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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三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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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身一變,成了鐵匠鋪的臨時學徒,按照阮師傅的說法,需要有人頂替劉羨陽的活計,挖井、蓋房、鑿渠,都需要人手,他沒有白白養活那位劉大爺的道理。

於是陳平安就成了鋪子最忙碌的人,隻要是力氣活,草鞋少年還真不輸給任何青壯漢子,勞作間隙,陳平安就去那棟屋子看望劉羨陽,從鬼門關轉悠了一圈的高大少年,不知道是死裡逃生後,猶然心有餘悸,還是被搬山猿那一拳傷到了元氣精神,變得有些沉默寡言,病懨懨的,經常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愣愣出神,除了陳平安能跟他聊上幾句之外,劉羨陽幾乎沒有跟誰說過話,陳平安對此也束手無策,好在劉羨陽受傷極重,但是胸膛傷口的痊愈速度,竟然比陳平安的左手還要快上許多。

寧姚仍然住在泥瓶巷的宅子,那個被她稱呼為阮師的男人,出人意料地答應為她鑄劍,更意外的是阮師還說此次鑄劍,運氣好的話,半年就能出爐,運氣不好的,等上十年也未必成功。寧姚對此倒是心寬的很,笑著說自己運氣一向不壞,等上半年便是。

寧姚雖然每天住在陳平安的祖宅,但是藥罐子什麼的,都搬來了鋪子這邊,省得陳平安來回跑。陳平安則住在劉羨陽家,主要還是怕宅子遭賊。陳平安之前大半夜又去溪裡摸石頭,結果到最後顆粒無收,就是青牛背那邊的深坑也摸不上蛇膽石,用寧姚的說法就是蛇膽石這玩意兒,跟人差不多,得有精氣神,沒有,就是尋常富貴門庭的清供雅玩,也就隻能當做一方硯台,可有了精氣神,就跟人穿上了龍袍差不多,兩者差距,一個天一個地。

這讓陳平安每次走在溪邊都要忍不住唉聲歎氣。

寧姚給陳平安帶了一串老舊鑰匙回來,說是有人丟在院子裡的,然後她試了試,果然是隔壁宋集薪家的鑰匙,從院門到屋門到房門,全都能開。陳平安猜不出宋集薪想做什麼,照理說就他那種大手大腳的作風,應該不會想到讓自己去幫忙打掃屋子,畢竟以宋集薪的脾氣,估計屋子塌了,也不願意讓外人進入他家的地盤。

陳平安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宋集薪。

宋集薪是一個很大方的人,不管是給他自己,哪怕是給稚婢女圭花錢,兜裡有十顆銅錢就敢全部砸出去。同時宋集薪也是一個很小氣的人,隻要是他希望獨占的東西,一絲一毫他也不願意施舍,簡而言之,就是宋集薪想要給誰什麼,一擲千金,也是毛毛雨,但是彆人主動跟他求什麼,他板上釘釘不會樂意。心情好,願意對誰錦上添花,但是不管心情好與不好,宋集薪都不會雪中送炭。

或者是稚圭故意丟到他家的鑰匙?

陳平安覺得可能性不大。

在這期間,當陳平安聽到寧姚說她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有些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於是寧姚眯起眼眸,她那雙狹長雙眉,格外氣勢淩人。她就這麼死死盯著陳平安。

當時阮秀在不遠處愣愣看著這一幕,偷偷吃著讓陳平安幫忙從小鎮買來的碎嘴吃食。

最後寧姚率先轉身離去,那天她沒讓陳平安煎藥,捧著陶罐去了鐵匠鋪子後邊的空地,自己忙活了半天,少女給煙熏成一張大花臉不說,還被她煮出了一大罐子黑炭。紮馬尾辮的青衣少女遠遠經過,一邊走一邊嗑著瓜子,津津有味。

寧姚蹲在地上,惡狠狠盯著那罐子藥材,覺得這比練劍練刀難多了,少女滿臉憤憤不平,世間竟有我寧姚也做不好的事情?看來世上就不該有煎藥這麼一回事!

陳平安默默走到她身邊,幫她重新煎藥,動作嫻熟。

寧姚嘴唇微動,仍是沒有阻攔,隻是趁陳平安不注意的時候抹了把臉。

少年蹲在藥罐旁,仔細盯著火候,雙手疊放在膝蓋上,下巴又擱在手臂上。

寧姚冷哼一聲,“想笑就笑!”

陳平安沒有笑話她,依然盯著輕輕搖曳的青色火苗,小聲說道:“不是認為寧姑娘你會做什麼壞事,隻不過鑰匙終究是彆人的,不管為什麼會落在咱們院子,也不好拿去開門。哪怕宋集薪和稚圭這輩子也不回小鎮,隔壁終究還是他家的院子,我們都是外人。”

寧姚撇撇嘴,“爛好人,死腦筋,窮講究,叨叨叨!”

陳平安和寧姚幾乎同時轉頭,看到一名年輕男子,身材修長,氣質清雅,一看就是外鄉人加上讀書人。

陳平安發現此人看待自己的眼神,很古怪,既不像正陽山搬山猿、老龍城苻南華,那麼自恃高人一等,也不像陸道長和寧姑娘這樣。那個年輕男人的視線,十分複雜矛盾,似乎有憐憫,欣賞,又夾雜著一絲嫌棄。

那位年輕人最終選擇沉默離去。

寧姚皺眉道:“一看就是衝著你來的,怎麼回事?”

陳平安也納悶,搖頭道:“不明白。”

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外鄉人打岔後,少年少女之間,那點甚至談不上是什麼隔閡芥蒂的賭氣,很快就煙消雲散。

隻是那人很快就去而複還,身邊還有一位雙腿極長的年輕女子,不知為何還有阮秀。

阮秀開口解釋道:“他們說不來小鎮方言,就讓我來幫忙。陳平安,這位姐姐就是救了劉羨陽的人,跟你一樣姓陳,但不是我們東寶瓶洲人氏,陳姐姐身邊這人,是龍尾郡陳氏的嫡長孫,姓陳名鬆風。聽陳姐姐說,陳鬆風好像跟你這一支陳氏,算是好幾百年前的遠房親戚吧,至於陳姐姐,跟你們哪怕往上推一兩千年,也沒啥關係。這次陳姐姐是來祭祖的,但是小鎮這邊,從監造官衙署,到福祿街桃葉巷那些個大家族,已經沒誰知道祖她們家的墳到底在哪裡,劉羨陽就說到了你,說你如今是小鎮最熟悉四周山水的人,找你準沒錯。陳姐姐說如果你能幫上忙,她可以支付報酬,一袋子金精銅錢,我覺得你可以答應……”

說到這裡的時候,青衣少女偷偷摸摸並攏雙指,在腰側晃了晃,除此之外,口型也是“兩袋”。

阮秀明擺著是要提醒陳平安,儘管獅子大開口,否則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

陳平安仔細思考後,笑道:“我想到一個地方,有可能是她想要找的地方。至於報酬就算了,就是走幾步路的事情。”

阮秀有些著急。

寧姚已經向前踏出一步,用東寶瓶洲正統雅言說道:“讓陳平安帶你去找墳頭祭祖沒問題,但是你得拿出兩袋金精銅錢,沒得商量!他這會兒受傷很重,不易長途跋涉,你也清楚,如今齊先生讓人速速離開小鎮,陳平安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卻必須要加快趕路,一袋錢,不夠。”

陳對和陳鬆風其實第一眼看到少女,俱是眼前一亮,

見之忘俗。

如荒蕪稻田之中,見到一株芝蘭,亭亭玉立。

陳對正大光明打量著眼前少女,一襲綠袍,懸刀佩劍,賞心悅目。陳對的沉悶心情也有些變好,微笑道:“隻要找得到我家祖墳,就兩袋錢。但是醜話說前頭,萬一找不到的話,我一袋子也不會給你們,如何?”

寧姚沉聲道:“一言為定!”

從始至終,仿佛沒有陳平安任何事情。

寧姚盯著陳平安,那雙眼眸充滿了“你不要跟我叨叨叨,要不然我真會砍人啊”的意味。

陳平安忍住笑意,認真想了想,跟阮秀說道:“麻煩你跟他們說一聲,我要先幫寧姑娘煎好藥,差不多還需要兩刻鐘,然後我去跟劉羨陽聊聊,最後就是還要阮姑娘幫我跟阮師傅說一聲,今天我手頭落下的事情,明天肯定補上。”

聽說沒辦法立即動身後,陳對有些神情不悅,她看著這個不識好歹的草鞋少年,臉色陰晴不定。

陳平安沒有遲疑退縮。

寧姚更是雙手環胸,笑意冷漠。

陳對忍著心中不快,默念一句大局為重,對阮秀笑道:“秀秀,跟他說,我們在廊橋那邊等他,最多等半個時辰,如果到時候見不到人影,讓這家夥後果自負。”

阮秀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陳對和陳鬆風聯袂離去。

阮秀笑道:“我去跟我爹說一聲。”

陳平安在給寧姚煎完藥後,去找劉羨陽。

藥味濃重的屋子裡,躺在床上的劉羨陽聽到腳步聲後,轉頭看來,臉色依舊談不上紅潤,隻是比起之前的慘白,已經要好上許多。

劉羨陽擠出一個笑臉,沙啞道:“叫陳對的女人找過你了?”

陳平安點頭道:“我等下就要帶他們進山。”

劉羨陽想了想,“我會跟她一起離開,去一個據說比咱們東寶瓶洲還要大的地方。”

其實之前陳對就找過一次劉羨陽,但是在那之後,劉羨陽興致並不高,更沒有要跟陳平安聊她到底說了什麼的意思。

劉羨陽扯了扯嘴角,“其實我連東寶瓶洲是個啥也不曉得。”

陳平安彎腰幫他理了理被褥,笑道:“你以為我知道啊?”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問道:“你知道我最擔心什麼嗎?”

陳平安搖搖頭。

劉羨陽轉頭重新望著屋頂,“在這裡,好歹你能攙扶我下床,之後咬咬牙自己也能解決,出了小鎮後,一路上拉屎撒尿怎麼辦?難道要我跟他們說,喂,你們誰誰誰,來給我搭把手?”

陳平安坐在凳子上,隻能撓頭。

劉羨陽突然笑了,“隻是又一想,連死都死過了,還怕這個?”

陳平安說道:“日子終歸是越來越好的,放心吧,姚老頭不是說過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說到姚老頭,劉羨陽就有些感傷:“姚老頭這輩子就沒說過幾句好話,喪氣話,晦氣話,罵人的話,倒是一籮筐一籮筐的。”

寧姚站在門外,她也不說話。

陳平安又一次幫劉羨陽蓋好被子,起身道:“我去帶他們進山了,你好好休息。”

劉羨陽點點頭,“記得小心點。”

陳平安輕輕走出屋子,寧姚跟他並肩而行,陳平安好奇問道:“你也要上山?”

寧姚皺眉道:“我信不過那兩個姓陳的。”

陳平安點頭道:“也對,小心總歸沒錯。”

兩人快步行走在溪邊,寧姚說道:“小鎮那邊的外人,走得七七八八了。”

春雷震動,蟄蟲驚而出走。

兩撥人在廊橋南端碰頭。

除了寧姚和趕來湊熱鬨的風雷園劍修劉灞橋,其餘三人,彆洲陳對,本洲龍尾郡陳鬆風,小鎮泥瓶巷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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