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一教人從來都是全靠天意,老天爺讓你領悟多少全憑緣分,梁師廣就更玄,射術這玩意誰也摸不透,古往今來高水平的就沒幾個!
孩子倒也能吃苦!
山上山下地跑,他一個黃毛小童竟也不覺得累!
兩個姨娘心疼孩子,每每給他做好吃食讓他帶著,他卻囫圇吃了幾口,便往山上奔。
他的竹弓不知在林子裡用多少雀兒的命練出來,也隻練了個七八分,連何保正也看不上,天天笑話他去山上打獵,不怕被獵物叼走。
梁川倒也見識過,有那麼些意思,他自己也練過弩,說實話,還沒有小孝城的準頭高。
就是人小氣力不足,小竹弓的勁力不夠刺激!
梁川看了一眼,你小子不愛讀書,將來至多跟個吳下阿蒙似的,能有多大出息,讀書才是正道!世上從沒有文盲大將軍,那最多就是戰將,靠出賣力氣為生,戰場的大道理在書裡,古人的智慧誠不欺人!
泥胡帶著一幫保正忐忑地下山,這一趟他們就跟山民下山要飯似的,有的保正自己被瘟疫折魔瘦得不成人形,加上本來就窮,跟打秋風的窮親戚一模一樣。
鳳山的孩子看著這群人指指點點,大人們則有些擔心,怎麼,他們想鬨事?
這個世界道理掌握在有權人手中,但是有時候也掌握在窮人手中,因為他們不講理,他們就是理。
他們要是跟你亂來,官府還不敢拿他們怎麼樣,生怕這些赤腳的窮光蛋跟幾年前一樣,再次造起反來。
那一次山民造反,整個赤河村被屠得就剩下一批孩子,這些年還沒怎麼緩過勁來。
宋有財昨天夜裡就帶著人往清源趕,頭一件大事就是把衣物運回來,再帶回來一點糧食。
山民們同樣不敢耽誤,泥胡裡正把梁川的方法跟他們一說,不少人早就在為這個冬天如何熬過去發愁,又要去山裡麵剝樹皮掏鼠洞,便是這樣還是填不飽饑餓的肚子,愁完泥胡便送來了這個最好的法子。
梁川說了,沒錢好辦可以先欠著,他從他那裡支取!
梁川自己倒是無所謂,他現在是土地老財,一點點地瓜要是還舍不得放出去,那就成周扒皮了。但是鳳山鄉民家裡的地瓜他不好意思去動,轉了一個彎,他自己先借錢,相當於從鄉民那裡把地瓜收購回來。
他早就想通了,地瓜雖是他帶回來的,但是將來肯定也會傳遍全天下,與其藏著揶著不如自己將這種救民的作民推廣開來,權當是為這個時代做的一份貢獻。
曆史上許多朝代最終不是亡在戰爭,而是亡在經濟,亡在老百姓沒有一口飯吃,宋朝不是,但是還是希望這個朝代能夠活得長一點,起碼自己的子孫能多幾天太平日子過。
藝娘這些天想儘辦法也拿數量如此之多的地瓜毫無辦法,家裡又沒有牲口,怎麼吃也攔不住倉庫裡的地瓜開始慢慢發黑發酵,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你們可來得太好了,這裡麵地瓜可勁搬,不夠的地窯裡還有!”
梁川也有些發蒙,什麼時候還建有地窯,他怎麼不知道!
藝娘把一行人引到倉庫當中,看著堆積成山的地瓜,這些石蒼的保正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保正們心裡有個坎,弱弱地問藝娘道“三郎大嫂子,你們平時吃這地瓜不?”
要是她再蹦出一個這就是給豬吃的,他們一行人早商量好了,馬上轉頭就走!
餓死也不能丟人!
泥胡有些生氣,怎麼到人家家裡了還提這一茬,吃豬食總比餓死強,總比出來做花子強吧!
藝娘一陣小跑,回來時捧著一口粗瓷碗,裡麵放著十幾枚碩大飽滿的地瓜,自己拿起一個咬了一大口“我跟三哥那年最苦 的時候想吃這地瓜還吃不到呢,還是進山裡麵燒了幾斤炭,進城換了幾升小米!”
“你們這麼早就下山,隻怕肚子裡還是空的吧,一人拿一塊先墊墊肚子!”
話從何保正嘴裡說出來,跟林藝娘說出來的就是不一樣,藝娘自已身體力行,當著他們的麵就說“這就是我們的糧食!”
梁家是什麼光景尚且這樣過日子,他們山民倒還在顧著麵子問題!
泥胡恨得跺了一下腳,嗨了一聲,出門猶自生著悶氣。
人心啊!
保正們臉上發燙,活了一輩子還沒有這個姑娘活得通透。
梁川征求了一下藝娘的意見,這倉庫裡的地瓜橫豎也吃不完。。。
梁川話還沒有說完,藝娘看了他一眼但知道,自己的丈夫又要做好人了。
藝娘勸著泥胡裡正道“咱們也算是鄉鄰,我聽三哥說山上的鄉民日子過得緊張,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們可不也是靠著那一片林子熬過來的,現在如何能看著你們在山裡受罪我們坐視不理。而且三哥也跟說了,你們山上的人也想種地瓜,現在地裡麵的瓜藤早都蔫了,隻能把瓜搬回去育藤!可勁搬吧,再放著這地瓜就要壞了!”
泥胡無地自容,他自己也看不起這作物,人家當寶貝似的一日三餐,他們竟還看不上,有些人貧窮不是沒有理由,活該受窮。
“妹子這地瓜我們不能白拿,來年我們山上收成了,就把錢還回來!”
藝娘知道,窮人最看重的莫過於那張臉了,不然他們早就身無長物了!
“好吧,你們怎麼辦都行,有難關先度過去再說!”
藝娘輕笑一聲,他們的倔強在藝娘看來也無奈。
山民們用竹筐一擔一擔地將地瓜搬進去,然後三三兩兩開始往山上挑,他們甚至連牛車也沒有,一頭牛能在山上再起一棟房子,全村往往就一頭牛,把人累壞了也不敢把人累壞!
學堂裡的孩子一看糖坊裡的地瓜被這群大叔一筐筐挑走,可把他們高興壞了,有些熊孩子還敢跑過來問藝娘“咱們以後是不是不用再吃地瓜了?”
山民們聽了心中五味雜陳,人家的娃娃不愁吃穿,身上衣服整潔劃一,還有書讀,山上的娃娃呢,不是在林子裡挖野菜,就是在幫著翻地種菜,好一點的跟著打獵。
祖祖輩輩就像被詛咒一般,永遠逃不出與大山為伍短命下賤的這個輪回。
藝娘瞪了他們一眼道“梁川可是發話了,以後頓頓都是吃地瓜,不想吃也可以,把家裡的好菜好肉搬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
山民看得臉上微燙,泥胡看著這些保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喝罵道“有什麼好看的,人家當年日子不比咱們強,日子就是這樣過來的,今天咱們自己苦多吃一點,明天讓咱們山上的娃娃也能有學堂上,不丟人!”
保正們叫罵著自己的山民,誰讓自己不爭氣,不爭氣就要要受罪!趕緊搬,搬回去自己也可以加一把勁,看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有些山民搬著搬著發現不對,地瓜好像已發開始發黑!
這話一出,所有的山民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圍觀到一起。他們的神經本來就比較敏感,一聽說這種事,所有人立馬就想到到了,這些肯定是不要的東西,這才打發給他們!
泥胡這時夾在兩撥人當中左右為難!
他總不能叫山民們把這些腐爛的地瓜挑回去吃吧。。
梁川一看,還真的是!
“發黑的地瓜不能吃,家裡的有牲口的可以挑回去喂,但是人千萬不能吃!這東西吃多了會拉肚子,還會生病!”
梁川倒是不藏私,直接就說了出來!
藝娘也有些擔心地道“往年也是這個情況,地瓜產量是無比地大,但是就是不好放,往往冬天沒一半地瓜就爛得差不多,我這不也是看著大家夥一起幫著吃,不然就浪費了!”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總不能花了大力氣把這些地瓜遠回山上,吃了沒幾天全壞了?
泥胡也不能讓藝娘自己做壞了,他也站出來打圓場道“不妨事,大妹子山上人多,這點地瓜也存不住,沒兩天就吃完了,我隻是擔心明年,要是山民們都開始種地瓜,到時候怎麼存,總不能一天就吃完。。”
陽光照在梁川的臉上,一切都顯得那麼胸有成竹。
他好像回憶起了那些年,家裡的食物不多,夏天同樣是用高壓鍋壓出來的糖水地瓜,偶爾有一頓地瓜曬條,糖水是真的甜,冬天呢,就是地瓜粉。
自己的老娘在冬天最冷最凍人的時候,每天用細紗網一篩子一篩地揉著粉,那時候是真的冷啊,自己每天洗臉連熱水都舍不得燒,老娘卻要每天都起來做地瓜粉!
山民們嫌地瓜是豬食,可是自己趕上了那個物資匱乏年代的尾巴,不是也正是一天幾頓地瓜吃過來的。
那時候吃稀飯是真不頂餓啊,還是地瓜粉來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