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為是興化軍的軍士,現在跟在段鵬身邊當個親隨,當初他們兩個人一聽這還有人主動給加價的,感動得不行,以為是他們支持興化的教育事業,幫忙多出一份力,現在看著不是這麼一回事,倒像是消遣他們一般,頓時心頭火起,缽兒大的拳頭一把揪住田悝,喝道:“錢呢!”
段鵬跟沒看見似的,低頭看著自己書,任由範為‘胡作非為’,範為得了主子的默許,武夫的本性暴露無疑,一把將這個奸詐之徒提了起來扯著他的領子吊在空中。
手上跟搖鈴鐺似的,晃著田悝的頭就跟撥浪鼓一樣,晃得田悝滿頭金星。
“不知大人當初與這姓田的是否有寫契書之類的,好有個憑證!”
段鵬慢慢地從懷是掏出一紙發黃的契紙來,遞給了梁川。梁川攤開一看,樂道:“喲,老田家的這可就是你們的不是了,白紙黑字簽字畫押,不給錢過堂了隻怕還要挨上幾板子。。”
田悝現在隻是懷疑,以畢家的手藝絕不可能在兩個月內完成這些印刷的任務,難道是他們兩家人串通起來,將計就計,實則是針對自己田家的?
眼下他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這一千五百貫,這得印多少書才能賺到的錢啊,與其把這個錢吐出來,不如搏一把,他在自小就在清源,從未見過這個當官的,心想這個當官的可能是彆處來的,便壯著膽子說道:“這位大人好像不是本地的父母才對吧。。”
這句話可就是殺人誅心了。
梁川心裡想笑,田悝這個傻子怕不是想用這句話來要挾段鵬吧,那有他的苦果子吃了。
段鵬苦笑了一聲,歎了一口氣。
範為一聽這鳥人竟敢威脅自己的主人,一個大巴掌就呼了過來,打得田悝半邊臉腫得老高,五個指印留在臉上就像雕板印上去的一般。田悝給打得腦子一片空白,日月星辰都在自己頭上打轉。
“範為你帶著契書,咱們不動私刑,一切交由清源州府處理,我再手書一封你轉交知州通判,他們自然更會‘秉公’處理的。”段鵬把秉公這兩個字咬得格外的重,範為心領神會,又把田悝摜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打得臉跟熊貓似的,再提起他來,往店外走去,準備送官法辦。
梁川拿來筆墨,段鵬大筆一揮很快就寫好了一封信,拿給畢照升去追範為。
“段大人時辰不早了,清源的海鮮滋味鮮嫩,興化淨是山珍,何不留下來嘗嘗?”
段鵬說道:“你剛也聽見了,有人都要拿我離開興化做文章了,我再拋頭露麵的,豈不是自尋麻煩?”
梁川嘿嘿一笑道:“要不就在我店裡便飯吃一點,要不這回到興化都是明天的事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一天不吃飯不得餓壞了?”
段鵬哈哈大笑:“那我就盛情不卻了!”
段鵬出行就帶了一個範為,範為去州府去了,他自己跟著梁川去了店裡。
梁川煮了些茶讓段鵬先吃著,吩咐趙嬸去街上買海鮮,又讓招弟去畢家幫忙,那些書先盤到段鵬的馬車上,一車輛不夠,又多叫一輛。
段鵬在萬達店裡轉了幾圈,看著牆上的對聯怔怔出神,想了許多最終還是以搖頭告終,蘇渭看著這個後生,也不多話,像他這樣的人來店裡的多了,沒幾個能逞能的。
段鵬看了看蘇渭的字,發現他的字很不一般,便多了一句:“老先生可有功名?”說完便自己也笑了,有功名怎麼可能來做帳房先生,隨便去當個教書生先不比這強?
蘇渭隨口說了一句:“天禧三年已未科恩科。”
段鵬萬萬沒想到對方還真有功名在身,驚愕之餘納頭就拜:“前輩。晚輩天聖二年甲子科二甲,晚輩這廂有禮。”
段鵬視禮為天道,自己尊禮尚賢,還親自著書給論語注釋,最是推崇儒家禮義,眼下蘇渭雖然身在江湖,可是人家是正經的科班出身,就受得起他這一拜。
蘇渭看著他行如此大禮,手上還是忙著自己的事,淡淡地說道:“前塵往事啦。”
段鵬直起身來,細細打量著這位前輩,乙未科年紀像蘇渭這般大的不多,問道:“前輩尊諱?”
“我姓蘇。”
段鵬眼睛亮晶晶地,想了半陣說道:“蘇姓前輩。。乙未科。。難道是隻書‘萬歲天恩’的蘇渭。。蘇前輩!”
蘇渭這才停下筆,眨巴著綠豆眼不好意思地奸笑道:“嘿嘿。。正是老朽,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啊。”
蘇渭自己笑著老臉都紅了,當年靠著這小聰明上了金榜,全賴天恩不算本事,跟他們這些名上三甲的真本事比起來,上不台麵。
兩個人惺惺相惜,又是互相行了一個禮。
段鵬道:“按理前輩定也授了一官半職,怎麼淪落至此當起帳房先生?”
蘇渭咳了一聲:“這事說來就話長了,我看東家準備酒菜了,等等慢慢聊!”
趙嬸買了許多肉菜海鮮酒水回來,肉是新切的黑山羊肉,酒水梁川特意交待要去西街找化外人買的葡萄釀,說是便飯,可是不能隨意啊。葡萄釀燴羊肉,滋味彆有一番風味!
不多時一盆盆菜肴便端了上來。有興化帶來的泡菜,酸甜開胃,還有肥碩的虎斑蝦,過水一酌,再醮一點桃城縣的陳醋,讓人口齒留香。湯是梭子蟹熬出來的,汁味鮮甜,還有銀鱗帶魚,黃花魚,拿到鍋裡微微一烹,滋味就讓人欲罷不能。
滿滿的一桌海鮮大燴,段鵬看得眼睛都直了,道:“這。。你們在清源都是這般吃的?這也太豐盛了!”
梁川笑了道:“泉州府臨海,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就這點好處了,大人久在山裡,嘗嘗這味怎麼樣。”
席麵上梁川段鵬還有蘇渭,招弟他們梁川都沒有讓上席。段鵬舉筷吃了圈,他祖籍中原,頭一回吃這麼多的海鮮,除了感慨還是感慨,倒不覺得多奢靡,隻是清源人有這種生活條件,讓他格外吃驚。
要說梁川賺多大錢,他也不信,因為那些出產他都是知道,是鳳山老家送來的物產,走的量大的了或許能賺上一點小錢,可是要維持這種生活,肯定不容易,唯一的解釋就是清源這裡物足民富了。
梁川倒著酒,蘇渭講著逸事,三個人酒過三巡段鵬還是先開口了:“三郎,我想問你。”
梁川怔了一下,看他這樣子不像喝多的,自己也不敢托大,恭敬地回道:“段大人言重了,小子我知不言。”
段鵬仰著頭歎了口氣道:“有沒有方法讓咱興化的人民也跟清源的人一樣,過上這種生活?”
蘇渭與梁川同時放下了這個酒杯,氣氛好像突然變重了。
為國為民者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歎啊。其實梁川這次碰到段鵬明顯感覺與上一回不一樣。上一次的段鵬意氣風發氣吞如虎,這一次好像心有餘戚力不從心一般,一副無形的擔子壓在他的身上,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銳氣。
梁川正色堅定地道:“能!”
段鵬起身朝梁川行了一個禮,懇切地問道:“還請三郎賜教!”
“段大人想必也看到了南溪北岸現在不一樣的光景了吧。現在每個月我這裡都要給幾個村的人發幾十貫的工錢,便是這些錢他們也比在地裡討生活幾十年要強得多!”
段鵬細細地聽著,就像一位謙遜的學生伶聽著先生的教誨,梁川則語重心長地說道:“眼下興經地少人多,勞動力過剩嚴重,大人可以引導這些人不一定要往田裡麵走,往山上走也是可以的嘛!”
往山上走。。段鵬喃喃地說道,他讀的是孔孟聖賢大道理,不是農業致富經,隻能聽梁川的解釋才能明白。
“所謂往山上走的意思呢就是山上遍地都是寶物,樹木竹林一望無際,這些可都是生財的好路子啊,就是那些個林地,養一些活物也是一條路子,沒必要全部一頭紮到地裡麵嘛。”
“我在何麓辦的手工場,讓鄉民們一起去做竹編,這玩意隻要是生產出來大人不必擔心販賣不出去,銷路可以包在我身上,你隻需讓鄉民們安心乾活就是了,相當於工錢我給他們發!”
雖然四個村做竹編的人數不在少數,可是這畢竟是人工的產量,與整個東南大市場對竹編的需求來比還不如九牛一毛。就是整個興化的人齊上陣,他梁川也有信心把這些竹編都消化完!
鄉民們往何麓一坐,竹編隻要一個月編上幾個,賺的錢便比地裡刨上一年的土賺的錢多,這種活誰不願意乾?
段鵬一心為了摘掉扣在興化人民頭上的這頂窮帽子,不惜冒著違律的風險親自來了清源,聽得梁川在幫他真心出謀劃策,全心就撲在了這上麵,梁川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不敢落下!
“哪怕是要往地裡頭鑽,咱們也可以先提高一下糧食的產量,段大人回去後可以去我們清華學堂的學田看看,那些新種這會應該都發芽了,要是段大人能推廣一番,來年興化的的百姓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隻要不是所有人都往土地上撲,那樣人地矛盾就能緩和,大家也都能賺錢,咱們山多地少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再說興化不也有良港嘛雖然隻有一裡不到的海岸線,但是吃水深度極深,也有海港避風,這條件足以吸引海外的船隻來咱們興化了,老百姓沒辦法去修港口,隻要官府出麵像清源一樣先修港口碼頭,再鼓勵商業,楓亭這海岸線要發展起來也是指日可待!不出三年,漁鹽之利所獲能超農稅百倍。”
“要從農業地區轉變成商業地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段大人如果這兩點你能先做到,我相信千年之後的興化人民還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梁川一張嘴竟然將這治國安邦的策略說得如此輕鬆滔滔不絕,驚得他是啞口無言。
這一趟多虧是來了。
“還有最重要的,就是讀書了,段大人這些我就不多言了。”
“段某也是看到你的學堂才跟著大興學風,這不倒巧,有個先生還是清源的,剛從你們這去興化不久,叫文博彥不知你認得不?”
梁川驚到了,他怎麼會不認得,這小子怎麼會跑到興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