

這位女冠是位金丹修士,比較棘手。

朱斂不敢托大。

尋常寶瓶洲的金丹地仙,朱斂身為遠遊境武夫,應該勝算極大。即便自稱金身境的底子打得不夠好,那也是跟鄭大風、跟朱斂自己之前的六境作比較。

但是對上能夠在中土神洲闖下偌大名聲的法刀道人,朱斂不覺得自己一定可以討得到便宜。

兩頰消瘦凹陷、容貌枯槁的中年女冠,收刀後,用蹩腳的寶瓶洲雅言緩緩道:“這頭狐妖,是我囊中物,你們如果敢搶,到時候就彆怪我刀子不長眼睛。”

朱斂笑了。

這脾氣對胃口。

佝僂老人就要起身,既然對了胃口,那他朱斂可就真忍不了了。

陳平安伸手攔下朱斂,然後手掌攤向院牆之外,示意師刀房女冠可以走了。

佩刀女冠身形一閃而逝。

朱斂笑問道:“怎麼說?”

陳平安想了想,“等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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