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陽光明媚,謝雲清閉眼躺在搖椅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他的手腕隨意搭著木質扶手,呼吸聲平穩,半天都沒動作,想來應是睡著了。
雲卷雲舒,落葉隨風四起,輕飄飄落在了謝雲清的眼睛上。似是被魘住了,他眼睫微顫,費力想睜開雙眼,卻隻覺眼皮子有千萬斤重,壓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呼吸聲越來越急促,謝雲清逐漸掌握了身體的控製權。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終是衝破桎梏,猛地睜開雙眼,驚魂未定地喘了幾口氣。
“啪嗒——”
兵書隨著謝雲清起身的動作,倏地落了地。謝雲清揉了揉自己緊皺的眉心,背後一陣發涼。他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竹語,給我倒杯水來。”
竹語沒吭聲,半晌後,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謝雲清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正欲將茶杯放回去,額間卻傳來一陣暖意。
謝雲清手上動作一頓,抬頭望去。
來人並不是竹語。
裴晏華正垂眼給他擦著額間冷汗,問道:“做噩夢了?”
謝雲清心跳一顫,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太自然道:“你、你彆……”
裴晏華微微一怔,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將帕子遞給了謝雲清,讓他自己擦。
“謝明今天晚上就要動手了。”
謝雲清應了一聲,“死士你安排好了?”
“嗯,其實也不算是死士,隻算是個替死鬼。”
謝雲清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你把那人的把柄透露給謝明了嗎?”
裴晏華挑了挑眉,“自然。”
“……進牢獄之前,讓他再提一遍自己的要求,太過順利會招謝明的懷疑。”
裴晏華點點頭,“行。”
謝雲清將地上的兵書撿起來,拍了拍封麵蹭上的灰。他垂眼看著兵書,半晌後突然又毫無預兆地咳了起來。
咳嗽實在劇烈,少爺瘦削的肩膀都在顫抖。臉都咳紅了,顯然是難受無比。
鬼使神差地,裴晏華伸出手給他順著背。
謝雲清捂著嘴又咳了幾聲,勉強緩了過來,但那雙手卻始終不肯放下。
裴晏華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他攥住謝雲清的手腕,將他的手拽了下來。瞧見掌心中的鮮血,裴晏華愣了愣。謝雲清沒說話,默不作聲地拿起帕子將手心擦乾淨後,抿了抿唇,才開口道:“不要告訴他們。”
裴晏華回過神來,皺眉道:“不是有在喝藥嗎?”
謝雲清搖了搖頭,“沒用。”
沉默許久,謝雲清掙脫了裴晏華的束縛。他蒼白的臉上勉強掛上一個笑容,道:“你若是實在可憐我,那便試著多喜歡我幾分,這樣我……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的喜歡,對你來說便這般重要?”
“嗯。”
謝雲清點點頭,認真看著他道:“從前我說喜歡不是占有,可現在我卻有了私心。”
四目相對,謝雲清緩緩走到他麵前,伸手去觸摸著他的臉龐。指尖尚在顫抖,謝雲清喃喃道:“容安……”
鼻息縈繞,謝雲清喘了口氣,拽著他的手覆到了自己的胸口,“你摸,光隻是靠近你,它便跳得這般快。”
心跳太快,心臟似是馬上就要穿過胸膛,主動獻到裴晏華手心。小少爺臉和脖頸都染上了醉人的紅,裴晏華盯著看了半晌,心跳不受控製地慢了一拍。
片刻後,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緩緩抽回了自己的手。
“風大,回去吧。”
謝雲清攥緊了手心。
“裴容安!”
裴晏華腳步一頓。
謝雲清走到他身前,按住他的肩膀,泄憤般往他臉頰上咬了一口,“石頭都沒你心硬。”
……少爺沒使力氣咬,自然也不痛。
裴晏華卻隻感覺自己心尖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癢得不行。
幼稚。
瞧著少爺氣憤離去的身影,裴晏華摸著自己的臉,啞然失笑。
*
夜晚。
謝明按著謝雲清的指引,進了牢中,有驚無險地將謝允山換了出來。
可就在謝明準備將謝允山送走的時候,意外橫生。
荒郊野外,夜闌人靜。
馬兒受驚,掙脫了束縛,朝著遠方跑去。馬車驀地倒地,謝允山一臉驚慌道:“爹!是不是被發現了!怎麼辦!怎麼辦!”
謝明心頭一驚。
計劃萬無一失,怎麼會被人發現。
“謝允山!你害了我兒,還敢大張旗鼓逃跑!嗬……老天有眼,給了我親手報仇的機會,你便去給我兒陪葬罷!”
淒厲的女聲響起,謝允山捂緊了自己的頭,恐懼道:“是陳雙明他娘!爹,怎麼辦……怎麼辦!你要救我……你要救兒子啊!”
謝明沉下臉,道:“陳夫人,你要多少錢我都……”
刀光一閃,謝明的頭顱滾落在地。
謝允山尖叫了幾聲,連滾帶爬準備離開原地,“不要殺我!我不是凶手!不是我……呃!”
謝允山的話還未說完,一把長刀便刺穿了他的胸口。劇痛襲來,謝允山吐了一大口血,開始嗚咽起來,“不是我……凶手是謝雲清!是謝……!”
話音剛落,謝允山便沒了氣息。
陳夫人發瘋般不斷刺穿著謝允山的心臟,鮮血飆到她臉上,襯得她似是厲鬼,無比駭人。然而她卻沒有停下手中動作的想法,隻是麻木地刺了一刀又一刀。
直到將謝允山的頭顱砍下,她才鬆開刀柄,無力地坐在了原地,眼眶含淚:“吾兒,娘給你報仇了……娘給你報仇了。”
遠處倏地響起一陣喧鬨聲,燈火若隱若現,隨行的人心頭一驚,道:“夫人!官府的人來了!”
陳夫人回過神來,道:“你走吧。”
那人瞪大雙眼,“夫人!”
陳夫人緩緩拿起了刀柄。
刀光閃過,陳夫人淒然一笑,瞬間倒在了原地。
*
謝林麵色複雜地看著謝雲清。
謝雲清將茶杯放下,問道:“怎麼了?”
“你二叔死了。”
謝雲清應了一聲,毫不在意道:“知道了。”
“雲清,是你動的手嗎?”
謝雲清抬眼看向謝林,冷聲道:“爹,他不死,死的就是謝家。”
“……”
謝林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謝雲清見狀,放軟了語氣:“爹,你……”
“雲清,狠心不是無心。”
謝雲清話音一頓,不解道:“可謝明對我們並不好。”
“……若是你大哥二哥對你不好,你日後也要這般對待他們嗎?”
“大哥二哥對我很好,我不會重蹈覆轍。”
“爹,明明說過要狠下心來做事的人是你,可現在最心軟的人也是你。”
謝林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雲清,他是你的親人。”
謝雲清沒說話。
謝林隻感覺頭疼無比,道:“去祠堂跪著,想清楚了再來和我說話。”
謝雲清沒吭聲,起身離開了原地。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謝林才吐了口氣,躺在椅背上閉了雙眼。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他能指引彆人狠下心做事,可輪到自己時,卻總是猶豫再猶豫。
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即使再壞再蠢,他又怎麼舍得對他下手。
小兒子最像他,少了他的優柔寡斷,卻又比他多了幾分無情。
無情不是好事,有情也不是好事。
難辦。
*
謝家祠堂。
膝蓋隱隱作痛,謝雲清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腿,想了半晌也沒想通謝林究竟為什麼生氣。
謝明好吃懶做,從謝雲清有記憶起,他便總是尋各種理由來找謝林要錢。他是依附著謝林生活的蛆蟲,沒了謝林他就不能活。可他卻敢在背後說謝林的壞話,甚至想光明正大取而代之。
都這樣了……謝林竟還能容忍謝明。
謝雲清歎了口氣。
跪了小半夜,他還是沒能揣摩透謝林的心理活動。
窗戶微微一動,謝雲清轉頭望去。
裴晏華單手撐窗翻了進來,還帶著個食盒。瞧見謝雲清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問道:“少爺,餓不餓?”
謝雲清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這不是聽說你被罰跪祠堂了嗎,特意來看看你,喏,給你帶了點吃的。”
謝雲清盯著他看了半晌,低頭應了一聲,道:“我可以和你說說話嗎?”
裴晏華還是頭一次看見這小少爺受挫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好奇,“行。”
……
聽謝雲清說完後,裴晏華沉吟片刻,道:“謝叔叔叫我彆顧忌親情,他自己倒是深陷其中。”
謝雲清睜大眼睛看著他,“那我錯了嗎?”
裴晏華“唔”了一聲,笑道:“半錯半對吧。”
謝雲清疑惑無比,裴晏華拍拍他的頭,“先吃飯吧。”
謝雲清眼睫一顫,半晌後才點了點頭。
“若是你大哥這般對你,你也會對他下手嗎?”
“你怎麼也拿大哥舉例,大哥不會這麼對我。”
裴晏華啞然失笑。
也對。
他清了清嗓看向謝雲清,“那要是我這麼對你呢?”
謝雲清想了想,道:“甘之如飴。”
裴晏華:“……”
“況且爹和謝明也不是你我之間的關係。”
“我們是什麼關係?”
“你覺得呢?”
裴晏華如鯁在喉。
說不清。
根本說不清。
謝雲清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小聲道:“你要是不想那麼對我,更過分……也可以。”
……裴晏華發現這小少爺說話是越來越大膽了。
“吃飯,不說了。”
再說就說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