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逝。
頭銜戰本賽第四輪,正式拉開了序幕。
俞邵一早便起了床,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一番後,離開了賓館,吃了點早飯,便徑直朝著東部棋院走去。
不久之後,俞邵就來到了手談室門口。
俞邵望著手談室的大門,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多了。
在這一年裡,他下過許多的棋局,也遇到了很多對手,這些對手有強有弱,每個人都有其不同的棋風……
時至今日,他終於要和這個世界最強的棋士之一,麵對麵交手了。
俞邵在門口靜立了片刻,終於伸出手,推開了手談室的大門。
俞邵剛一走進手談室,手談室內,兩名裁判和記譜員便齊刷刷向俞邵投去視線。
而在手談室內,不僅僅是裁判和記譜員,在手談室中央的棋桌旁,一道人影赫然已經端坐在棋桌一側。
莊未生今天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表情平靜,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勢,靜靜坐在棋桌之前,就仿佛一座巍峨不動的大山。
見俞邵來到手談室,莊未生緩緩抬起頭,看向俞邵,平靜的打了一聲招呼,開口道:“俞邵三段,早。”
俞邵微微點了點頭,也打了一聲招呼,道:“莊未生老師,早。”
說完,俞邵便來到了莊未生對麵,拉開椅子落下。
“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你在賽場上交手。”
當俞邵坐下後,莊未生望著俞邵,突然再次開口道:“無論如何,你現在終於坐在我的對麵,要和我分先過招了。”
俞邵微微一怔,看向莊未生。
莊未生的目光依舊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卻又蘊含著一股驚人的淩厲鋒芒。
整個手談室的氣氛,隨著莊未生這一句話落下,都變得充斥著一股壓迫感。
俞邵看著莊未生的這道目光,表情也逐漸變得鄭重了起來。
這道目光,他似曾相識。
前世,他曾看到過類似的這種目光……
當時棋協舉辦了十年一度的世界棋王擂台賽。
能參加世界棋王擂台賽的,最低要求便是世界冠軍,也就是說,所有棋手都是當世高手,都是站在的棋士!
而他那時剛剛拿到人生中第一個世界冠軍,按照規則,拿到最近一個世界冠軍的棋手,要作為擂主守擂。
那時,向他發起挑戰的棋士,都擁有這般的目光。
那一場世界棋王擂台賽,他遇到了無數強手,陷入苦戰,甚至一度被逼到絕境。
而此時,莊未生就擁有如當初在棋王擂台賽上那些人一般無二的目光。
當初,他就是被擁有類似這種目光的人,在棋盤之上被無數次逼入死地!
“但,無論過程如何艱難,那一屆棋王擂台賽,最終,那些強手無一例外,全都一個接一個敗在了我的手上!”
俞邵直視著莊未生,心中湧動著一股洶湧的情緒,目光也變得淩厲了一分。
“最終,我十九戰全勝,橫掃了當世所有強手,未逢一敗!”
……
……
手談室內。
氣氛壓抑且凝重。
在這一間並不大的棋室之中,於懸掛的“坐而論道”的字帖之下,兩名棋手對立而坐,明明二人之間僅僅相隔一張棋桌,卻又仿佛相離天涯海角。
二人的表情都很平靜,但是目光之中卻有股攝人心魄的力量!
“咕咚!”
一旁,女記譜員望著這一幕,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明明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明明二人之間甚至都沒有交談,但是,此刻置身於手談室的三人,都莫名感受到了某種無比莊重的氣氛——
且在這肅穆之中,還隱隱有幾分肅殺之意!
如同置身於佛堂!
“如果說,俞邵代表著中國圍棋界的未來,那麼,莊未生老師就是中國圍棋界的現在。”
一名裁判感受著這股莊重壓抑的氣氛,甚至連他此刻都變得有些緊張了。
“如今,就是未來和現在的交鋒!”
不隻是手談室,此刻,全世界各地,都有人已經守在了電視機或電腦前,緊張又期待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棋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終於,又過了片刻後,一名裁判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沉聲道:“國手戰本賽第四輪,勝者組決賽,現在開始!”
“雙方各三個小時可用時間,讀秒一分半,黑貼七目半,現在,請兩名棋手開始猜先!”
……
……
朝韓,首爾。
首爾棋院。
“李鉉武,聽說你在天元賽上很漂亮的擊敗了樸宇植九段,不愧是你啊。”
兩個年輕的棋手一邊在棋院過道走著,一邊聊著天,其中一個戴著眼鏡的消瘦青年,滿臉豔羨的對身旁滿臉雀斑的青年說道:“你還能再天才一點嗎?”
“哈哈哈哈,我哪裡算天才?僥幸贏了一盤而已。”
李鉉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我算是天才,那俞邵算什麼?”
“你都開始拿自己和俞邵比了,還能不是天才?”
消瘦青年翻了個白眼,吐槽道:“有幾個人能和俞邵這種怪物比,你能不能換個人,李浚赫不在你眼裡了是吧?”
“哪有哪有,李浚赫我也遠遠不及啊,他才十八歲,已經打入頭銜戰本賽了。”
李鉉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都二十二了,如今剛摸到頭銜戰本賽的門檻,現在就想加把勁,努力拿個頭銜。”
“能打入頭銜戰本賽,距離拿頭銜也不會太遠啦。”
消瘦青年笑著調侃道:“說不定過段時間我再喊你,要喊李鉉武天元咯。”
“滾啦,你今天不是有比賽嗎,快去比賽吧,我去研討室練練棋。”李鉉武笑著說道。
“都這麼天才了還這麼勤奮,你讓我怎麼活啊?”
消瘦青年一臉生無可戀,埋怨道:“給條活路吧,咱倆同一年定段,你都打到頭銜戰本賽了,我可是還在六段掙紮啊!”
“哈哈哈哈。”
李鉉武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這就是命,中國有句老話說的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你還是閉嘴吧。”
消瘦青年翻了個白眼,說道:“不說了,我去比賽了。”
“去吧去吧。”
李鉉武點了點頭,很快和好友分彆,然後徑直走到研討室,推開研討室的大門,走了進去。
不過,出乎李鉉武預料的事,今天研討室內一個人都沒有。
“怎麼都不在?”
李鉉武有些納悶,平時他們一些朝韓的職業棋手閒著沒事了,就會在研討室聚在一起複盤打譜,今天倒是稀奇,居然一個人都看不到。
就在這時,李鉉武突然注意到在研討室中央的長桌上,正擺放著一台黑色筆記本電腦。
“這不是趙興誌那小子的電腦麼?他忘記帶走了?”
李鉉武想了想,走到桌前坐下,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好久沒下網棋了,下盤網棋吧。”
李鉉武這麼想著,很快登陸了“十九”網絡圍棋對戰平台,輸入賬號密碼之後,滑動鼠標,剛準備點擊“匹配”,突然愣了一下。
“嗯?”
李鉉武注意到“十九”平台的封麵推送,正顯示著有關“莊未生”國手戰的新聞。
“今天是莊未生老師的國手戰本賽啊?”
李鉉武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莊未生老師之前丟掉十段頭銜,真是嚇了人一跳,會不會丟掉十段頭銜,又拿個國手,再次同時持有兩大頭銜?”
突然,李鉉武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皺眉。
“不對。”
“又不是國手戰挑戰賽,這隻是本賽,怎麼上的十九封麵推送?”
李鉉武摸索著下巴,心中有些納悶。
要知道,十九是國際性網絡圍棋對戰平台,流量大的嚇人,如果是中國國手頭銜挑戰賽,那麼上封麵推送很正常,但是這隻是國手戰本賽啊!
雖然國手戰本賽往往關注度也極高,但是通常隻在該國國內關注度高,對於整個世界的其他棋手而言,大家更關注最後的頭銜挑戰賽。
可是,如今這國手戰本賽上十九的封麵推送,幾乎沒怎麼見到過。
想到這裡,李鉉武輕點鼠標,取消了匹配對手,然後打開了推送網頁,直接跳轉到了國手戰本賽直播間。
“剛剛開始麼?”
李鉉武先是隨意掃了一眼棋盤,然後看向直播間標題:“莊未生天元,對……”
“對……”
李鉉武愣了愣,緊接著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整個人身子都不禁微微前傾:“對俞邵三段?!”
看到對戰雙方是俞邵和莊未生,李鉉武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一盤國手戰本賽,居然能登上十九的封麵推送了!
莊未生,對,俞邵!
一方是莊未生,自然是重量級,而另一方……也是俞邵啊!
李鉉武愣愣望著直播間標題。片刻之後,他霍然挪開視線,看向棋局!
此時,棋盤之上,剛剛落下了三顆棋子。
“黑棋是莊未生老師,白棋是俞邵,莊未生老師下出了星小目,白棋第一手星。”
李鉉武不禁屏住了呼吸,表情也下意識的變得鄭重起來,全神貫注的盯著電腦屏幕:“下一手,輪到俞邵下。”
很快,在李鉉武的注視之下,一隻手夾著白棋,輕輕落盤。
噠!
四列十六行,星!
星小目對二連星的格局,此刻,儼然已經形成!
……
……
美國。
加利福利亞州,舊金山。
此時,美國已是深夜,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正在床上酣睡,在旁邊一個千嬌百媚的金發模特,此刻正不著寸縷的躺在男人身旁。
“丁零零!”
男人被手機鈴聲吵醒,皺了皺眉,還是不願意接起電話,翻了個身,摟住身邊的女人,仍由手機吵個不停。
直到一通電話打完,男人依舊沒有睜開眼,也沒有接起電話。
“丁零零。”
但是,沒過多久,電話鈴聲便再次響起。
金發女人此時也被手機鈴聲吵醒了,見手機響個不停,忍不住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小聲道:“親愛的,電話。”
男人終於不耐煩的睜開眼,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人的姓名後,接通了電話,語氣不善的說道:“什麼事?大晚上的,要不要人睡覺了?”
但是,等電話那頭的人話說完後,男人的表情突然變了。
“什麼?”
男人霍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問道:“真的假的?”
得到了電話那頭肯定的回答後,男人立刻抓起枕頭邊的衣服,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道:“行,我知道了,馬上去看。”
“親愛的,怎麼了,公司的事?”
金發女人見男人一臉急切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你要出去嗎?”
“不是,是圍棋,今天有一場圍棋比賽,我得去看看。”金發男人搖了搖頭,隨意解釋了一句。
“圍棋比賽啊?”
金發女人嘟噥著嘴,說道:“圍棋有什麼好看的,陪我睡覺嘛,明天看複播嘛,親愛的。”
“不行,你自己睡吧。”
金發男人搖了搖頭,當即拒絕道:“那可是莊未生和俞邵的對局,我必須得親眼見證!”
“親愛的……”
金發女人還想撒嬌,但見男人的表情變冷了,訕訕一笑,終於不說話了。
男人很快穿好衣服,快步走到電腦前,打開電腦,然後又登錄“十九”,從十九的首頁推送,進入了國手戰本賽直播間。
“就是這個!”
男人深吸一口氣,明明久經商戰,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可此刻表情還是變得有些激動!
“莊未生,對——”
“俞邵!”
男人迫不及待的望向棋局,隻見棋盤之上,雙方已經落下了四手棋,正好,就在這時第五手棋終於落下。
六列十七行,小飛掛!
“莊未生老師,這裡小飛掛?”
男人表情頓時變得更專注了,死死盯著電腦屏幕,迫切的想看到下一手棋:“小目、小飛掛,莊未生老手,難道……要下未生流嗎?”
“以未生這個名字命名的圍棋布局!”
……
……
手談室內。
“小目,小飛掛……”
看到莊未生下出小飛掛,女記譜員和兩名裁判都不禁伸長了脖子,膽顫心驚的想著:“莊未生老師……會選擇未生流嗎?”
其實,星小目對二連星之後,黑方小飛掛角,是非常普遍也非常正常的下法。
但是,因為下出這一手棋的是莊未生,他們不由得不去往未生流去想!
畢竟這是以莊未生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圍棋布局,莊未生以此布局,曾在各大賽事之上,使無數高手灑血於棋盤!
“可是,之前俞邵麵對未生流,下出了堪稱匪夷所思的新招,大多數棋手還在研究當中……莊未生老師應該也知道。”
女記譜員忍不住看向莊未生:“難道莊未生老師,已經有應對之法了嗎?”
這不僅是她心中的問題,也是所有在關注著這一盤棋局的人心中的問題!
這一盤棋,會弈出未生流麼?
哢噠!
這時,棋子碰撞之聲再次響起。
下一刻,俞邵便從棋盒之中,夾出棋子,緩緩落下。
噠!
三列十四行,小飛!
麵對黑棋的小飛掛,白棋選擇以小飛應!
看到這一手棋,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此刻,盤麵已經進入一個分水嶺!
下一手棋,黑棋如果高拆星位,也就是超大飛,那麼,盤麵便會形成大名鼎鼎的未生流!
當然,如果不高拆星位,黑棋也有不少其他的應法,雙方另有複雜攻守!
雖然不下超大飛也完全可行,如今所有人最期待的,還是看到莊未生再次拿出他最為擅長的未生流!
而此時,坐在俞邵對麵的莊未生,望著棋盤,並沒有落子了。
時間,開始緩緩流逝。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這裡是不需要長考的,偏偏莊未生卻陷入了長考!
“莊未生老師,應該想都不想,就高拆星位的,但是……莊未生老師並沒有。”
直播間,有一條彈幕飄過。
確實,這一手棋,如果是莊未生,那麼莊未生應該會毫不猶豫的下出那一手高拆,因為他是莊未生,因為那是未生流!
在莊未生以未生流橫掃棋壇之時,日本棋手村下隼甚至曾說,時代在發展,但是隻要圍棋的規則不變,未生流永遠不會過時,永遠是毋庸置疑的好棋。
可是,如今,莊未生卻陷入了長考。
“不打算下那一手高拆嗎?”
一旁,女記譜員呆呆望著莊未生:“莊未生老師……”
莊未生靜靜望著棋盤,片刻後,緩緩閉上了眼。
終於,又過了兩三秒後,莊未生再度睜開雙眼,望向麵前的棋盤,仿佛要望穿棋盤之上所有的變化!
“是時候,做一個告彆了。”
莊未生望著棋盤,眼神清亮,有光芒乍現!
他和俞邵私下的那一盤棋對局,隻有他和俞邵以及秦朗等人知道,其他人尚不知曉。
所以,他自己是知道,因為地與勢的顛覆,未生流這柄長刀,似乎已經生鏽!
“我知道,如果要以高拆來贏下這一盤棋,是何等的艱難。”
“未生流是否還能下,不得而知,但是確實,經過實踐,他那些看似匪夷所思的惡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差!”
“他確實找到了圍棋持續四千年的錯誤,將地與勢徹底顛覆,他做到了前無古人,後也難有來者的壯舉!”
莊未生看向對麵的俞邵,表情凝重,目光淩厲。
“想要贏他,就不能困守於過去!”
“那麼,就必須要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以蛻變的姿態,全新的棋路,打破常規,在複雜盤麵下一決勝負!”
“也就是說,這一盤棋,不是什麼製造陷阱,等待對手犯錯,就能贏的比賽。”
“這一盤棋,比拚的,無關乎任何其他因素,決定勝負的,僅僅隻有棋力而已!”
“要追求更強的一手!要徹底和過去訣彆!”
“在最模糊複雜的盤麵下,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找到最後一手,拚個全軍覆沒!”
終於,莊未生將手伸進了棋盒。
冰冷的棋子,夾於食指和中指之間。
“那麼,這樣下吧!”
噠!
這一刻,棋子終於落於棋盤!
九列十六行,大飛!
……
……
看到電腦屏幕之上,莊未生下出這一手大飛,李鉉武的身子仿佛被雷震了一下,瞳孔微微縮小,身子都不受控製的站起!
“這一手,大飛?”
李鉉武難以置信的望著棋盤:“不是超大飛?!”
如果這一手,黑棋選擇超大飛,或者說是高拆星位,那麼便是未生流,可是黑棋這一手選擇了從未有過的大飛。
這種布局,說不是未生流,可是,又有點類似,但如果說是未生流,顯然又不是!
另一邊,舊金山一棟彆墅內,金發男人也是震驚的望著電腦屏幕,情不自禁的喃喃道:“這一手,居然是大飛……”
“雖然隻是一條線的距離,但是整盤棋的下法徹底發生了改變,如果白棋再掛角,整盤棋的變化將截然不同!”
“難以置信,在莊未生老師的手下,未生流……有了全新的變化……”
網上此時更是一派嘩然,直播間裡,彈幕滿屏飛。
“沒有拆在星位,而是大飛,子力更偏向於左翼了!”
“這是全新的思路,或者可以稱之為新的未生流?”
“沒想過這麼去下,如此雖然失去了未生流的形,卻保留了未生流的神,之前俞邵曾用過的那些下法,在這一手之下,或許不管用了!”
是的。
不是超大飛,不是莊未生曾橫掃棋壇的超大飛,而是……
大飛!
下出這一手棋的,也並非原本的莊未生,而是如今,已經脫胎換骨的莊未生!
這一手棋落下,與普通的未生流相比,僅僅相隔一線,盤麵卻已經發生了堪稱翻天覆地的驚人變化!
圍棋的變化,就是這般詭譎莫測,充斥著玄機。
僅僅一線之隔,整盤棋都已經截然不同,宛如變換了宇宙!
莊未生終於從棋盤之上挪開視線,望向對麵的俞邵。
“那麼,就這樣吧!”
“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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