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韻出院那天,雪霽初晴,道路兩旁的樹木瓊枝玉葉,天空湛藍澄澈。
阮邵東親自開車來醫院接蘇清韻,夫妻倆一路無言,氣氛有些壓抑沉悶。
小初棠坐在後座,對著窗戶呼氣,用手指在車窗上畫畫,滿心都是喜悅。
媽媽終於出院了。
小初棠在車窗上畫下一家三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蘇清韻看見車窗上的圖案,心中酸澀不已,霎時紅了眼。
她扭頭偷偷抹去眼淚,調整好情緒擠出一個笑,“再過幾天就是棠棠的生日了,棠棠想要什麼禮物?”
小初棠還趴在窗戶上畫畫,脆生生地回答媽媽的問題,“媽媽,我想要一隻玉桂狗。”
“玉桂狗?”蘇清韻聲音溫柔,“玉桂狗是……是寵物狗嗎?媽媽沒聽過這個品種的狗狗。”
“不是的。”小初棠搖搖頭,“是卡通小狗,我想要一隻陶瓷的玉桂狗,我聽雪落說長安路那邊開了一家手工坊,我們可以買一隻無色的陶瓷小狗自己染色。”
小初棠轉過頭看媽媽,“上個星期雪落和政安哥哥就去那裡染了兩隻很可愛的瓷娃娃。”
蘇清韻垂眸淺笑,“好呢,棠棠想去媽媽就陪你去。”
初棠十二歲生日那天,天空下起了大雪。
阮初棠和媽媽手牽著手走進那家手工坊,因為提前定製了無色陶瓷玉桂狗,她們到的時候沒有等,老板將做好的玉桂狗拿出來,初棠和媽媽就開始上色。
那是她們第一次一起合作完成一件手工製品。
最後的成果初棠很滿意,她的玉桂狗跟圖片上的一模一樣,甚至還更可愛些。
母女倆從店裡出來,去了附近的蛋糕店。
蘇清韻左手提著蛋糕,右手牽著初棠,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溫柔眷戀地看著小初棠。
“棠棠,媽媽愛你,很愛很愛。”蘇清韻的聲音輕輕的,很快就被北風吹散。
小初棠的鼻尖凍得紅紅的。
媽媽以前經常說愛她,她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嗓音脆脆地回道:“媽媽,棠棠也很愛你。”
蘇清韻鼻子一酸,又要忍不住淚意。
她的初棠還這麼小,才十二歲,她以後不能陪著她了,她該怎麼辦啊。
怕被初棠看見自己的眼淚,蘇清韻扭過頭,繼續邁著步子往前走。
初棠被媽媽牽著,穿過人群熙攘的長安路步行街,到了外麵的露天停車場。
阮邵東的車停在那裡。
遠遠地,小初棠瞧見爸爸站在風雪中抽煙,臉上神色悲傷寂寥。
這種表情她很少看見,正疑惑著,阮邵東一抬頭看見她們母女倆,臉上的悲傷轉瞬即逝,又恢複了往日模樣。
初棠還以為剛剛是她的錯覺。
阮邵東掐掉煙,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回來了”。
蘇清韻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晚上,是阮邵東下廚做的菜。
他們一家三口圍在餐桌旁其樂融融,小初棠戴著王冠許生願望吹蠟燭。
意外是在吃蛋糕的時候發生的。
蘇清韻一塊蛋糕喂到嘴邊,忽然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阮初棠嚇壞了,手中蛋糕掉在地上,弄在了新買的小皮鞋。
阮邵東慌亂地抱起蘇清韻,聲音哽咽,“清韻,清韻你彆嚇我,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保姆慌慌張張地打“120”,初棠眼神呆滯,木然地站在一邊,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剛剛還好好的啊,為什麼媽媽會忽然吐血?
醫生不是說可以出院了嗎?
媽媽不是已經康複了嗎?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醫護人員將蘇清韻抬上車。
臨走前,初棠看見媽媽淚眼婆娑地望著她,艱難地張著嘴,好像想同她說些什麼。
媽媽已經痛到說不出話,她嘴唇翕動,初棠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說“對不起”。
刹那間,初棠淚流滿麵,她瘋了一般跑出去,一頭紮進漫天風雪中。
“媽媽,媽媽不要走……”
救護車爭分奪秒,來不及等初棠就馬上啟動,迅速駛離。
阮初棠追著救護車跑了一段路,直至那輛載著媽媽的白色救護車消失在視野中,她才停下腳步。
那晚,蘇清韻離開了人世。
阮邵東徹夜守著她,哭到不能自已。
這些,阮初棠不知道。
她沒追上救護車,還摔倒在雪地裡,是不放心追出來的保姆阿姨將她抱回去的。
當夜,初棠發起了高燒,夢裡一直喊著“媽媽”,斷斷續續地哭了一整晚。
等她第二天清醒過來,卻聽到媽媽已經離世的消息。
初棠不敢去醫院見媽媽最後一麵,她怕見到那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她那段時間一直自欺欺人,想著隻要沒有親眼見到媽媽的屍體,媽媽就還活著,她隻是出了趟遠門,去了遠方。
在初棠心裡,那個溫柔愛笑,明媚如春光般的女人永遠活著。
蘇清韻走後,阮初棠整日整夜的抱著那隻陶瓷娃娃不吃不喝,困了就睡覺,醒了就無聲無息地流眼淚。
阮邵東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他眼中沒了光,頭發也花白了不少,再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照顧這個女兒。
後來阮邵東甚至確診了抑鬱症。
阮初棠曾一度以為阮邵東此生都不會再娶,畢竟他那麼愛媽媽,心裡怎麼可能還容得下彆的女人?
可是兩年後,阮邵東卻把媽媽曾經的好閨蜜娶進了門。
她當時鬨得很凶,當天就搬去了學校宿舍,即使寒暑假回家也是一個人悶在屋裡,不跟他們講話。
大學後兩年她和阮邵東的關係好不容易有所緩和,剛一畢業阮邵東又讓她與江家聯姻,這讓本就脆弱不堪的父女關係雪上加霜。
阮邵東大概是真的氣著了,以往他對初棠都有求必應,但在聯姻這件事上卻堅決不肯退步,甚至還停了初棠的卡來逼迫她回家。
對於阮初棠來說,聯姻的事隻是一條導火索,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離家出走的最根本原因,是阮邵東再娶。
他背叛了媽媽。
初棠還覺得阮邵東讓她大學一畢業就去聯姻是想把她從家裡趕走,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阮家容不下她了。
所以她負氣出走,這一走,就是三年。
這隻陶瓷娃娃她一直帶在身邊。
這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媽媽留給她最後的禮物,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可是現在,它碎掉了。
初棠的心也跟著碎掉了。
……
初棠哭夠了,開始想辦法挽救。
如果能找到頂級修複師,說不定還有救。
她拍了一張碎片的照片發朋友圈。
【找頂級修複師。】
初棠江城那邊的人脈很廣,有幾個親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閨蜜朋友也是豪門千金少爺,找個修複師應該不難。
剛發出去沒幾分鐘,江時序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阮初棠以為他要給她推薦修複師,立馬接起電話。
江時序的聲音透著急切擔憂,“棠棠,你受傷了?”
阮初棠先是怔了一瞬,隨即馬上反應過來,陶瓷碎片上麵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清理。
“沒有,不是我的血。”
江時序又問:“發生什麼事了,蘇阿姨送給你的陶瓷娃娃怎麼摔碎了?”
阮初棠沉默了。
她不知道從何說起。
更讓她驚訝的是,江時序隻看碎片就知道那是媽媽送她的瓷娃娃。
頃刻後,男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我現在去機場,等我,我來海城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