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在人間,生而是修練。活得越老,越能體味人間的冷暖心酸,一樣米養百樣人,有人視家中一老如有一寶,有人恨老而不死是為賊,孝子賢孫的故事可以做傳立碑,惡媳惡子的醜聞也會被銘記。
招弟從來不恨自己的老爹,娘早死,爹扯著他兩兄弟又要下地乾活,又要把屎把尿。本以為給兩個娃討了媳婦苦儘甘來,可以安享晚年,可誰知最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軟弱的鄭老大在即將入土的老爹和媳婦之間做決擇,義無以顧地選了後者。在他看來,你養我時天經地義,你老了便是累贅,而媳婦下半輩子還要一起搭夥呢。這什麼這家人在村子裡從不受人待見,原因可見一斑。
做涼粉的方法簡單易學,有心之人一學就會。材料是又簡單而廉價,薜荔滿山遍野都是,無人采摘,主要還是大家不會做,甘草金銀花藥店裡幾文錢能買好幾斤。
要說最貴的,可能就那一尺紗布吧。招弟征得梁川同意,在集市路口的萬達店門前支了個攤子,老爹清了清萬達的後麵的雜物間,以後就住在裡麵,廚灶一應俱全,可以在裡麵做涼粉。給彆人吃食最講究一個乾淨衛生,招弟買碗,鄭老爹可是每個碗都刷得錚亮,就怕彆人嫌他老漢不乾淨。
葉小釵以前就天天念叨著店裡關門後最好也得有個人看著,萬一著了火,裡麵可都是竹編,一把火就能底朝天。現在好了,自己關了門就可以安心回家了,有個鄭老爹守著,諒興化還麼膽子這麼大的蟊賊,敢來縱火行凶。
鄭老爹也沒吃過這種涼粉,做好後兩父子自己先嘗了嘗,清涼爽潤的涼粉直衝心脾,暑氣旺盛的熱天裡,一碗下肚,那是讓人精神百倍,旱渴全消!
“這一碗咱賣多少錢合適?”鄭老爹裝糊塗裝了一輩子,可是心裡並不傻,誰是誰非還是分得清楚的。自己的兒子什麼樣他心裡清楚,現在有活乾,有錢拿,吃得喝得好,比在自己那個爛光景的家裡強上不止百倍。是他自己拚來的嗎,不是,是村子裡的三郎抬舉他,才有鹹魚翻身的今天。
這事還得問三郎。
梁川跟鄭老爹說的話不多,但是有一件事自己一直記在心裡,先前自己買地的時候,自己多買了他們家的地皮,而這地是老爹準備百年之後風水陰宅。他家肥媳活著的時候都不打算儘孝,留著死後難道還能給他風光大葬?
畢竟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梁川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也就很樂意鄭老爹學學涼粉,自己去做,賺點小錢給自己開銷。
“這東西過往的人吃得會多,定價不能過高,咱可以走量,親民的價格過往的客人更容易接受,現在在初初起步,也不能起點太高,這樣吧,我看咱們現在就賣一碗八文就好!”梁川分析了目前這種涼粉的市場定位,給了老爹一個方向。
“多少?”鄭老爹乾癟的嘴唇有些發顫,“這粉一碗能賣八文?”他的心裡震驚得無以複加,什麼時候錢這麼好賺了,隨便給個配方做出來的吃食就能這般值錢?這粉成本才多少錢?幾根甘草和金銀花,能熬出一桶涼甜湯來,薜荔果都是山上野地裡長的,一分錢不要,一碗粉的滿打滿算要一文錢不?肯定不用,賣八文?會不會太貪心了?
“八文很便宜了,十文錢太貴,五文錢又太便宜,就這麼辦吧。”
梁川說的話就是金口良言,人家是有大學問的,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端午後,鄭老爹就懷著忐忑的心情出攤了,老實本分的他,覺得一碗涼粉賣八文錢真是天大的罪孽,心有戚戚的,晃悠悠一大桶水晶似像的玉凍能裝多少碗,一大海碗全裝滿了,至少能有有個二十碗吧。那得多少錢?他算學不懂,算盤也沒用過,掰著手指數了數,得多少個八文錢!
攤子外招弟拿著竹竿還有竹篾,給老爹架了個涼棚,掛了塊愰子,上麵就寫了三個正楷大字,加多寶。在風中招展,北麵南歸的旅人,第一眼就能看見這個小攤,那加多寶三個字什麼意思他們不懂,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一天能賣個三碗,老漢做夢都能笑哭出來!
人家做生意的人都是成群結伴,一隊人過去至少都有四五人,一個人駐足觀看老漢賣的新鮮吃食,透明晶瑩,賣相就很是喜人,吃到嘴裡肚裡那更是滋潤養人!商隊裡,一人吃完大呼過癮,便招呼著同行人員一起品嘗,有第一碗絕對會有其他三四人的份!放眼大宋僅此一份,赤日炎炎,花個小錢買個痛快,下亭裡的蚊香還要一盤四十文哩!況且這粉爽口,好吃!
鄭老爹就做了一桶,午後不多時便已售罄。生怕客人不悅,逢人點粉就是裝著海海一碗,甜湯不多,涼粉倒是滿滿。客人大呼,老漢兒多加點湯,解暑!夕陽西下,鄭老爹捧著那一百六十文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枯澀老眼不爭氣地微微濕潤,三郎一句話便是自己一條活路喲!難怪村子裡的人敬他愛他,他搬個家每戶人都當成自己家的喜事來辦,菩薩心腸,神仙手段!
招弟看著自己老爹賣著那沒吃過的涼粉有模有樣,一消一天便賺了一百多文錢,心裡也是替老爹高興,老人不圖財,隻圖個安穩,生活有個著落就成!
他自己呢,現在放的魚蔞多了,每天隻消買點餌食,或是地裡刨點蚯蚓,作為吸引魚兒的物料,放到魚蔞子裡,每天十五個魚蔞,自己堪堪忙得過來,一蔞蔞的鮮魚整個興化沒有去抓,全部是自己的。魚太多,吃不完咋辦?這還要問嘛,梁川讓招弟去賣魚!
兩父子一個賣涼粉,一個賣鮮魚,父子在街口,兒子在街中。鮮魚可是不多見,畢竟這七裡八鄉的,沒幾個漁夫,鄉民們一問魚販幾文,不貴,止比肉價三分一,豬肉吃不起,買兩尾肥魚,能做湯還能吃肉,也不是錯!擺了一天,家裡還留著幾尾以備家人吃,竟也賣了三百文錢!嘖嘖。。這賣個幾天,啥樣的媳婦自己討不到啊。。
招弟和老爹這錢收得稱手,日子舒坦,誰還想著加鳳山那充滿怪味的小臟房子受罪!
鳳山邊上,南溪裡的水車吱吱而緩緩地旋轉著,男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壁三個村就像梁川所想的,心懷鬼胎,那水車至今都沒辦法建起來,村民們隻得頂烈日,在溪裡苦苦取水。婦女們眼睛還沒花手還沒殘的,現在基本都是給梁川打工,做著竹編,何麓儼然成了一個竹器製造基地。家裡的孩子們每天先生還未敲鑼,便早早地候於學堂門口,那通鑼聲反而是在告示村民,學堂今日正常開堂,若鑼不響,村民的心反而不安。
保正賣著蚊香,招弟賣著魚,趙小品外出做灶,何三叔上山看茶。李二花教著村民們新的樣式,梁川勸楊秀泡菜要多醃一點,葉小釵每天看店生意細水長流。山上的蜂箱蜂群日益壯大,梁川在林子也越跑越快。李初一帶著黑鼻遊山玩水,所有的光景好似太平年,老有所養,少有書讀,太平安康,一年賽一年。
種下梧桐,招來鳳凰。
寧靜的鳳山,客旅馱隊都是靜靜地來,安靜地走,極少會有人鬨出大動靜。端午過後的一日,鳳山集市路口,突然竄出一匹棗紅色的快馬,神駿非風。馬上的人勒挽回手中韁繩,駿馬揚起前蹄虛空亂踏,長嘶一聲,閃電之勢驟然停住。
好馬!這馬體型飽滿優美、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體形纖細優美,再襯以彎曲高昂的頸部,勾畫出它完美的身形曲線,一看就不是南方的品種,南方的馬多用於馱,體格不大,短小精悍,結構緊湊,最適於用於崎嶇山路馱載,區彆之明顯,瞎子也能摸出來。
北邊的來打秋風的紈絝子弟嗎?
“兀那老漢,你賣的甚鳥東西?解不解渴!”駿馬上的青年扯著自己貼在胸上的襟褂子,試圖釋放一點身上的燥氣,看著鄭老爹擺賣的茶碗,揚著馬鞭問道。
鄭老爹一輩子隻與莊稼還有泥腿子打交道,這等鮮衣怒馬的神仙人物一看就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驚懼之餘,手在哆嗦,連話都講不出來,隻怕這等紈絝一個不悅,掀了自己的生計!
“爺問你話呢?啞巴?”青年翻身下馬,大步龍蛇走到涼茶攤前,也不聒噪,抄起一碗涼粉就往嘴裡送,甫一入口絲絲清涼!原來還是顧著點風範,小口泯著,喝了上癮,便仰頭一送,一飲而儘!
“爽!真他娘的過癮!本以為再找不到水要渴死在這賊山窩,沒想到此間還有這等美味小吃!老漢,再來一碗!”青年抹了一把嘴角,手上甩掉了點在嘴邊涼湯,哈哈大笑。
這一幕碰上的是老實的鄭老爹,要是碰上梁川,還不打將出去,在老子麵前耍什麼大頭?
鄭老爹忙再舀出一碗粉,湯多粉稀,因為所有的客人都說,不為吃粉,湯多更解暑!遞給這個青年,這個青年雙手捧著粗瓷海碗,又是仰頭一送,彆人得消半日,他三口就吃得精光!
“好粉!”青年吃得過癮,一臉的桀驁。“老漢你給爺多備幾爺,這等小食,我去回報大人,讓他老人家也嘗嘗!”
說完這年青人翻身上馬,駿馬又是一聲長嘶,馬鞭啪啪兩下,揚起一道煙塵,消失在來時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