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裡正的職責就是幫上級也就是縣裡課督賦稅,話說得明白一點就是欺壓百姓,榨取錢財,彈壓鄉民。他們算不上官員,連吏都不是,但是這些地頭蛇卻比官吏還讓人望而生畏。
蔣裡正不是鳳山的望族出身,但是他做人相當的老練,性格也很穩重,爬摸滾走幾十年,做上裡正以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家業明顯也做了起來。他除了不識字,其他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鳳山最大的酒樓下亭樓就是他這個裡正的家業。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目不識丁,什麼能力都自認不遜他人,就是讀書這一事上他隻能獨自生歎。所以在子女教育方麵他也是不餘遺力,請鳳山最有名的才子來給自己的子女上課,就連女兒他也不想落下。
古人常言女子無才便是德,懂得多了心也就野了,更是給他臉上抹了那一把黑灰。
不僅僅是家醜,孟良臣到了蔣家以後,還兼著負責處理鳳山鄉的許多雜務,說白了這工作有點類似鄉書手,隻是孟良臣無論如何不肯兼。
鄉書手是乾嘛的,具體來說也算是縣衙的胥吏,協助裡正辦理文書,負責鄉裡有關賦稅征收各類簿賬的書算。
大宋有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小吏出身,此生就斷無可能再去科考,孟良臣誌在金榜,如何肯斷了自己的前程?
這也好,他蔣裡正在鄉裡一些事務的帳目上也有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正不好想讓旁人知曉,隻管他孟良臣去做就是了!
可是孟良臣終究是個聰明人,隻是情商低得可怕,做得久了他就發現了錢糧徭役稅收上許多的問題,這些都是些二五添作六,以多報少的問題,許多的帳目就被瞞了下來。他還以為是蔣裡正不識字被下麵的文書給糊弄了,就這些問題他也多次‘熱心’跟蔣裡正反映,甚至膽子大得說要去縣裡麵舉報。
蔣裡正表麵上悶不作聲,內心實則震動不已,一方麵把孟良臣安撫下來,一方麵又想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不知不覺這個傻書生就成了裡正老爺的眼中釘!
蔣裡正負責收稅,收完稅以後就克扣應當繳納到縣裡的稅銀。但是克扣下來的錢並不是裝到了蔣裡正自己的口袋裡,他反而將錢拿出來修橋鋪路,彆看我每年扣下來的稅銀不多,但是幾十年日積月累下來,足以讓鳳山這個地方改頭換麵。
一鄉之間,能讀書識字的本來就沒幾個人,縣官吏流轉頻繁,很少下鄉,哪怕下來了也是做做樣子,很少真正的深入農村鄉裡細細打理各種瑣碎事物。所以這類雜活就攤到了鄉書手的頭上。每家每戶要交多少稅銀,交了多少稅銀,全憑鄉書手在薄賬上記下來的數字。
鄉民哪裡會識得裡正鄉書手在本子上記得是一貫還是一文,他們隻知道裡正和鄉書手記下了他們交的就是沒錯的,至於這個錢進了誰的口袋腰包,就是不是他們考慮的了,他們要考慮的是下一頓飯能不能吃飽。
蔣裡正就是這樣和自己的老賬房兩個人硬是從本來要給上級繳納的稅款中打造出了一個鳳山。
隻是他重用的老賬房走了以後,蔣裡正挺欣賞孟良臣這個讀書識字的外來戶的。也正因為這個外來戶沒有本地的背景,控製起來應該很容易,就給他掛了個差事。誰知這個孟良臣竟然被孔孟之道洗腦得徹徹底底!這小子竟然還想去縣裡麵上報!在他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
眼見自己的套路讓孟良臣知道了,又碰上自己的女兒出了私奔這檔子的醜事,無奈之下,蔣裡正利用這個機會,就以孟良臣誘騙殺害自己的女兒為由,把孟良臣給辦了進去。
梁川機緣之下,就在興化大牢裡給這個年輕人上了一課。
蔣裡正就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呆子送到一個不能亂講話的地方,好好讓他反醒一下,吸取一個做人的教訓就行,興化的大牢就是最好的地方。期間,蔣裡正也去興化打點過大牢裡的何老鬼,詢問過孟良臣是否有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讓他意外的是,這個書呆子竟然從頭到尾隻是與自己自言,和其他的囚犯,連眼神沒有交流過。
自矜的孟良臣哪裡會看得上這些囚徒弟,他隻怕這些渣滓會汙了他飽讀賢人雅集的靈魂。
現在的孟良臣給人看著神智已經有點不清了,每天對著窗外的光,還有烏漆的牆壁,隻會自樂嗬嗬地傻笑,旁人與他交流,也不說話。何老官幾個輪班的值獄官隻看看他會不會死,對他這個狀態也沒辦法,人關得久了,多少都會受點刺激。
蔣裡正找來原來自己的賬房先生,將偽造的假賬薄改了回來,帶著他一起向縣衙的縣尉說明了情況,縣尉相當於是這個時代的公安局長,主管刑獄,李成福這些都頭還有三班都是歸他管的,他再向上麵的知縣負責。
鐵打的縣尉流水的知縣,這縣尉當了也不知道多少年,知縣倒是換了好幾任。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說話拍板的從來都是知縣,縣尉手上或許有權,但是做決定的從來不是他,這也讓縣尉得出了一個結論,累死累活地乾都會背黑鍋,不給知縣找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才會過得安生。
興化大牢裡還關著不少人,但都是不上不下的小案件,提出來審要好長時間,怕知縣厭煩,不提出來審放掉了,報案人又有意見。一來二去,他這個無為縣尉手上積了一大堆的案件。
幸好大部分都是事實比較清楚的,當事人也自知罪責難逃,靜靜地呆在大牢裡等待縣裡麵的處理。個彆人有冤情的也是少數。
蔣裡正帶了不少土特產來找縣尉,一來就直奔主題,說自己的女兒死而不能複生,孟良臣雖有嫌疑,卻不能定罪,諒他是咱們興化的讀書苗子,這樣斷了根豈不可惜,他打算把案子給撤了!
縣尉早就耳聞孟良臣被關在大牢裡,關的時間太久,神智都有點不正常了。這些書呆子性格脾氣很古怪,就怕出個什麼事,莫名其妙死在大牢裡,那他就得沾一屁股屎了。
那孟良臣的母親,現在吃飽了沒事就天天往著興化這邊來轉悠。每天準時堵在縣衙門口,一個頭發花白的蒼暮老太婆,每天步履蹣跚從鳳山走到興化來,到了就開始哭,逢人就開始講他兒子是冤枉的,隻要是個良心未泯的正常人,看見了無不動容。
現在知縣年紀大了,不喜歡走動,所以還沒出去碰上孟良臣的母親,要是一番詢問,他們幾個主管獄訟的主官肯定又要免不了波折。
縣尉現在是巴不多每個人報案的鄉民都像蔣裡正這樣,回來把訴告給撤了,把糾紛給平息了,整個大牢裡乾乾淨淨,沒有人來煩他。
蔣裡正把事情交待清楚以後,縣尉也沒再追究,通知何老鬼立刻放人。
孟良臣從大牢裡出去的時候完好無損,沒過過堂沒被折磨過,就是好像人有點瘋顛而已。一個讀書識字的人,雖說沒吃苦頭,但是落得這般下場,還是讓人有點噓唏。
天底下的人誰都拋棄了孟良臣,唯獨做母親沒有放棄自己的兒子,她雷打不動地就守在縣衙的外麵。她習慣站在縣衙門口,身子倚著漆紅的梁柱,眼睛愣愣地往縣衙裡麵看著,因為她進不去,官府重地不會讓她隨意出入。除非放告日,百姓能進去圍觀,其他日子她隻能立在門口,癡癡地盼著。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做出騙人妻女偷人錢財的醃臢事,但是她也知道這個蔣裡正在鳳山的口碑,她苦苦哀求過蔣裡正,想讓他兒子一馬,要是被知縣革了仕籍,她兒子這輩子也算完了。但是蔣裡正沒有理會她,他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是非自有公判,他說了不算。
如同往前一樣,她今天依舊來縣衙門口守著,事情總該有個結果,不論好壞。但是今天她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她看見縣衙內走出來一個年輕人,失魂落魄的,穿著一身白衣,幾個壯班衙役帶著他走出牢房,往門口走來,就好像她的兒子。。
衙役把這個年輕人帶到衙門口就將他丟下,“走吧,你自由了!”
孟良臣得以重見天日,年輕人跌跌蹌蹌,孟母生怕自己的眼睛欺騙了自己,上前一看。乾澀的眼眶裡淚花瞬間奪眶而出,她竭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的哭出聲,嗚咽聲讓人動容。
孟母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兒子,摟著他的頭,兩個癱坐在衙門口。
“我的兒啊,這群畜生對你做了什麼啊,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這般模樣啊,天爺啊,你怎麼狠心如此對我們家母子如此殘忍啊!孩子啊,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你回答娘啊!”
孟良臣也想不通自己就這般容易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