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醒來時,裴晏華打了個嗬欠。察覺到身上堆在一起的薄被,裴晏華輕輕點了點謝雲清的額頭,道:“又踢被子。”
謝雲清悠悠轉醒,還沒睜眼呢,就黏黏糊糊地往裴晏華懷裡鑽,哼了兩聲,聲音還帶著鼻音:“容安……”
裴晏華“欸”了一聲,哄道:“該起了,江叔叔還在等我們呢。”
謝雲清又在他懷裡掙紮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似的,拽著他的手臂勉強坐了起來。
隻是身子還搖搖晃晃的,一看就還沒睡醒。裴晏華順手將他垮下肩膀的裡衣拉起,又給他順了順頭發。
發絲滑過手心,帶來陣陣癢意。謝雲清迷瞪著眼,揉了揉眼睛,道:“我起了。”
裴晏華覺得有些好笑,拍拍他的後脖頸,道:“來洗漱。”
少爺精神不佳,洗漱時下巴一點一點的。紮個頭發也紮得亂糟糟的,裴晏華看得心下直歎氣,到最後終是忍不住了,給少爺重新紮了頭發。
今日不用去訓練,紮到一半,裴晏華忽地起了私心,伸出手將發扣解開了。
青絲刹那間散開,乖順地搭在少爺下巴旁。裴晏華垂眼勾出三縷發絲,給少爺編了幾個小辮子。
編發的動作很快,少爺醒神的時候,裴晏華剛好編完。少爺還迷迷糊糊,剛準備開口說話,卻被裴晏華急匆匆地拉著離開了原地。
走了半路,謝雲清才發現自己頭發是散著的。他低頭去看,摸到自己麵前的小辮子後,抬頭去看裴晏華,湊到他肩旁,興奮道:“容安,你給我編了辮子呀?”
“嗯。”
裴晏華瞧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情瞬間好了十倍,“今日不用去訓練,想著你適合,便順手給你編了幾個。”
“我很喜歡。”
謝雲清開心得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不少,牽著裴晏華的手一晃一晃的。青絲掃過手腕,裴晏華望著謝雲清的側臉看,半晌後,緩緩彎起了雙眸。
果然適合他。
兩人又走了小半截路,遇到了秦越。秦越嘴裡還塞著點吃的,將手裡的食物遞給他,含糊不清道:“謝師父,裴兄弟,吃沒?來點兒?”
謝雲清衝他揚了揚下巴,抱起手驕傲道:“你怎麼知道我有辮子?”
秦越:“……”
目送兩人離去後,秦越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嘀咕道:“花孔雀。”
營帳中。
徐寂拿起江秦桌上的書,隨手翻了一頁,道:“老江,這麼多年了,還在看這本呢?”
江翎應了一聲,“看一眼,總歸是要安心些。”
徐寂頓覺無趣,將書放回原處,輕歎一聲道:“這麼多年,也就你還是老樣子。”
江翎“哦”了一聲,說:“宋琦不也是老樣子嗎。”
徐寂還沒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
江翎喝了口茶,淡淡道:“墳包啊。”
徐寂:“……”
知道他是故意拿這話來刺自己,徐寂忍了半晌,終是選擇了忍氣吞聲。
營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聞聲望去。
腳步聲漸近,謝雲清抬眼的瞬間,和徐寂對上了視線。
他眨眨眼睛,迅速反應過來,喚道:“師父,江叔叔。”
裴晏華瞥了徐寂一眼,又收回目光,隻喚道:“江叔叔。”
“嗯,來了,坐吧。”
兩人找位置坐了下來。
徐寂是個閒不住的,竄到謝雲清麵前,好奇地擺弄著他的頭發,“小崽子,換發型了,不錯啊,還會編辮子呢。”
謝雲清就等他開口問自己了,仰頭驕傲道:“容安給我編的。”
“……哦,其實也沒那麼好看。”
徐寂若無其事地縮回手,謝雲清“呸”了一聲,說:“沒品味。”
江翎清了清嗓,兩人瞬間止住了話頭。三人的目光落到江翎身上,江翎見狀,放下茶杯道:“呼延烈繼位後,隻守不攻,你們怎麼看?”
謝雲清想了想,道:“呼延烈有勢力,但不善於揣測人心。”
徐寂把玩著茶杯,道:“說人話。”
謝雲清撇了撇嘴,“就是說他很好騙的意思,他娘最近回來了,在我手上,他應該是顧及著他娘的性命,不敢輕易出兵。”
江翎有些意外,看了徐寂一眼,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試探性問道:“蜀月樓?”
徐寂登時就不滿了,“老江,你什麼意思,我那樓就那麼不值得信任?”
江翎瞥他一眼,淡淡道:“是你不值得信任。”
“……你說話也太傷人了。”
江翎補刀:“你看起來就不靠譜。”
徐寂:“行,我不說話了。”
謝雲清在旁邊樂不可支,間徐寂閉嘴,江翎又將目光移到謝雲清身上,道:“子渚,依你所見,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呼延烈徹底退兵?”
謝雲清一時也拿不準江翎究竟是想考自己,還是真想從自己這裡得到答案。
沉吟片刻,他道:“我有一計,既然呼延烈重情好騙,他娘又一心求死,那我便讓他娘在臨死之前,留下遺書,囑他退兵。”
江翎捋了捋胡子,道:“好計謀,但呼延氏生性多疑,你又怎麼敢確定,他一定會信遺書上的話?”
謝雲清這下是確定江翎在考自己了,他沉默片刻,不確定道:“計算好時間,故意露出端倪?”
徐寂笑了一聲,“不錯,但若是時間出錯,便算不上好計謀。”
“為師有一計。”
“什麼?”
徐寂在紙上寫寫畫畫半晌,將紙推到桌子中央,便調轉筆杆往紙上戳:“看這裡。據我所知,呼延烈極其依戀呼延真,先不論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總之據我推斷,他倆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正常。”
“而不正常的來源,便是呼延烈對母愛的異常渴望。既然他渴望愛,那我們就先給他愛,等他離不開這份愛之後,再讓沈芷伊親口告訴他,讓他永遠彆出兵。”
“然後再送沈芷伊歸西。”
謝雲清抿了抿唇,說:“這樣對她太殘忍了。”
徐寂收起筆,道:“目前來看,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江翎也讚同道:“子渚,你的法子不錯,但風險太大。稍有不慎,呼延烈便會有所察覺。”
謝雲清垂著眼,道:“可是隻要我計算得當,便一定不會被他發現。”
徐寂盯著他看了半晌,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的缺點:“小崽子,你對自己太自信了。你沒上過真正的戰場,所以你不知道,一步錯,步步錯究竟是什麼感覺。絕望到極致便是無望,當成千上萬的兄弟的性命都攥在你手裡,而你的每一個決策都決定著他們的生死的時候,你必須慎之又慎。”
“戰場上瞬息萬變,你的計算,隻是樂觀的預想。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出錯。在這裡,最忌感情用事。”
“……那要是少部分兄弟被包圍了,能不救,便不救嗎?”
徐寂無情回他:“是,必須確保軍隊損失最小,利益最大化。”
見謝雲清情緒不對,裴晏華捏捏他的手心,沉聲道:“你說的大部分都對,但我不讚同你的觀點。”
徐寂瞥他一眼,道:“裴卿書也沒救過。”
裴晏華看著徐寂,坦然道:“我爹和你都沒有救人的能力,當然選擇不救。”
“可若是我將軍隊變得比敵軍強大幾倍甚至於幾十倍呢?”
“那還能見死不救嗎?”
徐寂嗤笑一聲,“又來一個自信過度的。”
裴晏華冷聲道:“我七歲就上戰場了。”
“那也是理想……”
“咳咳,不吵了。”
江翎清了清嗓,及時叫停了這場即將爆發的爭吵。徐寂見狀,瞪了江翎一眼,最終還是憋屈地閉了嘴巴。
見徐寂閉嘴,江翎又收回目光,道:“子渚,容安,你們再好好想想答案,明日再來告訴我答案,慢慢來,不急。”
謝雲清點點頭,悶聲道:“知道了,謝謝江叔叔。”
“……好。”
聊完正事,便是嘮家常了。
徐寂憤懣地吃著早飯,江翎將口中的食物咽下肚,道:“子渚,最近身體沒什麼不舒服吧?”
謝雲清搖搖頭,“沒有,一切都好。”
“好。”
江翎點點頭,說:“你爹不好意思問,讓我來問,我等會兒便去告訴他。”
謝雲清嘀咕道:“上次上戰場的事沒告訴他,他這會兒還生氣呢。”
江翎笑了笑,說:“你爹挺彆扭的,臉皮還薄。對於在意的人,想關心吧,又不大好意思,最後總是會把事情搞砸。他之前便經常同雲流吵架,事後憋屈地來道歉,前言不搭後語,半天找不到重點。雲流那一根筋,哪兒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也氣,就老是背對著喚星練槍,也不搭理他。”
“兩人經常各說各的,各練各的,但奇怪的是,他倆最後總能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和好。”
似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江翎忍不住笑了幾聲。謝雲清將口中的東西嚼碎咽下,好奇道:“江叔叔,您看起來並不像武將。”
徐寂插了嘴:“他確實不是武將,是半道被裴卿書抓過來從軍的。”
江翎點點頭,有些無奈地笑道:“雲流做什麼都喜歡拉著我一起,彼時國家動亂,讀聖賢書已經失了本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正好雲流相邀,我便棄筆投戎,同他參了軍。”
謝雲清誇道:“江叔叔想做什麼都能做好,很厲害。”
徐寂“嘁”了一聲,道:“我看未必。”
裴晏華喝了口水,好奇道:“江叔叔,我爹還有您,是怎麼和謝……我另一個爹相識的?”
江翎回憶了一下,道:“喚星聰明,早些年便跟在營中老軍師手下辦事了。那時候營裡風氣不大好,喚星長得白白淨淨的,老是挨人欺負。他又不肯告狀,有次挨打被我和雲流撞見了,我們便出手教訓了那群人一頓,然後便和喚星相識了。”
江翎話音忽地頓了頓,半晌後,忍笑道:“喚星年輕的時候長得……嗯,挺顯小的。”
裴晏華瞥了謝雲清一眼,笑道:“原來如此。”
“雲流也是,年輕的時候因為長相的問題,沒少挨欺負。剛入營的時候,我倆輪流挨揍。但等到後麵立功了,變強壯了的時候,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江叔叔,彆說我爹了,你年輕的時候長什麼樣啊?”
徐寂聞聲,意味深長地笑了,“哎喲——老江年輕的時候可是長得漂亮得很啊,不少人把他認成小姑娘呢。”
“啊?”
謝雲清有些驚訝,徐寂樂不可支,放肆笑道:“等我有時間了,絕對給你們搞幅畫出來,哎喲那小臉,長可嫩,當時我們那邊的兄弟,可有不少覬覦你的美色。”
江翎輕咳一聲,尷尬道:“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不必再提。”
“那你呢?師父,你年輕的時候長什麼樣?”
徐寂撕下胡子,道:“就這樣。”
謝雲清有些失望,“一點沒變啊。”
徐寂又將胡子貼了回去,故意嗆他:“你失望什麼?你的下半輩子又不和我過。”
“……那是自然。”
徐寂伸了個懶腰,道:“行了,你們兩個小年輕,出去膩歪去吧,我們兩個老光棍還有要事相商,就彆來煩我們了。”
江翎起身拍拍謝雲清和裴容安的肩膀,溫聲道:“回去吧。”
“好。”
“好。”
目送兩人離去後,徐寂將腳架在板凳上,抱著手看向江翎,調笑道:“還對周沅清念念不忘呢?”
“……沒有。”
“嘿,要我說,你當初就應該和裴卿書搞內訌,不然這下成功的就是我了。”
江翎沒回話。
徐寂意興闌珊地止了話頭,沉默半晌,江翎忽地轉頭看向徐寂,問道:“我年輕的時候,真的長得很像小姑娘?”
“不然呢?”
徐寂有些奇怪,在瞟到江翎微微顫抖著的嘴唇後,他忽地悟了,衝到江翎麵前無情嘲笑道:“不是,周沅清不會把你當妹妹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翎合上雙眼,艱難道:“可能是。”
徐寂笑得肚子都痛了,“哎喲”了好幾聲,緩了一會兒,清了清嗓道:“老江啊,我跟你說個事兒。”
“嗯,你說。”
“其實吧,我年輕的時候,好像對你一見鐘情過。”
“……臉?”
“嗯,但是後麵你換發型之後,我的夢就破碎了。”
江翎點點頭,淡定道:“那還得感謝發型。”
“所以你覺得周沅清是不是因為你發型的原因才意識到了什麼問題呢?”
“……徐寂!”
“哈哈哈哈哈哈,哎喲,我不說話了好吧,行了行了,聊正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