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共有三進院子,前兩進是當差的地方,後一進卻是專供府尹及家眷居住的內宅,成婚之前,謝鈺有一半時間都是住在這裡,他抱起她,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內室。
等到謝鈺開始解她衣裳了,她才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驚的起了身:“等等”
謝鈺嗓音緊繃,欲念橫生,指尖頓了下:“你不願意?”
“不是,是太,太突然了,我怕等會兒天全黑了不好回家”沈椿顯然還沒進入狀態,還在想些有的沒的,在心裡算了算時間,又安心了:“算了,反正就半盞茶的功夫,來得及。”
謝鈺:“”
他一貫淡泊冷清的表情寸寸碎裂,眸中湧上了難堪,懊惱,氣急敗壞等等情緒。
他往常總是一副遊刃有餘波瀾不興的姿態,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像是一個二十出頭,尚不能完全控製好自己情緒的青年人。
“半盞茶”這三個字從謝鈺唇間狠狠碾過,每個字都說的極慢,給她留足了解釋的時間。
可惜沈椿完全沒意識到這事兒對男人的意義,她撓了撓頭,納悶兒道:“是我記錯了嗎?難道還不到半盞茶?”
謝鈺閉了閉眼,怒極反笑,連道了三個好字兒。
沈椿為自己的嘴上沒把門兒的付出了代價——整個晚上她都沒能回去。
上回是初次,謝鈺顧念到兩人都生澀,未曾囫圇進去,這次卻如利劍一般,寸寸入肉,沈椿都被跟上回完全不一樣的情況嚇哭了,他也不曾有半分停頓。
他難得失控,透著股跟往日截然相反的狠戾,好像想要將她弄死在衙署的床榻上,沈椿實在沒有力氣招架,就連哭聲都變成了小聲嗚嗚。
這一次居然折騰到了天色將將泛白,謝鈺聽到原處幾聲此起彼伏的雞鳴,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抽身而出,他掃了眼床榻上的一片狼藉,還有半夢半醒的沈椿,以及她肌膚上的斑點痕跡,額角開始隱隱抽痛,難以抑製的生出幾分愧疚。
這裡是京兆府府衙,他身為府尹,居然在這兒如此荒唐行事!
最開始,他瞧她嬌憨的模樣實在可愛,不過是生了幾分頑劣心思,假借練字的名義故意逗弄她,結果反倒是自己被逗出了火氣,本想著儘快結束,卻又被她的話激出了另一種火氣,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荒唐至此。
謝鈺緩緩出了口氣,自然也不能吩咐下人,便親力親為地整理床榻,燒水幫她清理乾淨,做完這些,已經到了上衙的點兒,他幫沈椿拉好被子,匆匆換好官服去前麵當差。
下屬向他彙報差事的時候,眼神明顯有些不大對勁,說話也支支吾吾的。
謝鈺擱下筆,皺眉道:“有話說話,這般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下屬不敢直說,苦著臉指了指脖頸。
謝鈺看了眼銅鏡,才發現脖子上竟有三道纖細指印,料想是她雙手死死勾住自己脖頸時留下的。
謝鈺:“”
真是荒唐至極!
沈椿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樣,一整天都起不來床,中午被侍婢搖醒起來吃了個午飯,又歪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過去,這回居然直接睡到了下衙的點兒。
她徹底清醒,匆匆穿好衣服出去,正好遇到了下差的謝鈺,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阿郎,你今天要回家嗎?”
謝鈺的性格冷清端嚴,高不可攀,在之前,沈椿很難對他做出這麼親昵的行為,也不敢這麼直接叫他‘阿郎’,但經過昨晚,兩人已經如此親密了,她下意識地更加親近依賴他。
謝鈺看見她挽著自己的那隻胳膊,微微頓了下。
這裡是府衙,不是內宅,她這樣和他拉拉扯扯的行為,顯然是不合禮數的。
他本想出言提醒,但她半個身子貼近他,身子輕盈香軟,如同一團綿軟雲朵,就這麼綿綿地依附著他,話到嘴邊,竟是罕見地遲疑了下。
正巧少尹從回廊路過,看見謝鈺跟一個貌美女子親密依偎,他不免怔了下,行了個禮,神色帶了點曖昧:“府尹,這位是尊夫人?”
謝鈺頷首,少尹打趣:“府尹新婚燕爾,卻能將公事處理的井井有條,卑職還擔心您冷落了家中嬌妻,不想您竟是金屋藏嬌,將夫人帶到衙署了。”
他心裡酸溜溜的,之前他夫人來給他送湯羹,他們兩口子不過舉止狎昵了些,便被謝鈺斥了一句,沒想到謝鈺自己倒是把夫人接到衙署裡了,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謝鈺一頓,繼而坦然道:“昨日下差太晚,內子前來為我送晚膳,我瞧天色實在太晚,便留她在府衙住了一夜。”
到底隻是小事兒,眾人打趣他幾句便也散了,倒是謝鈺隱隱自責。
若非他昨日無禮,也不會讓夫妻二人被當眾非議,若非他今日縱容,也不會亂了衙署風紀,日後若是人人效仿,都帶家中妻妾帶來府衙,那還成何體統?
不正之風,皆由他始。
念及此,謝鈺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又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臂,背過身:“好了,回去吧。”
倆人一前一後出了衙署,上馬車之後,謝鈺和她對麵而坐,他雙手置於膝上,沉吟道:“近來朝事繁多,何況房中事頻繁總也傷身,以後不如每月朔日,既望和望日我去寢院陪你,如何?”
堵不如疏,夫妻之間同房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兒了,謝鈺想,與其一味回避,倒不如定個規矩製約自己,也免得似昨夜那般失控。
他雖然話裡帶了問句,但語調沉靜,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明顯已經做出了決斷,不容她拒絕。
他說的或許無不道理,但沈椿還是有些委屈。
她雖然隻成過一次婚,但也聽嬤嬤說起過,每次同完床之後,一般都是夫妻間最溫存親密的時候,這種時候,不管女子做什麼事,或者提什麼要求,男子都不可能不同意。
但到了謝鈺這裡,溫存親密是沒有的,挽一下他的手臂也是不可以的,轉眼倒有個大規矩立在自己頭上。
沈椿想要說話,視線冷不丁撞入謝鈺冷清眼底,她就知道自己沒有說話的餘地了。
她一個字也不想多說,懨懨地道:“好吧。”
謝鈺見她乖順,神情一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秀發,以示獎勵。
昨天沈椿一天沒能上課,第二天背著書包剛去學堂,就教室裡多了個人。
她探頭瞧了眼,新來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朱唇皓齒,貌美非常,她雖然身上穿的是女校統一發放的衣服,但烏發間卻插著一隻赤金五寶鳳釵,光華奪目,耀眼無比,而且這鳳釵也不是尋常女子能佩的,又有幾個女學生圍在她身邊討好奉承,新來的同學顯然家世不俗。
沈椿探頭瞧了眼,努力回憶著打招呼的禮節,沒想到那新來的同學居然先開了口:“你就是謝大人新娶的夫人?”
她以一種挑剔的眼神把沈椿上下打量了一遍,昂著下巴道:“我封號昭華。”
沈椿想起來,謝家女學中有一位昭華公主,按理來說,公主是該在宮裡讀書的,但昭華不知道為什麼非要來謝家念書,不過這到底不算大事兒,她和母親麗妃都頗得聖寵,聖上自然答允——她之前得罪了謝鈺,原是要禁足三個月的,麗妃說儘了好話她才被提前放回來,所以之前她和沈椿一直都沒能見麵。
這個昭華公主看她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她也沒有巴結公主的想法,叫了聲殿下就不再開口了。
事實證明,沈椿的直覺總是那麼準,這個昭華公主一來上課,她的日子立馬就不好過起來。
她出身雖然不好,但總歸也是謝家的夫人,之前同學明麵上對她還是不錯的,但昭華一來,她立馬感受到了排擠和針對,她有不懂的地方請教去請教還算相熟的同學,沒想到對方掉頭就走,一句話也不跟她說,上課回答問題,她隻要說錯一個字,昭華公主立馬帶頭開始大笑,笑得她麵紅耳赤無地自容。
沒到課間,大家都手挽著手去吃飯午休,說說笑笑打打鬨鬨,故意剩下沈椿一個人,最嚴重的時候她一天也撈不著說一句話,她還總能看到有人背地裡說她閒話,見她過來,那幫人立馬笑鬨著散了,就是告訴老師,老師也不能硬逼著同學跟她親近。
沈椿滿肚子憋悶無處可訴,有時候想跟謝鈺說說,但他最近事忙,不怎麼回內院,她也撈不著跟他說一句話。
這種孤立和排擠是隱形的,不可言說的,但她遭受的委屈確實實打實的,她的情緒終於在昭華大喇喇地在教室裡公開說她被沈家找回來之前被人轉手倒賣過好幾回的時候爆發了。
她一時被怒火衝昏了頭腦,膽子出奇得大,從院裡取了一包藥粉,端著謝夫人的架子偷溜進廚房,把藥粉弄進了昭華的甜點和湯羹裡。
下午上課的時候,昭華突然麵有異色,還沒來得及舉手告知老師,忽然就聽見一聲極為不雅的‘噗’聲。
大家夥兒都麵麵相覷,想笑又不敢,沈椿頭一回乾報複人的事兒,本來心裡正忐忑,但看見昭華發綠的臉色,死死捂住嘴才不讓自己笑出聲兒來。
她自己懂點醫術,在鄉下還能給看不起病的老人小孩以及牛馬治一治病,前幾天她腸胃不適,所以給自己配了點山楂酸梅黃豆等等製成的藥粉,覺得不克化的時候就衝水喝,這玩意能助消化,正常人喝了要麼跑肚要麼竄稀。
她隻想出口惡氣,掐著比例給昭華的甜湯裡下了半包兒,讓她小小地丟一回人也就算了。
昭華被侍女扶著去了淨房,直到下學也沒回來,轉眼教室裡就剩了沈椿一個,她剛收拾完書包,抬頭一瞧,就見昭華帶了兩個宮中的女官和五六個侍婢把她團團圍住了。
雖然是昭華先帶頭排擠孤立她的,但沈椿自己也乾了壞事兒,難免心虛:“你們乾什麼?”
昭華恨恨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揚聲道:“搜!”
她又沒吃壞東西,怎麼會突然腸胃不適?想來想去,就這個看著悶不吭聲的沈椿最可疑!
她咬著牙:“先搜課桌書包,要是搜不著,就給我解了她的衣裳好好搜!”
要是沈椿得寵於謝鈺,她還真不敢這麼欺負她,但聽說謝鈺這些日子一直忙於公事,就連內院兒都很少進,昭華自然就沒顧忌了。
她話音剛落,幾個侍女便一擁而上,把沈椿的昨夜書本翻得亂七八糟,為首的那個女官更過分,竟不由分說直接上來翻沈椿的衣服了。
大庭廣眾之下,她要真是被人扒了衣服搜查,她也不必活了!沈椿眼看不好,一把推開女官,朝著昭華就撲過去了。
她最近讀了書,曉得了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昭華招架不住,很快和她扭作一團,昭華帶來的幾個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幫她揍沈椿,隻能在旁邊試圖把兩人拉開。
沈椿和昭華扭作一團,糾纏中兩人都挨了彼此幾下狠的,忽聽門外傳來一道冷沉男聲:“你們在乾什麼?”
這聲音不大,卻極有威懾力,屋裡一團亂的眾人齊齊停下動作,就見謝鈺立在門邊,眉頭微微擰著,狀極不悅。
——方才春嬤嬤來接沈椿下學,見到她被公主帶人圍住,她見識不好,立馬飛奔去外院請謝鈺過來解決。
沈椿倒也伶俐,一溜煙跑謝鈺身後藏好。
謝鈺瞥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默許了她躲在自己背後。
他掃了眼狼藉的場麵,淡淡道:“請大夫來,先為公主看一看傷勢。”
昭華大怒:“光是請大夫就完了?!她敢對本公主動手,我要告知父皇!”
“殿下難免便沒有對她動手?”謝鈺輕輕揚眉,淡漠反問:“殿下是要從頭開始徹查嗎?”
昭華語塞,要是徹查下來,肯定能查出是她先欺負的沈椿,沈椿畢竟頂著謝夫人的名頭,她又是才剛禁足出來的,要是父皇知道她又惹事,一定會加倍責罰。
但讓她這麼放過沈椿又不甘心,她又昂了昂下巴:“既然表兄謝大人開口,我賣你一個麵子也不是不行。”
她看了眼沈椿,故意挑釁:“我驗傷的時候,謝大人需得在旁邊陪著我。”
沈椿氣得跺腳——彆以為她不知道,謝鈺大婚當天沒能過來,就是因為這位公主蓄意阻攔,她瞧謝鈺的眼神都餓狼盯著鮮肉似的,要讓他過去還不得給她一口吞了啊!
謝鈺豈能受她脅迫,一臉漠然地道:“臣有公事在身,若公主不介意,臣可請母親代為陪同。”
昭華再跋扈也跋扈不過那位長公主姑母,她氣焰頓時一矮,有氣無力地跟著醫師走了。
昭華剛走,沈椿的小臉一下垮了,她這幾天被人欺負的夠嗆,見謝鈺還肯護著自己,她就像一隻戀家的雛鳥一樣,輕輕拽了拽謝鈺的袖子,想要跟他說一說這些天受的委屈。
終於,謝鈺如她所願的回過頭,但冷淡的神情卻將她即將出口的話凍在了舌尖。
當著她的麵,謝鈺從袖中掏出那張裝藥粉的油紙,輕輕撂下二字:“解釋。”
沈椿一下子麵紅耳赤,支吾道:“我把自己配的消食方子下到昭華的湯羹裡了,但是,但是”
她想要告訴謝鈺,她這些天過的很不開心,她還想告訴他,是因為昭華先欺負她,她衝動之下沒了理智才會這樣的。
“所以你便自作主張給公主下藥?”謝鈺神色冷淡,甚至還透著幾分失望:“若你對她不滿,儘可派人來告訴我,我若不在,你難道不能告知母親,為何選擇這般愚蠢的法子?”
這還是倆人大婚以來,謝鈺頭一次說這樣的重話,沈椿被訓的灰頭土臉,頭一次跟謝鈺分辨:“是她欺負我在先的!”
“還嘴硬,”謝鈺並不多看她的神色,冷淡地收回視線,直接公布處罰結果:“去清靜堂抄寫家規,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沈椿吸了吸鼻子,一言不發地拎著書包走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很糟糕的事兒。
謝鈺可能並不在乎昭華對她做了什麼,也不在意她受了委屈,他甚至不關心昭華會不會繼續欺負她,他隻想儘快平息這件事。
等沈椿走了之後,謝鈺麵色倒是和緩下來,提筆把今日之事的始末寫了一遍,又命人送到宮裡——顯然是先下手為強,防著昭華公主掐頭去尾告沈椿的狀,也是給昭華一個教訓,為免她以後再來找沈椿的茬兒。
他把那張包藥粉的紙湊到燭火邊,任火苗舔舐而上,鼻間輕嗯了聲:“被人欺負總算是知道還手了。”
他處處都為沈椿考慮儘了,長樂聽他也不像生氣的意思:“您既然不怪夫人給公主下藥,為何還要責罰夫人?”
“下藥本就是不入流的手段,”謝鈺彈開指尖的香灰,淡淡道:“她今天給昭華下藥讓她出醜還算小事兒,旁的不說,萬一昭華真吃出了什麼問題,堂堂一國公主出事,聖上若要追查下來,她可擔得起這個責任?到頭來總歸是害人害己。”
長樂忍不住道:“其實夫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您要是和她好好說,她不會不聽,您這樣,夫人隻怕要受委屈了。”
“我知道,”謝鈺神色不改:“但她這次知道有人幫她兜底,日後隻會更加變本加厲,與其日後惹什麼大禍,現在受委屈長長記性也好,待母親百年之後,她總歸是要肩負起謝氏宗婦的擔子。”
長樂佩服:“您這馭下手段真是出神入化”
不是,等會兒,好像哪裡不對!
他一時無語,卻還忍不住道:“可夫人畢竟是您的夫人,不是下屬啊,您這駕馭下屬的手段怎麼能用在枕邊人身上呢。”
謝鈺瞥了他一眼,長樂一個哆嗦,到底沒忍住,斟酌著詞句,小心翼翼地問:“您這樣故意讓她受委屈,日後夫妻如何能再親近?”
謝鈺擰了擰眉:“我們現在已經足夠親近了,不必更加親近。”
他對目前和沈椿不遠不近的距離很滿意,也不止是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親朋好友,都該為彼此保留餘地。
他並不覺得夫妻之間就該親密無間,否則便容易為情亂智,失了方寸,在任何時候,麵對任何關係都該保持理智,人情絕不可越過規矩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