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止境的黑暗和死寂，才是這裡的主旋律。
然而此時，在這本應是生命禁區的海域，卻出現了巨物活動的身影。
透過堅固的玻璃窗，三人得以看見，粘稠深邃的海水中浮現出些許影影綽綽的輪廓。
那看上去像是某種滑膩而詭異的觸腕，在黑暗裡無聲的遊蕩。
“那……是什麼？”
由於視野範圍的狹窄，雷諾根本無法看清那個巨物的全貌。
但僅是這樣驚鴻一瞥，就讓他生出了莫大的壓迫感，仿佛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巨物恐懼症。
指的是對體型遠超自己的龐大生物產生的恐懼感。
沒來由的，雷諾想起了這個不知由誰提出的概念。
從前，雷諾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症狀。
但在瞥見玻璃窗外的存在時，雷諾才意識到……
那是因為，他從前見過的“巨物”都不夠巨大！
隻有在那些真正的龐然大物麵前，人類才會發自內心的明白自身的渺小與孱弱。
不過，雷諾扭頭一看，卻發現潛水器中的其他兩名同伴並沒有像他一樣驚慌失措。
恰恰相反。
霍辛博士的雙眼猛地中綻放出精光，目不轉睛的望向海水的深處。
那模樣，不像是在觀察深海中的巨獸，倒像是色中惡鬼在窺視美女一般。
而威廉神官同樣沒有麵露恐懼，反而嘴角勾起微笑，眼底流露出渴望和興奮，口中低聲念誦著什麼。
見到這一幕，雷諾不由得有些茫然。
這是正常人遭遇深海巨怪應有的反應嗎？
是他的問題，還是威廉兩人的問題？
雷諾能當上聯邦的少校，當然不是蠢笨之人，他稍加思索，心中猛地升起明悟——
威廉和霍辛參與這次深潛行動，絕對不隻是抱著科研的目的而已。
隻有自己傻乎乎的摻和了進來，完全被蒙在鼓裡。
咚！
咚咚！
突然，雷諾聽到了一些異乎尋常的響動。
而且，這聲音來自於潛水艙的內部！
雷諾忽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僵硬的轉過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吱呀——
控製閘門的把手，在自行的轉動。
但他眨了眨眼，閘門卻恢複了原狀，一動不動。
“……這是？”
雷諾頓時毛骨悚然，並向威廉兩人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我好像聽見，有誰在敲打著船艙，還有人在轉動閘門的把手……”
他的語氣急促，透露出強烈的不安。
這是理智不斷跌落，瀕臨瘋狂時的表現。
威廉看了雷諾一眼，用柔和的、撫慰精神的聲音說道。
“雷諾少校，冷靜。”
“在目睹這種來自幽邃深海之物時，產生幻聽、幻視，都是極為正常的。”
隨後，威廉又輕聲自語道。
“不過，就連你這種經過特殊訓練、意誌堅韌的探索者都感受到了如此大的壓力。”
“看來，關於這個海溝的傳言，果然是真的。”
在神術的作用下，雷諾勉強保持住了清明的神智，但他能感覺到，這股神聖力量的庇護效果正在逐漸減弱。
饒是如此，雷諾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什麼傳言？”
這時，旁邊的霍辛說道：“傳說中，【幽邃主宰】在陷入長眠前，將自己的血肉分給了九個子嗣。”
“而這些子嗣不斷的繁衍、壯大，才有了各處深海中的【幽邃子嗣】。”
“然而，在代代繁衍後，【幽邃子嗣】的血脈實際上在淡化、變弱。”
“有些【幽邃子嗣】，甚至連二階、三階的秘途者都能將其戰勝。”
“但是那些【初代種】，卻仍是最接近於【幽邃主宰】的存在，它們生活在無人知曉的幽邃深海，似乎在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聽到這番話，雷諾微微睜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所以，我們潛到這個海溝裡，就是為了……”
威廉直接坦白道：“沒錯，我們正是為了【幽邃主宰】的【初代種】而來。”
老實說，在得知了威廉與霍辛的真實目的後，雷諾反而覺得更不可思議了。
隻是為了見識那存在於傳說中的【初代種】，他們兩人就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潛入萬米之下的深海，渾然不顧身死的可能性。
這……這圖啥啊？
霍辛為了科研願意奉獻生命倒還可以理解。
那威廉作為深海教會的神官，為什麼對【幽邃主宰】如此在意呢？
嗡——
就在這時，【潛淵號】艙體突然震顫了一下。
雷諾知道，這是潛水器外的水流波動帶來的影響，不由得麵露驚慌。
在這個深度，倘若【潛淵號】受到了深海巨獸的襲擊，就算隻出現一點點的損傷，也絕對毫無幸存之理。
而這時，威廉與霍辛的目光依舊落在玻璃窗外，神色發生了些微的變化。
雷諾的餘光在窗外一掃而過，也看到了那在海水中顯現的存在。
那是一條極為粗壯的觸腕。
光是這條觸腕，就比【潛淵號】的直徑還要粗。
威廉高喝道：“快！開啟外部的燈光係統！”
雷諾下意識的照他說的去做。
隨著燈光在海水中擴散，三人得以看見——
那觸腕的表麵有著仿佛金屬細鱗般的細密結構，粗糙複雜的凸起間又可以看到隱隱約約的深藍色紋路。
那些紋路，隱隱構成了一顆顆眼球的形狀。
“這個紋路……這個紋路……”
霍辛博士興奮的喃喃道：“果然是【幽邃主宰】的初代種！”
他的眼中閃過瘋狂，口中念念有詞，開始用紙筆把那些圖案記錄下來。
他還寫下了大量奇異的公式，似乎在計算、推導著什麼。
仔細看去，在霍辛的眼球表麵，有某種如同瀑布般的數據流正在流過。
見到這一幕，威廉卻是猛地皺起眉，深深看了霍辛一眼。
這眼神中，居然有殺氣存在！
威廉深吸了一口氣，冷聲質問道。
“我果然沒猜錯，霍辛，你加入了【真理會】，沒錯吧？”
“【真理會！】”
雷諾霎時間變了臉色，滿是警惕的望向霍辛。
他當然聽說過【真理會】的大名，也知道裡麵的成員都是毫無忌憚的瘋子。
而事實上，瘋子與天才，有時候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所以，那些越是在各自領域研究出極大成果的學者，就越有可能投入【真理會】的懷抱。
在先前霍辛說“願為真理付出一切”的言論時，雷諾就隱隱產生了懷疑。
直到聽到威廉此時的話，雷諾才徹底確定了這一點。
誰知，麵對兩人的質問，霍辛直接坦白道：“沒錯，我早就成為了‘真理’的信徒。”
他冷冷的看向兩人：“所以，你們就要對我動手麼？”
“彆忘了，這裡可是深海之下！”
“隻要你敢動手，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霍辛明擺著就是吃定了威廉不可能在海底開戰，這才肆無忌憚的暴露了身份。
他具備某種特殊的傳遞信息的手段，隻需要把【初代種】的數據分析傳遞出去，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說著，霍辛又盯著威廉，冷笑道。
“況且，你這個【幽邃教派】的信徒，參與深潛計劃的目的就單純了嗎？”
“你也好意思說我？”
“……【幽邃教派？】”
雷諾再一次愣住了。
這個教派的名氣，並不【真理會】小多少。
他們信奉的，正是那深海之下的【幽邃主宰】。
但在一般人的認知中，這分明也是個危險而詭異的邪教啊！
這艘【潛淵號】裡一共就三個人。
結果一個是【真理會】的瘋子科學家，另一個是【幽邃教派】的邪教徒。
隻有自己是聯邦的老實人？
雷諾表情僵硬，心情都有些麻木了。
“你說我是【幽邃教派】的信徒，可得拿出證據來！”
威廉淡淡說道：“否則，這就是對深海教會的挑釁！”
霍辛冷哼一聲：“哼！誰不知道你們【幽邃教派】和深海教會一出同源？”
“說不定，就連當今的大主教，都是【幽邃教派】的人吧？”
“你來到深海之下，不就是為了親眼見證【幽邃主宰】的子嗣嗎？”
威廉沉默下來，目光愈發冰冷。
一旁，雷諾心中拔涼拔涼的。
他就隻是一個小少校而已，可不想知道這麼多秘辛。
按照常理來說，知道的越多，他被滅口的可能性越大！
就在雷諾心驚不已的時候，他餘光一瞥，卻忽然看到了些不同尋常的畫麵，驚呼道。
“等等……你們看，這隻【初代種】身後，好像還跟著什麼東西？”
聞言，威廉兩人暫時收斂了劍拔弩張的氛圍，扭頭向窗外看去。
隻見，在混沌漆黑的海水中，【初代種】龐大的身形若隱若現。
它的形體，有些類似於大王烏賊。
在梭形的軀乾下方，是眾多靈活的觸腕，大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在它的後麵，卻又跟隨著一道晦暗不定的黑影。
黑影的體型比起【初代種】小上許多，但比起常人而言，仍需要用“巨大”來形容。
黑影一次又一次的向【初代種】發起突襲。
似乎每一次碰撞，都會從【初代種】身上撕扯下一塊血肉一般。
而對於黑影的襲擊，【初代種】也在竭儘全力的反抗，但卻顯得無濟於事。
看那景象，簡直就像是在追殺、捕獵著這隻【初代種】一般！
威廉和霍辛都瞪大了雙眼，震撼的看著這一幕。
那可是【幽邃子嗣】中的【初代種】！
深海是它們的主場！
究竟是什麼存在，才有能力在這樣的深海狩獵【幽邃主宰】的初代子嗣？
雷諾也被震驚得頭皮發麻，喃喃道。
“那道身影怎麼越看越像是……一個人？”
“那是四肢，那是頭顱……”
“……人？”
威廉搖了搖頭，像是自我催眠一樣說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可是【幽邃主宰】的力量啊……”
正像是霍辛所說的那樣，威廉其實就是隱藏在深海教會中的幽邃信徒。
所以，他才更無法接受，【幽邃主宰】的【初代種】正在被某種存在狩獵。
另一旁。
霍辛則目不轉睛的盯著【初代種】後方的黑影，眼中閃過異樣的神采。
不管那是人還是彆的生物，隻要能記錄下它的信息、數據，就能為【真理會】的研究提供很大的幫助。
但在下一刻。
隨著暗流奔湧，三人身前的玻璃窗驟然陷入一片漆黑。
“嗯？”
霍辛皺起眉：“怎麼回事？”
他看著窗外的漆黑，一股難以言喻的畏懼、排斥感幾乎瞬間便湧上心頭。
就仿佛人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突然與猛獸狹路相逢時本能的汗毛倒豎。
很快，霍辛猛地發現，這片漆黑不是燈光故障了。
而是……
有一道身影的一角，擋在了【潛淵號】的窗外。
隨著這道身影的移動，一隻碩大的眼睛，緩緩出現在了玻璃外。
一個深海中的巨人，正透過窗戶看著他們！
在這短暫的瞬間，霍辛的眼睛幾乎瞪到了極限，洶湧的思維震蕩在他的頭腦中轟鳴。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感到恐懼，甚至暫時失去了判斷自身情感的能力。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巨人用來自深淵的目光，凝視著自己。
難以理解的噪音、難以想象的光影，前赴後繼的湧入了霍辛的腦海。
看到的越多、知曉得越多，也就越容易走進瘋狂。
“你……你是……”
霍辛的眼球爆裂開來，兩行血淚從眼眶中流下。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一旁的威廉卻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嗤”的一聲，霍辛的頭顱就被威廉一劍斬落。
而威廉望向玻璃窗外的巨人身影時，卻露出了極端狂熱的表情，甚至直接跪倒下來，口中吐出一些如囈語般的話語。
“主啊，您終於要歸來了嗎？”
因為他感受到，這個巨人的身上，同樣帶著【幽邃主宰】的力量。
顯而易見，這場發生在深海中的戰鬥，實際上是【幽邃子嗣】間的互相吞噬。
而當它們吞噬了其他的同類後，豈不是意味著……
【幽邃主宰】將重新變得完整，從而從長眠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