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廷覲沒有穿外套，千茴在他身上嗅到了溪水的氣息，還有早晨濕潤的薄霧。
熟悉溫暖的體溫近在咫尺，恍惚間好像與從前沒有什麼區彆。
千茴摟緊他的腰，臉頰貼過去，緩了好一會兒。
等他的情緒終於穩定了些，感覺到南廷覲在撫摸自己的頭發，從額前到耳側，動作十分輕柔。
千茴遲鈍地反應過來，他突然這樣，南廷覲不僅沒有拒絕他，還真的抱了他。
明明幾天前，他還說要殺了自己。
一時間，千茴差點要以為，南廷覲恢複記憶了。
他抬起頭，正好對上南廷覲的視線。
南廷覲神色淡淡，看不出太多情緒，漆黑的眼眸低垂，目光裡依然帶著一點審視的意味，仿佛這個擁抱不帶任何感情。
千茴一下子更加冷靜了，南廷覲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他想先從南廷覲懷裡起來，伸手推了一下，發現推不動。
千茴懵懂呆滯，又推了一下，這次南廷覲鬆了手。
他往後退，回到草地上，食人花湊過來，戒備地盯著南廷覲。
千茴眼底還殘留著委屈，他抱起食人花，垂下眼睫：“你不……殺我了嗎？”
南廷覲安靜了片刻，答非所問：“怎麼回事？”
他來之前，千茴的狀態就很不對，大概率也和食人花有關。
南廷覲看向食人花，對它含著敵意的眼神毫不在意。
這隻性情狂躁凶悍，令無數異能者與喪屍畏懼的變異植物，此時在千茴懷裡，乖巧得像隻寵物。
不僅如此，千茴身邊的其他植物，都沒有被迫受到奴役的跡象。
甚至樹林裡的那些陌生植物，也不會主動攻擊他。
最初的判斷，極有可能失誤了，千茴大概率與天空基地沒有關聯。
但不排除他被訓練出來的特殊體，又或是偽裝得很好。
千茴猶豫片刻：“是……是我和小紫的朋友，被彆的人類……”
他既難過又氣憤，沒辦法再繼續說下來。
南廷覲大致猜到幾分，問道：“誰？”
千茴低著頭：“我不知道。”
食人花抬頭看了看他，又看向南廷覲，抬起葉子指著一個方向。
南廷覲順著方向掃了一眼，沒有出聲。
身為特級變異植物，食人花能分辨出不同來源地的氣息，但搞不清楚在哪個基地，基地名字叫什麼，範圍比較廣。
不過，一旦它再次碰到那些人……
食人花狠狠磨著一口尖牙，誓要為小蘑菇報仇。
後方，蹲在草叢裡的辣椒也扭頭看去。
它倒是知道好幾個大基地的方位，那邊……
就是它逃出來的地方，天空基地的分部之一。
辣椒猛然轉回頭，揪了一把地上的草。
圍獵變異植物的人類很多，但有能力傷害食人花的朋友，大概率就是那個地方了。
辣椒十分憤怒，又默默歎氣。
千茴剛才那麼傷心，它都看見了，還沒找到機會上前安慰，被南廷覲截胡了。
原來真的有人類……不，也可能是喪屍，和植物的關係非常好。
辣椒還很羨慕，什麼時候它死掉乾枯了，會不會也有誰為它傷心難過。
軟藤隱約察覺到辣椒的情緒，悄悄探頭張望。
辣椒順手牽過軟藤的枝條抱住，望著前方的千茴心情複雜。
千茴也下定決心：“我會找到他們的。”
他看向南廷覲，抿了抿唇：“你不能攔著我。”
南廷覲是人類，按照遊戲的玩法，他屬於人類陣營，是千茴的敵對方，似乎也理應站在人類的那邊。
要是南廷覲也能幫自己就好了，但他什麼都不記得，又怎麼會輕易拋棄同伴。
不知道有沒有更直接的方法，把人類加進植物陣營裡來……
太複雜的，千茴弄不懂，遊戲的陣營劃分更容易理解，於是想法也很單純。
雖然他還不知道，找到那些人後要做什麼。
是關起來，還是像喪屍那樣殺掉……
千茴對此毫無經驗，打算直接交給食人花處置。
南廷覲安靜不語，半晌後才回答：“我不會參與，除非有誰付了傭金。”
一直以來，黑脊山基地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
基地隻招收有實力的異能者，平時會挑選其他基地的委派和懸賞，賺取傭金和物資。
俗稱拿錢辦事，也不乾涉其他基地之間的爭鬥和糾紛。
千茴眼神迷茫：“什麼……什麼意思？”
見他一臉單純懵懂，明顯涉世未深的模樣，南廷覲不再解釋。
不過南廷覲也沒有說，傭金的多少，實際是次要的。
他是首領，可以隨心所欲，想怎麼做全憑心情。
比如要求活捉的食人花就在眼前，他卻無動於衷。
此刻是早上八九點，樹林裡的霧氣還未散去，太陽漸漸出來。
千茴感覺南廷覲在糊弄自己，不太高興，埋頭小聲嘀咕：“人類都是壞蛋……”
這是以前胡蘿卜教他的，來源一本畫冊。
畫冊裡很多字都被摳掉了，甚至有一頁上麵隻剩了兩個字。
千茴翻了好幾頁，才連成“人類都是壞蛋”這句話。
以前他不明白，現在終於體會到了。
南廷覲不知有沒有聽見，似乎笑了一下。
他眉眼間一貫的冷意消散了許多，有幾分從前溫柔的模樣。
千茴的不高興又沒了，慢吞吞從背包裡掏出麵包和肉乾，分給南廷覲一些。
周邊潛伏的小植物們聞著味靠近，草叢動了好幾下。
樹林裡的植物多，不乏有熟識的，昨天千茴投喂餅乾，很快傳到了更多植物那裡。
它們把千茴當成了食人花的寵物，以為是食人花在向它們表示友好。
不過礙於今天南廷覲這個壓迫感太強的異能者離得近，暫時不敢露麵。
千茴給食人花喂了些吃的，還有辣椒和軟藤，身後不斷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一扭頭，聲音又消失了。
最後是南廷覲主動起身離開，去了小溪那邊，好幾隻植物迅速圍上來。
其中就有昨天沒搶到餅乾的發財樹，晃著葉子試圖蹭蹭食人花的花莖。
食人花不耐煩，翻身把它甩開。
千茴不討厭，它才願意讓這些植物接近，不然早就一口把它們嚇跑。
發財樹吃了閉門羹，迷茫地在原地轉了個圈，看見千茴手裡拿著食物，又試著去蹭蹭他。
千茴撕下一塊麵包遞過去，發財樹趕緊用葉子卷起來藏住，扭頭跑走。
還有一些湊過來的小植物，千茴來者不拒，每一隻都喂一口。
一頓飯下來，遊戲提示響了好幾聲。
圖鑒早已亮起許多，大部分已結緣，不過忠誠度很低。
它們還沒有跟隨千茴的想法，像路邊隨手摸了一下的小貓，帶不回家。
千茴也不強求，比起陌生的植物，他更想儘快找到從前植物小院裡的那些。
“小紫，”他再次詢問食人花，“你知道小葵，還有小卷、蘿卜它們在哪裡嗎？”
食人花搖搖頭，又遲疑著點點頭。
它用葉子在空中畫了個胡蘿卜的圖案，指著一個方向。
食人花見過胡蘿卜，也隻見過胡蘿卜。
那時候它待在喪屍大量聚集的區域裡，現在過去了很久，不清楚還在不在。
除小蘑菇以外，食人花和小院彆的植物關係一般，以前勉強算同事關係。
後來莫名到了這個世界，能去的地方非常多，並且它們實力都很強，完全可以獨自生存，就更沒有結伴的想法。
千茴默默打開地圖，在上麵標記了一個方向。
等食人花徹底恢複，他就去那邊看看。
還有任務也要做，殺掉所有能殺的喪屍，儘早攢夠餘額。
恰好，一隻中級喪屍在附近遊蕩，嗅到了大量植物的氣息。
南廷覲還在小溪那邊，千茴趕緊取出匕首，想喊辣椒。
他忘了食人花已經蘇醒，眼前的喪屍根本構不成威脅。
食人花抬頭，眼神一冷，擺動花莖快速竄了出去。
中級喪屍趴在地上，長長的舌頭彈過來，被食人花躲開。
它正要再發動攻擊，脖頸突然一涼。
食人花一口咬下了喪屍的腦袋，“呸”一聲吐出來。
這一幕的發生，前後不過幾分鐘而已。
千茴握著匕首呆站在原地，對食人花的戰鬥力又有了新的認知。
辣椒跑過去挖晶核，千茴默默收起匕首，帶著食人花去溪邊洗澡漱口。
解決掉這隻中級喪屍，主線任務完成，任務欄變成了最新的。
[主線任務]：帶領植物小隊，殺死中級喪屍（030）
[任務獎勵]：威望值+500
[支線任務]：結緣高級變異植物，並將忠誠度提升至40％（03）；結緣中級變異植物，並將忠誠度提升至50％（06）；
[任務獎勵]：陣營值+2000
[陣營值]：500
[威望值]：60
先前的支線任務不知何時也完成了，難度看起來比主線任務還要高，獎勵也更多。
提示裡寫著，1分陣營值可以兌換20餘額，兌換後不會扣除，但僅能兌換一次。
所以獎勵的陣營值，在千茴眼裡也是餘額。
他需要找到三隻高級變異植物，和六隻中級變異植物。
不對，辣椒也是……
千茴扭頭，看向在和軟藤分晶核的辣椒。
辣椒就是中級，它跟隨自己這麼久，忠誠度依然低得可憐，到現在才20％。
感受到千茴的目光，辣椒抬起頭，“嘿嘿”笑了一聲，看起來心情不錯。
千茴卻心情複雜，他試著打開圖鑒，用2點威望值買了一份辣椒的攻略。
[青辣椒]：中級變異植物
[已購買攻略：膽大心細、勇於挑戰，行動力超強，小小的身體蘊含無限潛力，是一隻情感非常豐富的辣椒。會謹慎對待接觸到的所有生物，很記仇。喜歡睡懶覺、聽歌，向往自由。]
看到“向往自由”四個字，千茴麵露遲疑。
辣椒確實和小包菜還有軟藤不一樣，它最初受了很重的傷，是自己硬要帶著它的。
雖然辣椒現在腿傷徹底好了，看起來融入了小隊。
它的忠誠度一直很難漲，是不是並不想留下來。
這樣想著，千茴情緒有些低落。
但攻略都買了，總要試一試……
千茴決定，明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不叫醒辣椒，讓它睡個懶覺。
一旁，辣椒也在悄悄打量千茴。
食人花剛才咬過喪屍，身上沾了點汙漬，千茴在給它洗澡。
毛巾買了一條嶄新的，食人花攀在溪邊的石塊上，閉著眼讓千茴擦臉。
食人花殺死中級喪屍的那一幕，辣椒也看見了，它覺得自己應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要不要跟千茴打個招呼呢，還是半夜偷偷摸摸地走。
辣椒苦惱了一陣，選擇了後者。
夜晚，千茴睡在鬆軟的草地上，懷裡抱著三隻植物，衣兜裡還有一隻許久未醒的包菜。
四周安靜，確認千茴睡著了，辣椒睜開眼。
它慢慢從千茴的手臂裡鑽了出去，軟藤被驚動，枝條晃了一下。
辣椒趕緊按住它，示意彆吵醒千茴。
軟藤不明所以，但跟辣椒相處了這麼久，本能地信任對方，以為它是不是睡不著，還想再玩一會兒。
辣椒摸了摸軟藤的葉子，又悄悄拉開衣兜，摸摸沉睡當中的小包菜。
至於食人花，它不敢碰，輕手輕腳往後退，打算離開。
食人花抬起眼皮，又合上了。
這時，遊戲提示突然彈出。
[青辣椒忠誠度下降至10％，請及時關注植物心理狀態。]
千茴被提示音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
他看見了提示裡的內容，也正好看見月色下，辣椒的背影。
千茴微愣，猛然坐起來：“……小椒？”
辣椒腳步頓住，慢吞吞轉過身來。
它眼神飄忽，有點不敢看千茴，低頭踢著地上的落葉。
千茴起身走過來，俯身蹲下，猶豫著說：“你是不是想離開？”
辣椒點點頭，“嗚”了一聲。
千茴張了張口，想問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又換了一句：“那你……你有沒有不開心？”
辣椒搖頭，眼神疑惑，似乎不知道千茴為什麼要這麼問。
千茴鬆了口氣：“好，我知道了。”
至少辣椒在他身邊的時候，沒有不開心就好，它想離開去彆的地方，自己沒有理由阻攔。
他想了想，打開商城買了包肉乾，再買一瓶水，還有好幾顆萬能藥和加攻擊技能點的藥丸。
“你把這些都帶著，”千茴又買了個迷你背包，正好可以給中小型植物用的那種，“小心點，不要被彆的植物搶了。”
辣椒很驚訝，搖頭想拒絕，但千茴非常堅持。
它猶猶豫豫，最後還是接了，把背包的袋子綁在身上。
軟藤湊近蹭蹭辣椒，十分不舍。
辣椒整理好了背包，輕輕“嗚”一聲，朝千茴揮手，毫不猶豫地轉頭離開。
千茴望著它越跑越快，消失在夜色的樹林中。
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確認辣椒是真的走了，神色難掩失落，也起身回到睡覺的地方。
但實際上，辣椒並沒有走太遠。
它跑出一段距離，又悄悄折返回來。
辣椒取下背包，躲在樹後蹲了一會兒，忍不住偷看千茴。
千茴重新躺下，卻絲毫沒有困意。
他再次坐起來，低頭整理軟藤的葉片。
有腳步聲緩慢靠近，南廷覲來到千茴身前。
“不想它走，”南廷覲淡聲道，“再抓回來就好。”
千茴抬起頭，瞪他一眼：“不許抓小椒……”
夜晚視線昏暗，他又踹了南廷覲一腳，表明自己不高興。
南廷覲不在意，俯身蹲下。
“又怎麼了，”他語調低沉，“要抱你嗎？”
千茴看向他，眼睫顫動。
所以他誤會了，南廷覲是來安慰自己的嗎？
小蘑菇的死，還沒讓千茴徹底接受，辣椒又離開了，這一整天裡，他的心情實在不太好。
千茴猶豫片刻，慢慢蹭近一點：“……要。”
南廷覲伸手過來，他立即鑽進了對方懷裡。
千茴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臉頰貼著南廷覲的頸側，感受他的體溫。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忍不住問：“以前的事，你有沒有想起來一點？”
南廷覲沒有回答，半晌後才低低出聲：“也許，你認錯了人。”
千茴這副模樣，不知是什麼來曆，從前又遭遇過什麼。
南廷覲沒有末世來臨前的記憶，兩人可能的確相識，也可能是千茴的認知出現了差錯。
又或者，南廷覲與他要找的人很像，僅此而已。
千茴卻篤定道：“不會的。”
他湊得更近一點，輕輕抽動鼻尖，嗅著南廷覲的氣息。
從臉側到衣領，還有頭發絲，千茴確認了一遍，再次強調：“沒有認錯！”
“是麼，”南廷覲垂眸注視，“你喜歡我？”
千茴一愣，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
他點點頭：“喜歡。”
南廷覲又問：“喜歡我什麼？”
千茴又愣住了，遲疑著說：“你……你長得好看，對我很好……”
南廷覲笑了一下，抬起手，捏住千茴的側臉與下巴。
束縛住自己的力道不算輕，千茴被迫仰起臉，感受到南廷覲的吐息，聽見他沉聲問：“你了解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