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保正駕著牛車在前麵開路,這老牛上了年紀,本想今年可以安享晚年了,沒想何保正把它往死裡了用,每天幾十裡路不說,動不動就要拉點什麼貨,屁股上的老牛皮被抽得都快沒知覺了。
這架牛車的速度簡直讓人抓狂,左丘宏性子暴烈,辦事的風格就是風風火火,慢溫吞水的簡直比對他用刑還來得難受。這老不死的著實可恨,趕著那架牛車比蝸牛還慢,車軲轆都快散架了,那老牛也不舍得往屁股上抽兩鞭子,之前讓人喂了釘子牛的情況已大不如從前。它在前頭壓著速度,整個馬隊的人隻能緊緊地貼在後頭。北方的高頭大馬,一步頂那老牛三步,如此墨跡,真是讓人百爪撓心。
左丘宏又不敢發作,馬車裡的貴人一點意見也沒有,他一個下人聒噪什麼?
再看向曹千鬆,這個自己直係長官,將來可能拜泉州府兵馬都監,掌管一州的兵馬軍事。與開國大將曹彬是遠親,往上數幾代那還是一個大院裡的一家人,代代傳下來,已是旁枝的旁枝,幸得抬愛,跟著主子生死相隨,兩家可謂自小玩大,但是地位差距越來越大。
朝庭西北用兵,本是建功立業之時,可是這名將之後偏說昔日太祖對曹家累世隆恩,不可不報,作為貼身侍將,一路南下無怨無悔。將門之後善不言苦,自己說出來徒惹笑話?
軲轆咿呀,何保正走在前麵好不威風!三個村的人以前見過孫厚樸的陣仗已側目不已,當時不知那車隊與何麓有甚瓜葛。今日卻看得分明,最前麵領路的,這不是何麓的老保正,前些日子被仙水的人圍攻,好一條漢子愣是不肯低頭,最後被得骨斷筋連,不過據說何麓的三郎很快就幫他報了仇,連帶著赤荷與蓮乾一並打了。
今日是何方貴人駕臨何麓,這高大大馬,這華車豪攆,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多神仙般的人物啊,一個個穿得這麼華麗,腰裡還佩著武器,這是什麼人才敢這麼張揚。
最張揚的是何保正了,穿得寒冷不堪,可是這群大爺三不五時就得客氣地上前去與他打招呼,詢問腳程,這路子越走越偏,曹千鬆左丘宏縱然身經百戰,可是人生地陌,主子千金之軀,容不得一點閃失。
車駕裡的中年人也覺得這路程走得有遠了,時不時挑起車簾向外觀望,此地相對於溪邊另一岸窮上許多,百姓們一個個蓬頭垢麵,雙目無神地看著自己的車隊。
太祖定鼎中原以來,除去邊陲皆是太平景象,讓與百姓三五載太平時光,百姓就能恢複田產,富裕算不上,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遍觀此處,百姓們猶在水火之中,閩越富裕之所在,百姓尚不如中原種麥之府州。
此種惡劣環境竟然能出梁川這等大才,不由讓他想起了前朝的大宰呂蒙正,朝庭要皆是這般才俊,何愁大宋不興,外虜不禦。
窗外是一片旱地,莊稼無力地耷拉在地裡,今年入春以來,全國大旱,大宋自黃淮以南至嶺南,哀鴻遍野,各類作物絕收減產,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少地方奸商趁機屯糧,形勢一片嚴峻。
奏折雪片般地飛往汴京,要麼請求朝庭撥款賑災,要麼請求朝庭減免今年稅賦。此處沒有水田,百姓耕種旱作,雖說用水量少,可是也不是完全不用水,赤日下,地裡自溪中取水澆灌的農民,頸脖、手臂處的皮膚已曬得通紅脫離皮,可是秧苗還是扶不起來,依舊有氣無力地耷在田畦裡。
民生之艱,不走到田間地頭,朝堂上的貴胄永遠無法體會。
“前麵不遠就是小老漢的地界了,老漢舔居保正之職已有二十餘年,咱何麓自古也是靈秀之地,沒出過什麼大人物,可也沒出過什麼大亂子,該吃的吃。。”何保正自顧地介紹著他這個小鄉村,後麵的人一聽就快到了,心下為之一寬,至於何保正吹捧的自己的村子,還不是一個破村子,有什麼不一樣的,在他們眼裡就如同螻蟻一般,沒有什麼好重視的。
中年人坐在車駕裡,雖說車裡墊了厚厚的軟蒲團,可是天氣畢竟炎熱,車裡除了小窗子通風,也是極為悶熱,讓人一刻也不想多呆,煩悶讓他再不停地向外探去,咦?此處是何地界,怎麼百姓麵貌煥然一新,精氣神由內而外散發,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活力與喜悅。
這個中年人有一雙善於觀察的眼睛,他極目遠眺,這裡依舊是大片的旱地,可是此時地裡一個農民也沒有,不像彆處,農民拚死擔水還不足以澆灌土地。更奇怪的是,沒人澆水地裡的莊稼長勢十分喜人,滋潤的禾葉散發著光澤,一看就知這些莊稼照顧有加,不會缺肥短水。
地裡種的這是什麼?一根根筆直的朝天生長著,有點像竹子顏色又很深,也不會開枝散葉,難道此處百姓知道今年大旱,特意種了這種抗旱的作物?此物連田阡陌,這一帶放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這種作物。可是看著又有點不像,這作物田埂之間,到處充盈著水流,水流清澈,顯是剛剛才灌上的。
“千鬆,你幫我問問此處保正,這田裡種的是什麼作物?”
“是,大人。”曹千鬆拍馬趕上何保正,細細詢問。
沿途的百姓現在都知道了,特彆是這山水的村民,但凡過往的車隊商賈富豪大官,肯定是前往何麓的,不找彆人,就找何麓三郎。看看,現在連這何家洛以前被老婆凶都不敢還嘴的人,現在都跟這些大爺攀上話了。
“這是三郎與本地大戶鄭家的大小姐一起種的甘蔗。”何保正笑嘿嘿的說道,現在這三郎就是何麓的招牌,什麼事都得提一提他,這個光得沾一沾,再說了,這是實話實說,這不能騙人的。
曹千鬆如實說與中年人。中年人好好奇地說道:“原來在汴京隻吃青皮蔗,這蔗沒想是黑皮的,見所未見,打眼了,嗬嗬。”隻是這好好土地,不種莊稼糧食,種這甘蔗不是浪費良田嗎。。
種這麼多甘蔗不會都是要吃吧,這上百畝的土地打麥一年也能有不少收成吧。中年人對梁川的看法忽然有了一絲不爽,他們最恨富戶隨意浪費地力,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有地卻種甘蔗?
地裡的甘蔗糖不愁水源,遠遠望去,河邊有個黑影悠悠地旋轉著,這難道是水車?水車這等農具止在揚淮湖杭,還有兩湖較為常見,因為這些地方水網密布,方便取水。製造極為不易,很多工匠製造出來的都極為簡陋,很難真正地用到農業上。這架水車在河裡取著水,然後倒到水槽裡,效率極高。難不成這架水車也是這個梁川製造?
南陽結廬有臥龍,鳳山豈非有鳳雛?
車隊到了何麓,中年人在車上呆不住了,溫度太高,蒸得人難受,下來走走。他看到了一派世外桃園的景象,房子相差無幾,無論是地裡的農民還是鄉間的婦孺,與先前的模樣完全不同,每個人的臉上都好似春天般燦爛,不過人數好像少了點。。都去哪裡了?
何保正讓眾人先等等,自己將牛車拉回了家,然後一陣小跑,返了回來。“咱們村現在婦女們都在宗祠那做竹編,你們在鳳山路口那個店裡麵的竹編就是村裡的婦女編的,幾十號婦女現在都是跟著三郎討生活,做好了,三郎他負責去出售,回來再給大夥發錢,還彆說,手藝全是從三郎那學來的。”李二花吃三郎家的飯,她的手藝就是梁川的,這麼說也對。何保正頗為得意,當時自己對促成此事也是儘了綿薄之力,也算是替村民們討活路出份力吧。
“哦?這梁川竟然如此慷慨。”中年人越來越想揭開這梁川神秘的麵紗了。
“你們是北方人吧,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咱們村子三郎沒出事前可苦啊,小老漢都沒個正經營生,三郎瞧老漢這日子苦,給老漢個點子,現在天天賣蚊香一天也能賺個幾貫錢。呐,瞧見那老漢了沒,那老鰥夫苦了一輩子,到頭來家裡也就一頭老牛,三郎讓他去看茶園,不然早餓死了,還有我那不爭氣的女婿,混了一輩子,現在沒活路灰溜溜地回來了,還不是三郎,讓他去做灶,。。”何保正就像陪同領導視察一般,一路上在做梁川的個人先進事跡彙報,恨不能將梁川吹上天。
左丘宏聽他左一個梁川右一個梁川,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實在是聒噪得很,恨不能封了這個老保正的嘴。
中年人可不這麼認為,野有遺賢恨不能舉,這般英傑一已這力能給全村人活路,還不比其他的地主老財,對佃農極儘盤剝,其他幾個村子還是水深入火熱的樣子,這些人呢,精氣神就不一樣,每個人身上雖說穿得破舊,可是乾淨啊,這等麵貌的村莊天下罕有,大宋如若每村像此,天下大同謂之不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