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長豐村內,一方小院燈火通明,但被濃密的霧氣限製在方寸之間。
一股溫熱的藥香流入鼻腔,隔著眼瞼逐漸透進橘色的朦朧燈光,原先那個乞丐模樣的男人抖了抖眼睫,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暈倒的了,記憶隻停留在白日葬禮上焚燒屍棺時,突如其來一陣眩暈感的那一刻。
“醒了?”旁邊有人問道。
他睜開眼,村長楊懷善的臉出現在眼前。
男人用力抬起脖子看了看周圍,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身上的破爛衣服也換了新的。
“這裡是我家,你昏倒了。”楊懷善解釋道。
男子疲倦地闔上眼皮,悶嗯一聲。
“你不是我們村的人,但我好像見過你。”楊懷善把藥放到桌上,一雙眼始終不離床上的男人,仔細打量著他,畢竟這男人昏倒之前說的話很是讓他在意。
男人沒睜眼,笑也沒笑地答道:“我來這村子已經月餘了,是跟村長您有過幾麵薄緣。”
楊懷善看男人態度敷衍,便也不想與他東拉西扯,直問:“你之前說的那些話,到底什麼意思?”
聽這般問話,男人側過頭眯開了一隻眼縫:“我有瘋症驚厥,說了什麼胡話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也說不定……”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嘴角掛起似有似無的笑:“是被鬼上了身。”
楊懷善眼神一頓,抬頭看了眼窗外詭異的夜色,轉而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石朝風。”男人倒不遮掩。
楊懷善抿了抿嘴,不甘心於方才這人的搪塞,撿了幾句他昏迷之前的話追問道:“你之前說因果報應,又說這村子早完了,難道說我們村子惹上了什麼大麻煩?”
石朝風登時睜開眼皮子,表情詭異:“今日你們焚燒那女屍,現下在哪裡?”
楊懷善臉色一白:“她是我閨女,白天經那麼一遭,也不敢再燒了,現在正擺在院子裡……隻是樣貌已經……”
他邊說著,原本乾澀濁紅的眼睛又濕了起來。
恰好這時他外甥孫真從屋外進來,聽見這麼一句,急忙站出來安慰:“舅,這事兒雖然怪,但還是讓表姐入土為安的好,不要急,等明兒早天亮了,我就去辦。”
石朝風看著眼前這個微胖圓臉肉鼻頭的少年,想起他前幾日是見過這小子的。
他叫孫真,那時候村子裡已經下了大霧,孫真跟著他娘從彆村回來省親,被困在村裡。
後來楊懷善的大兒子楊佩安意外橫死,也是他前後幫忙張羅料理的,是個能乾的。
石朝風起身把那碗藥仰頭喝了乾淨,一掀被子:“帶我去院裡看看那女屍。”
“這……”楊懷善很是遲疑,他閨女死狀淒慘,雖已看不出樣貌細節,但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好被外人亂看了去。
見楊懷善如此猶豫,石朝風忍不住提醒:“老村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兒子也是才去沒幾日,同樣走得離奇,如果這背後真有什麼邪物作祟,你就不怕你全家,甚至整個村子都給搭進去嗎?”
這話並不是危言聳聽。
楊佩安死得確實離奇。
就在大霧起來的第二天夜裡,楊佩安所住的房屋莫名其妙就突然塌了,當時楊佩安的痛嚎聲整個村子都能聽見,趕過去的人都被嚇得捂眼,楊佩安被房梁砸中了下半身,從肚子到大腿,都成了稀巴爛。
更怪的是,房梁砸了他之後,他意識還很清醒,血流了一地,竟然都沒昏過去,疼得在地上直叫喚,連嘴皮子都被自己咬破了。
後麵大家夥叫來大夫,手忙腳亂地給他包紮,眼見著血慢慢不流了,誰知道突然從倒塌的廢墟裡飛過來一塊石頭,正砸在他太陽穴上,啪一下可就斷了氣。
按村子習俗,人死後要停三天再下葬,楊佩安的棺材在院子裡停放了不到一天,棺材板不知怎的就裂開了,更離奇的是,從裂開的棺材板裡,一直源源不斷地滲出血水來,不消一會兒就流了一地,還散發出陣陣惡臭。
村長一家子急忙打開棺材來看,發現楊培安僅剩的上半段完好肉身早已經腐爛得不成人形。
要說這人才死沒多久,又值秋末冬初,屍體不會腐爛這麼快。
此時已經有人發現這大霧困住了村子,起先有些村民外出會在村外林子裡迷路繞回村子,再後來,出去的人便徹底沒了蹤影,日夜裡附近總能聽到成片烏鴉叫聲,實在不詳。
於是村子裡開始傳楊培安是得罪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引禍上身又連累全村,且如今屍體腐壞成這樣根本沒辦法土葬,索性將楊培安連屍帶棺燒祭了,以求個安心。
回想起這茬子事兒,孫真也覺心裡慌得狠,拽了拽楊懷善的袖子:“舅,要不就讓他看一眼,看一眼也沒事兒。”
楊懷善支吾不語,但想到自己一雙兒女確實死得離奇,萬一真是被鬼怪邪物所害,那其餘人說不定也要跟著遭殃。
徘徊幾步後,楊懷善最終點了頭:“行,看看!”
石朝風得了準許,立即起身就往院子裡去了。
院角擺著一口燒裂了的棺材,旁邊一張窄架子床,床上蓋著張白布,中央凸起,顯出一具人形來。
他全然不懼地上手就掀了白布,眼前果然是一具黑黢黢的焦屍,外附一層早已炭化了的皮,上麵遍布著依稀可見的裂開的傷口,不像焚燒所致。
而這女屍口目皆張,眼珠子已經沒有了,徒留兩個黑黢黢的窟窿。
石朝風看了一會兒,搖搖頭:“她是被嚇死的。驚懼至極,又被戾氣纏身,魂氣難聚,所以死不瞑目,看來是真的撞了鬼了。”
“那要怎麼辦才能讓我閨女安心啊?”楊懷善捉住石朝風的胳膊求問道,眼底儘是心疼。
石朝風看向孫真:“你去取些糯米和香油,再拿隻碗過來。”
孫真連連應下,很快就把三樣東西送到石朝風麵前。
石朝風抓了一把糯米撒進碗裡,混入香油徒手拌勻,想了想,伸出自己的右手中指放到嘴邊咬破,滴了幾滴血進糯米裡,隨後抓了一把迅速塞進女屍口中。
那女屍詭異地抖動了一陣,便安靜了下來,原本大張的嘴也慢慢閉緊。
“好了。”石朝風雙手合十,慢悠悠道,“明日便可順利下葬。”
這一幕驚得楊懷善和孫真瞠目結舌,足愣了好一會兒,楊懷善才回過神,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石朝風乞求:“大師!大師!如果我這一雙兒女當真被鬼邪所害,求大師救救我這一家子,救救我們長豐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