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陰沉,陣陣寒風刮過樹林,發出喑啞的嗚咽聲。
此時,某地一處小樹林外,一個身穿蒼藍色布衣的男子,手持火把,正站在一棵係有草結的樹下,口中止不住地念叨些什麼,臉上儘覆肉眼可見的驚恐與慌亂。
“出不去了,真的出不去了!”
這男子名叫辛良,家就住在這樹林東頭的長豐村裡,打小就在這樹林子裡走慣了的,閉著眼就能走上個來回,可不知怎的現下竟迷了路,原本一刻鐘就能走完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宿,又回到了原點。
霧似乎是越來越大了。
他舉著火把四下照了照,濃厚的霧氣仿佛把人都罩在了紙罩子裡,在火光裡慢吞吞地搖曳,直遮得人目不識物。
“不行,還不能放棄。”辛良咬了咬牙,想到家裡老娘還在等他找大夫回去,辛良一陣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想多停留。
他硬著頭皮再次紮進小樹林濃密的霧裡。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再和之前一樣繞回原點,正當他慶幸終於找到出去的路時,身後突然掀起一陣刺耳的鴉鳴,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群烏鴉,正黑壓壓一片,暴風一般朝他飛撲過來。
“哇——!哇——!”振聾發聵的鴉鳴回蕩在整個小樹林裡,這些烏鴉仿佛饑餓的狼群,而辛良就是它們的獵物。
它們飛到辛良身側時,便張開尖銳的指爪,撕扯他的衣服,刺啄他的皮肉。
“啊!啊!救命——!”陸良被這些突如其來的烏鴉撲倒摔在地上,衣服領口已經被抓破,脖子上的抓傷往外冒著血,疼痛讓他止不住慘叫。
他不知道這些烏鴉都是哪裡來的,為什麼會襲擊他,他本能地舉起手裡的火把拚命揮舞試圖驅趕,可他很快就被鴉群覆沒。
“救命啊——!救命……”呼喊聲越來越弱,他渾身的皮肉火辣辣地疼痛,眼窩也被啄透,視線驀地墮入一片虛無當中。
最終,呼喊聲沉寂在鴉鳴之中,隻剩下那些烏鴉還在瘋狂啄食他的身體,翅膀攪動著周圍的霧氣仿佛海上的漩渦與巨浪。
正當它們貪食血肉之時,忽而一道銀光乍現,如利劍刺破霧障,正中鴉群,隨後又啪地散作銀粼點點。
那些被擊中的烏鴉霎時化作一團黑煙散去,其餘的受了驚,撲棱著翅膀一哄而散,在地上留下一副血肉模糊的軀骨。
樹林再次歸於沉寂,隨後,辛良的屍骨旁,默默走來一位白衣的男子,白色素鞋如雪似光,衣擺旁懸著一隻白玉琉璃燈,燈芯散發的明亮銀光將林中濃霧驅開一片。
卻又在不久後,隨著一聲輕微歎息,銀色燈光與同男子一起,慢慢消失在濃霧之中。
被衝散的霧氣重新聚攏在方才男子站過的地方,地麵上隻留著辛良的屍體和他掙紮時淩亂的腳印與痕跡。
而就在幾裡之外的濃霧當中,一片破敗的小村落上空,正蒸騰著一片暗橙色的火光。
長豐村裡,中央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一堆篝火燒得正旺,周遭稀稀落落圍了七八個舉著火把的人,火堆旁置著口棺材,一對年邁的老夫婦站在棺材前麵,哭得是肝腸寸斷。
圍觀的村民不知道該如何上前安慰,隻能一邊乾看著,一邊忍不住地唏噓。
“這當哥的才橫死沒幾天,妹妹也離奇死了,我看這咱村子怕不是真遭了邪了!”其中有個膽子大的村民壓著聲音道。
他旁邊的婦人連忙用胳膊肘撞了下那人腰窩:“嘴欠的彆胡說八道,村長聽了更要難受。”
“我哪裡說錯了,你看看這霧,都好幾天了沒下去,那些出去的人至今沒一個回來的,我看咱們就是被困死在這村子裡了!”那人被自家婆娘說了,心裡頭反而更不痛快,聲音也大了些許。
棺材旁站著的老頭聞聲將視線瞥去,吞了口粘稠的口水,喑啞著嗓子問道:“辛家小哥回來了沒?”
她旁邊的老婦頓時止了痛哭,掛著滿臉淚水轉頭朝向老頭抱怨:“咱一雙兒女都沒了,你還有心思掛念彆人家娃!”
老頭皺了皺眉,推搡了老婦一把,沒接茬,一雙哭乾了的眼睛紅通通望著那個人。
這副憔悴模樣實在令人不忍,方才在旁說閒話的小哥頓時軟了語氣,抓了抓腦袋朝老頭道:“村長,您就甭操心彆的事了,春妹子後事兒要緊。”
“回沒回來?!”老頭又重複問了一遍,聲音高了一調,窩了些悶氣在裡麵。
他楊懷善在這村子裡當了三十年的村長,捫心自問並沒做什麼虧心事兒,相反,村裡大家夥兒誰有困難,有需要,他都儘量替人安排妥當,這村子裡沒有人不信服他。
如今村子遭了這等邪霧困鎖,又突然暴斃了一雙子女,他實在想不通到底哪裡得罪了老天爺。
旁邊的人看他這個樣子,隻能連連搖頭:“還沒見人。”
楊懷善腳脖子一軟,歪倚在棺材上,神色木然,愣了半晌,才又道:“跟村民們說,這些時日都不準再出村了,除非親見著出去的人能回來一個。”
“嗯,村長放心,我們保證替您傳話出去!”村民們道。
隨後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中間那兩口棺材上:“村長,您看這差不多……”
楊懷善重重歎了口氣,抬起枯手,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在眼睛上按了一按,疲憊地擺擺手:“送了吧……”
話音方落,他身旁的老婦人頓時再度哭嚎起來。
旁人也不得勸,隻默默地站出來將那口棺材抬到火堆近挨處,拆了幾壇子酒統統澆了上去,再有人舉著火把過來,仔細把棺材點著。
大火愈燒愈烈,灼熱的氣流甚至把大霧都給衝散到一邊。
可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哀悼的氛圍中時,忽然從那棺材裡傳來一聲犀利的女人的尖叫。
“啊——!”
接著,那棺材在熊熊大火中突然裂散了架,一團烏黑的氣團從中翻湧而出,黑煙之下壓著一具已經燒成了碳的屍體,口目皆睜,形成三個黑黢黢的空洞。
“不得了,不得了!真撞了邪了!”眾人霎時間慌作一團。
“孩子啊,你死得冤啊!”老婦人慟喊一聲,當即便昏死過去。
楊懷善也嚇得不知所措。
難道說這村子真有鬼邪作祟,竟連死人也不肯放過?
“因果報應!因果報應!”不遠處,不知誰狂笑著大喊。
視線循聲而望,原是個男人站在那邊,雙眼盯著此處的火光與人群,衣衫襤褸,狀似乞丐,臉上雖笑著,手中的拳卻握得又硬又緊。
“這村子早完了!”男人大笑一聲,整張臉不知何故憋得通紅,說完這句話,便噗通一聲仰麵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