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變色。
整個疆聞街道莫名被籠罩在一股寂靜的氣壓之下。
處理局的人看著那株黑色的參天巨樹,都還尚未從地震的劫後餘生,以及黑色侵蝕的恐懼中回過神。
事態的變化已經有些超出了他們這些人的接受能力。
多莉絲原本還怔怔地看著那棵黑色樹木上的身影,忽然又似有所感,抬頭望向天空。她的光之種在顫抖。
洛業的神情微變:“這個感覺是……!”
下一刻,天空中濃密的烏雲驟然分割,露出那後麵的萬裡晴空,以及那高懸於疆聞街道之上的白色巨斧。
除了通體白色沒有絲毫雜質以外,這就是一柄砍柴斧。
斧子切割了雲層,帶走了所有駁雜的色彩。“洛瑟薇”所引發的地震原本尚有餘震沒有停止,此時竟是瞬間被鎮壓。
沒有一絲聲音,一切躁動都在這一斧子之下被捋平。
它的目標簡單明了,就是“林一琳”栽種下的這棵樹木。
“林一琳”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地麵上即刻隆起陰影,數條粗壯的帶鱗蚯蚓一擁而上衝向白色巨斧意圖阻攔。
那斧子落下的速度沒有很快,可卻完全無法阻擋!蚯蚓咬合、撞擊在斧子上,仿佛蚍蜉撼樹,黑色的震動波在掀起之前就被潔白浸透。
就像是一道宣判,當這把斧子被背後的“伐木工”掄出的那一刻,結果就已經被注定。
而就在它要落在黑色樹木上之前,“林一琳”抬起一隻手抓住了斧刃。
當抓住斧刃的瞬間,“林一琳”也是麵色稍稍凝重。
她的力量與這把斧子好像隔著一層難以跨越的屏障,不在一個圖層,她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力量去拖延斧子落下的進程,卻無法真正將其抓住停止。
這種感覺……是邏輯。
白色世界的邏輯。
理所當然,同樣作為世界的一份子,白色的世界擁有自己的邏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這與純白因子以及那些掌燈人都完全不一樣。
掌燈人和純白因子越是接近現實,同樣也越是無力,而這一道邏輯在哪裡都是通用的,不會有任何的力量偏移。
尤其是在大都範圍之內,這簡直就像某種無形又確切的意誌一般不容動搖。
和其他世界邏輯都存在著某種決定性差異。
名為“現實”的伐木斧,將要砍伐掉“幻想”的大樹。
這一點,哪怕是“林一琳”一時間也難以阻擋。
但是。
“林一琳”手中也亮起一道白光,嘴角微微咧開,長發無風自動,抬手高舉之間,手中的白光與巨斧碰撞瞬間。
叮——
一路暢通無阻的巨斧,砍到的並非樹木,而是與自己同質的白色硬物。
鄭反的源頭或許確實是來自黑色世界沒錯,但是他這層外衣可是海納百川來者不拒,哪怕是白色的力量也照樣收於囊中。
用大都的現實對黑色進行現實壓製,那麼便以白色進行阻攔。
這點白色隻能讓巨斧產生瞬間的偏移和停頓,但鄭反的目的卻已經達到了。
“看到了。”他的目光洞穿了時空,望見了中央核心區的一座白色豐碑般的高樓,伐木工所處的地方。
斧子沒有選擇繼續與鄭反硬碰硬,輕微調整角度後終於是稍稍加速落在了黑色大樹上,黑色快速被白色覆蓋,短短時間就已經生長得枝繁葉茂的黑樹在此時又以飛快的速度被粉碎成萬千數不儘的黑色顆粒粉塵。
同時,鄭反伸手一招,一根斷裂下的樹枝落在他的手中,隨著他的甩手一擲,在離開他手的瞬間就消失不見。
正如斧子的落下無可撼動一般,這片大都此時也無誰能夠抓住、阻攔這根樹枝的穿刺。
許多存在似有所感地望向了那道難以看到真切的漆黑軌跡。
剛剛趕到大都的掌燈人們驚鴻一瞥間,隻感覺一陣莫大的恐怖轉瞬即逝,無法去細致地捕捉,更不敢多去回味。
樹枝在蒼茫的白色中分割一條筆直的路徑,暢通無阻,無可阻攔地跨越了時空的斷層進入了大都中央核心區。
然後——
轟隆!
在消散前的瞬間,擊穿了那座白色高樓。
比起蹭了半天都隻能將些微震感傳入到核心區的地震衝擊,此時這一根小小的樹枝所帶來的,才是更為巨大的震動。
伐木工砍伐掉了一棵稚嫩的樹苗,但是不知何人撿起後玩耍拋擲的新嫩樹枝,竟是讓它被刺傷了。
斧子在砍伐完樹木後沒能更進一步地深入或確認是否除根便率先消失。
疆聞街道如今一覽無遺,原本繁華的中央區域,大半被夷為平地,剩下的也是大片倒塌的廢墟。
在“洛瑟薇”降臨之後,整個街道都無法幸免於難。
一望無際的晴朗天空,被完全撫平的餘震,血肉怪物儘數消失,令人心神不寧的黑樹也被砍伐。
疆聞街道遭到了巨大的毀滅,但是至少,它還在那裡。
劫後餘生的人們在等待了長久的時間後,才終於能從廢墟之間小心翼翼地爬出,看著這片蒼茫的土地。
人與人之間麵麵相覷,在呆滯之中反複確認。
不禁有人喜極而泣。
他們活下來了。
……
九月一日。
八月地震衝擊事件,是大都自水世界衝擊事件以來,受災規模最大,影響最為深刻的災害性事件。
事情的結局姑且是積極的,罪魁禍首亞圭不知所蹤。地震的世界被瓦解,短時間內再無法被觀測乃至與大都重迭。引發衝擊的幻界以及幻覺確認全部消亡,最後功勞落在了將功補過的學會智囊團頭上。
但不過是虛名,甚至因為他們最初的判斷失誤,到頭來還要倒貼不少資源用做大都損失的補貼。這對他們而言是最痛苦的,參與決策的相關學者許多都被進入了觀察名單,暫時失去了進行研究活動的權力,留置觀察,相當於懲罰性的軟禁。
他們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還賠進去不少,作為負責此次事件的團體,事情的發展和他們不能說沒有關係,隻能說功過三七開,甚至最後還被迫讓上層出手,隻能低頭認了。
對灰生眾殘黨的抓捕在事後大規模展開。
處理局對事件進行了徹查與複盤,嘗試還原事件發展的全貌,但卻發現了太多的空白無法填充。
超級自由人的洛業雖然在現場,但她什麼事情都拒不認領,不然將其作為門麵抬出去塑造成大都英雄也並非不可。然而這紅毛隻是留給調查人員一個欠揍的嫌棄眼神,然後就坐上了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來的限量超跑揚長而去。
疆聞街道的處理局首席張雪,她的回答則隻進行到最後的地震幻覺降臨為止,她說她趁著戰機戰勝了長生會的幻覺之後就脫力昏了過去,最後還是被副官下屬從外露的下水管道裡撈回來的,後麵的內容啥都不知道。
以及值得一提的是,她沒能順利引咎辭職。
一方麵她算是將功補過,不論前麵鋪墊如何,血肉巨獸切實是她一手打碎,在場許多人都看得到。另一方麵,疆聞街道這一波死得沒多少人了,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處理局。其他街道現在也處於災後重整階段,沒誰能負責疆聞街道的事情,所以她在接受完調查詢問後,就被從病床拉起來,喊著“倒黴的無限次方!我要辭職啊!”之類意義不明的話含淚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目前可以確認的情報是,當地震幻覺重新降臨到大都的疆聞街道之後,確實有一個實力更為可怕的個體,目前情報顯示同樣為幻覺,與地震幻覺爆發了戰鬥。
結局是地震幻覺的敗亡,而另一體幻覺的情報少得可憐,最後的下落也完全不明。
對方甚至與來自中央核心區的“伐木”進行了對抗,所造成的影響某種意義上比地震衝擊還要嚴重。
上頭下達了最高指令,一定要弄清楚該幻覺的真相。
最為令人細思極恐的是,內部有人將這個幻覺與之前個體擊倒了燈塔的幻覺聯係了起來,更甚至將不久前在遊離世界死得莫名其妙的掌燈人也和這邊連起來。
雖然是三個差了十萬八千裡的事件,但這事件的頻率,以及同樣的“凶手”不明,讓人不由得深思並感到懼怕。
那棵黑色的參天大樹最後確實是被砍伐掉了沒錯,但無形間卻好像有另一棵樹,正紮根在大都中,枝條纏繞著大都生長著……
目前也隻是猜想,並無任何證據能證明這點,假設有那麼一個“幻覺”存在,可他們到目前為止連這個幻覺的痕跡、氣息什麼的都找不到多少。短時間內處理局是難有收獲了。
大都百廢待興,除了調查以外,處理局還要輔助大都諸多區域的重建,以及最重要的維護治安。
這種災後秩序失控的情況下,治安狀況顯然無法樂觀。
最重要的是,超自然案件激增。
正如學會所預料的一樣,地震衝擊打開了一道口子,無限重迭的過程中更是讓許許多多的牛鬼蛇神都漏了過來,其中有不少滯留在大都。
學會團體那邊剛吃了一嘴罰單,現在立刻要投入到後續對黑色世界的監控中。已經觀測到了大量正在向著大都接近的東西。
目前的混亂尚且隻是開始。
……
希希柯柯街區,零一事務所的受災情況並不嚴重,林一琳和鄭反直接自己動手完成了修繕。
吐司、陸陸鞋還有被子精,現在正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班目事務所臨時避難營地處充當賑災物資。
加入原料就無限再生的吐司,以及大量生產分身幫助沒鞋子穿的人的陸陸鞋。也就被子精沒法幫上太多,隻能保證一下旁邊加班加點的陸重明的睡眠質量。
“幻覺先生,你在幻界裡的時候是怎麼找到我的?”一時間沒事做,林一琳坐在事務所外麵的窗台上,和她在幻界裡第一次遇到愛德曼養父時坐在同一個地方。
“嗯?”鄭反就蹲在她旁邊,正在無所事事地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聽到聲音後應了一聲。
“我當時應該被恐慌影響,和幻覺先生的聯係斷了才是。”林一琳手中拿著自己的胖胖蚯蚓書簽,看著上麵自己留給自己的字,說道。
“多花點時間不就行。”鄭反隨口說道。
“嗯?”
“反正混沌時空裡,時間可以變得很長很長,在無限的有限時間裡重新找到你又不是什麼難事。一次不行多嘗試幾次就好,雖然我發現你小時候確實是看不到我的,不過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能乾涉你的時間點。”
“難道是……”林一琳眨眨眼睛。
“嗯,在你們大學時候。”鄭反言簡意賅,“也是你以前說過的話提醒我了。不過在那種混亂的時空裡穿梭,搞得有時候我自己都一頭霧水,特彆混亂,中間還試著去找了以前的洛業和紅以嘉……做了很多嘗試,不過混沌時空的東西好像也不怎麼作數,如果我不刻意去回想的話,很多看起來像是穿越時空的事情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記不清了。”
“那我覺得不是夢。”林一琳開口道,“我現在想起來了過去的一切,而我對十年前的那一天的記憶,已經定格成現在的樣子了。不過,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幻覺先生帶著我走了一段路後就突然消失,真的很不負責,我十年來這麼耿耿於懷可能也有幻覺先生的份在裡麵呢。”
“這樣的話,你還是儘量當一場夢忘了吧。”鄭反笑著隨意說。
“那可不行。”林一琳露出微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但也不說理由,就是這麼微笑著望著鄭反。
而後她又微微低下頭:“我不會忘記你的,不論是什麼事情。”
“那可彆再忘了。”鄭反一點也不客氣,“跨越時空撈人這種事情玩一次就夠了,時空穿梭真是一點都不好玩,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多體驗一下,不過是正常一些的。”
“不要旁敲側擊地跟我提要求。再說你隻是在享受這種超越時空的邂逅感吧,這可不像你啊二進製小妹。”
“或許吧,畢竟當時被幻覺先生主動拉住手的感覺很好啊。就是那種感覺才讓我們之後能再現‘二階段的附體’吧,所以我們之後要多牽手。”
“毫無依據,我拒絕。”
說著,林一琳的手機突然跳出了郵件。
她拿起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工作了。”
鄭反也站起來,打個哈欠:“好,走唄。”
處理局人手緊缺,又到了大規模委托事務所的時候了,對於各個事務所而言,這也是個提升的機會。
不過對於林一琳來說,也就是有些久違地回歸到日常中去。
哪怕其實時間也才不過幾天。
但正如鄭反所說,超越了時空之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仿佛變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