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的內裡錯綜複雜,郭達大手一揮,直接將他們三人安排進了一個略顯封閉,私密性極其不錯的小院子裡。
方正的院中心還有一座孤亭,亭中有石桌與石墩,看上去頗適合把酒言歡。
院落似乎還擺放著幾盆長勢喜人的素心蘭,十分的淡雅彆致。
單從這宜人的居住環境來說,郭達確確實實是將他們幾人奉為了座上賓。
方奕明走進東側的房中,推開門便有股清香迎麵而來。
房中陳設不算複雜,一張木床,梳妝台,木桌與幾條木登便是全部。
他在房中走動,時不時用手敲擊牆麵與地板,但並未發現有何異常之處。
方奕明最終停在了梳妝台的銅鏡前,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想起了什麼,一時間出了神。
他失神的時間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推門的動靜打破,緊接著少年清澈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我方才去另外兩間屋子查看了一番,都隻是尋常住房而已,師尊可有發現異常?”宋炎平直接將門推開,卻沒有走進屋中。
“暫時沒有發現。”方奕明把目光從銅鏡上移開,臉上依舊是尋常的輕鬆模樣,他邊說話邊向屋中心走去,“話說段景輝呢?”
今日恰巧是滿月之夜,月光隨敞開的門潑灑而進。正抱臂倚在門口的宋炎平被月光裹挾,渾身仿佛散發著銀光。
宋炎平說話時目光時不時向外瞟去,漫不經心道:“他好像是去後廚了。”
“呦,看不出這小子還是個吃貨,方才的晚膳沒能填飽他的肚子?”方奕明戲謔道。
“又不是誰每天過得都是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
“修仙之人,口腹之欲本就該要淡薄些,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宋炎平不願再同他鬼扯,暗自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後道:“說正經的,我們何時前去製服那郭達?”
“不急。”方奕明向房中的圓木桌走去,期間順便還看了眼仍然維持著姿勢不動的宋炎平,開口道,“一直倚在門口做什麼,耍帥嗎?”
“我是在留意院中動靜!”宋炎平有些咬牙切齒地解釋道。
方奕明看著又被自己惹炸毛的宋炎平,心中不免覺得有趣,每當這個時候,他的惡趣味總會得到極大的滿足。
於是看著氣鼓鼓坐下來的宋炎平,方奕明便想為他倒杯茶水澆澆火,結果拎起茶壺時卻發覺裡麵空空如也,於是隻能就此作罷。
“郭達的事先不急。”沒有茶水,方奕明便開始把玩起了手邊的陶瓷杯,同時他的目光向窗外探去,一抬眼就看見了遠處的明月,“他的背後可能還有其他的妖物作祟。”
宋炎平感到有些不解,“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有其他妖怪在暗中助他?”
“興許是吧。”話落,方奕明手中的灰褐色杯子便被他向身側一擲,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那麵寬大的銅鏡之上。
破碎聲響起,銅鏡直接被貫穿,黃色鏡麵中心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一時間潔淨的地板上滿是碎片,一片狼藉。
宋炎平見狀幾乎是下意識握上腰側的劍柄,稍一用力,長劍便同細柳條般滑出,柔中帶剛,發出錚錚劍鳴。
他的瞳孔放大,渾身都緊繃著,時刻做著揮劍的準備。
隻因方才他在銅鏡被方奕明砸碎的一瞬間前,似乎看見了一個人影,或者說一個類似於人的影子。
“你的斷魂劍怕是許久未見血了吧?”方奕明調笑道,隨後也拔出了身後的漢陽劍,“今日不如就讓為師我看看你有沒有退步,你我比試一番,看今夜誰殺的妖怪多。”
扔下這一段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方奕明便往門外跑去。
“喂!”
“輸的人就承包下個月所有的打獵。”
“靠!”
聽見這句話,宋炎平什麼也來不及問就跟著他一起衝了出去,頗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方奕明沒再管宋炎平,而是目標明確地衝向了類似於後廚的位置。
他剛走出他們一行人被安排居住的那個小院子,便遇見了三個穿著灰色布衣的家仆。
“天色已晚,方道長這是要去哪?”最中間的那個家仆露出討好的笑,問道。
“後廚。”
聽不出喜悅的兩個字落下後,那家仆依舊熱情道:“道長可是想要找些吃食充饑?不必您親自前往,讓……”
他的話語未儘,便被脖子旁泛著寒光的冷劍給逼停。
“我隻想問,後廚在哪?”方奕明仍是那副和善的笑,就連語氣也是溫柔的,隻不過他手中的劍足以令人膽顫。
“方…方道長……您這是做什麼?”這家仆聲音顫抖道,“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方奕明不語,下一刻便將架在他脆弱脖頸旁的長劍移開。
為首的家仆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有一股溫熱的液體灑在他的臉頰,下一瞬,血腥味充斥他的鼻腔。
“撲通”一聲,他右側的另一個家仆便被割破了脖子,倒了下去。
“不必再同我虛與蛇尾了,我知道你們都並非人類。”方奕明語氣隨意,說出來的話卻字字錐心。
“隻要乖乖聽話你就會放過我嗎?”
話音未落,他左側的家仆也被刺穿了心臟。
“自然不會,不過我會給你一個痛快,就像他們一樣。”方奕明理所應當道,“走吧。”
今夜的月足夠明亮,使得暗藏殺機的夜色也披上了溫柔的假麵。
段景輝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感到如此饑餓,他分明不是一個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何況傍晚時為給東道主麵子,他可沒少吃桌上的東西。
段景輝前去後廚的一路上始終沒有見到任何人,雖說如今早已過了用膳的時間,但他還是隱約感到了不對勁。
“嗚……嗚嗚嗚……”
不知名的抽泣聲突兀地在走廊響起,她的悲傷猶如實質般傳入段景輝的心中,令他產生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這聲音正巧是從後廚的門內傳來,段景輝推開了木門,走進滿是煙火氣息的屋中。
他小心翼翼問道:“可有人在此?”
段景輝敏銳發覺在自己出聲的一瞬間,屋中的動靜便突然消失不見了。
於是他緩步上前,果真在灶台的後麵發現了一個隱匿在陰影中的瘦弱身影。
“小姑娘,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段景輝直覺對方可能就是位不足十歲的小女孩,作為一位平日裡經常照顧眾師弟師妹的二師兄,他心中頓時起了憐憫之心,“遇到難過的事都可以和大哥哥說,哥哥幫你做主。”
空氣中沉寂了幾秒,就在段景輝以為對方都不會回答他時,一道有些沙啞的女童聲響起。
“真的嗎?”
“當然。”段景輝拿出平日離哄孩子的耐心,溫和一笑,將手遞了過去,“哭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來,先把手給哥哥,地上涼,我們站起來說。”
“自打我生下來母親就不喜歡我,無論我做什麼她都隻會打我罵我。”
這位女童沒有理會段景輝滯留在空中的手,而是自顧自說了起來。
“她總是會對著我歎氣,然後說,‘要是個男孩就好了’。”
聽到這裡,段景輝難免感到十分揪心,這麼小的孩童便要因為完全不合情理的遷怒而生活在打罵之中,可想而知她每天會有多麼難過與煎熬。
“大哥哥,你方才說你要為我做主,這話還算數嗎?”
其實麵對這種情況,段景輝也有些不知怎麼辦才好,不過現下他覺得小女孩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於是回答道:“自然算數。”
“那好。”
她瘦小的手終於從陰影中脫離,放在段景輝的寬大的手掌上,顯得愈發乾癟。
隻不過她的手似乎異常冰涼,激得段景輝打了個哆嗦。不過他沒有鬆開她的手,而且將手掌收緊,試圖給予她更多溫暖。
緊接著,女童說出了後半句話,“那你就把你的皮囊送給我吧,這樣,我就可以成為母親的兒子了。”
她與段景輝相握的手驟然收緊,一張臉突然靠近。
方才她的整個人都在黑暗中,她的臉頰更是埋在了臂彎之間,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此時段景輝才看清她的全貌,她的臉就像是一個被不斷修補的破布娃娃一般,上麵有許多無法忽視的針線縫補過的痕跡。
她的五官早已畸形,嘴角更是快裂到了耳根,此時正張大著嘴巴,頗有一種要將段景輝一口吞噬的感覺。
段景輝想要逃開,卻無法將手抽離。於是隻能拿出自己的另外一隻手,死死抵住眼前妖怪想要靠近的腦袋,就連沾到了發著惡臭的唾液也不敢鬆懈半分。
糟糕。
段景輝在心中暗罵一聲,自己所有的符咒都放在左邊的袖子裡,如今右手無法動彈,根本就不可能施咒。
認清現實的段景輝大腦飛速運轉,急中生智般想到了唯一的辦法。
於是就在這女童還在緩緩靠近時,他氣沉丹田,隨後大聲呼喊道。
“救命啊!”
“殺人啦!”
“救命啊!”
“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