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了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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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世界倒懸。

一雙鹿皮靴踩過,水中世界被漣漪攪碎,又被血色浸染。

“叩叩——”

“海波東……”

裘英身著一襲黑色的鬥篷,來到一處恢弘府邸門前,依靠在門廊上,神情稍顯疲怠。

隻聽吱呀一聲,漆紅的大門向內被拉開,一老者站在門後,雖須發皆白,但精神矍鑠,體態健朗,手臂上還掛著一塊漿洗乾淨的毛巾。

他見門外的裘英渾身濕透,腳下已經彙聚出一汪淺紅的血水,不由地麵露擔憂:“大人……您今日是去西北部斬除邪祟吧?可還順利?”

女人垂著眼簾,接過他手中的毛巾,隨意擦了擦頭發和臉,毛巾上頓時留下一片混雜血色的灰跡。

“都已經鏟除了,西北那邊,有段時日不必去了。”

她揉了揉眉心,將毛巾隨手甩在肩膀上,“彆擔心,這都不是我的血,隻是這次戰況比較混亂,弄得狼狽一些罷了。”

“我離開的這幾日,府上沒什麼事吧?”

女人並肩與海波東往內廊走去,聽見女人這話,海波東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件怪事……我正想著該如何向您稟報……”

女人側眸瞥了海波東一眼,眼神微動,“什麼稀奇事?怎麼連你都吞吞吐吐的?”

海波東撚了撚自己的衣袖歎氣道:“府上來了個人,自稱是……二十年後的蒙少爺,恕屬下愚笨,此人靈體氣息當真與蒙少爺一般無二,屬下也用驗魂石驗過了,測出他並沒有說謊。屬下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便將人留在了府中,現在正安置在東廂房,就等您回來定奪。”

女人默了一瞬,而後微微挑眉:“還真是怪事……帶我過去看看吧。”

兩人來到東廂房外的遊廊上,遠遠便看見一棕發的男人站在廊下吹簫,簫聲如風過林海,靜謐悠遠。

裘英止步靜聽了一會兒,隔著一廊瑟瑟的秋風,遠遠打量著廊下的男人。

淺棕色的長卷發,翡翠色的眼睛,佳女一般妍麗的麵容,身形卻高大健壯。

就連脖子上的刀疤都一模一樣。

也不怪海波東疑惑,這人的確是與裘蒙一模一樣,就連吹簫時的神情姿態也一般無二。

裘英也有些頭疼了。

裘蒙是她十年前在邪祟多發的西北落紅山脈撿到的山精,本體是一株人參,當初她蕩平一個邪祟聚集的窩點,在邪祟頭目的老巢裡找到了他。

這對於身為刀客的裘英來說,算是一筆很幸運的額外收獲。

刀客是對以斬殺邪祟為生的武者的統稱,因隻有特殊礦石煉製成的唐刀能夠斬殺邪祟,而將這幫武者稱之為刀客。

算是個比較危險的職業,因而幾乎人人都備上一些保命的好東西。

人參精則是其中效果最好的。

拇指大的一點人參精須發,便可吊住將死之人的性命,若是已經化成人形的人參精的心臟,更是據說能夠助人得道成仙。

在這個世界,沒有人不想成仙,哪怕自己不成仙,當今活著的人裡麵,有一個能成仙也好。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仙,所以六道崩壞,人死不能輪回,隻能化作邪祟,為禍世間。要是能出一尊仙,四海八荒的日子都會好過一些。

也因此,饒是早已經家財萬貫,看遍世間珍寶的裘英,在看到邪祟老巢中如尋常孩童一般熟睡著的人參精時,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她將人參精帶回家中,取名叫裘蒙,卻始終不曾像傳說中那樣,挖出他的心臟吞服。

看著那與人類孩童一般無二的純淨眼睛,裘英實在是下不去手。

再者,她也並不全然相信那則傳說。

人參精的心臟要是真有這般威能,那人參精自己怎麼不成仙?

她也相信,能助她成仙的道,不會建立在一個孩童的血淚和枯骨之上。

“我們那個裘蒙呢?”

裘英回過神來,偏頭低聲與身旁的老管家說話。

“他聽說您今日回來,一早便上鎮口等您了,您回來的時候沒見到他嗎?”

“啊……我昨天走到城外的時候睡著了,是收屍的把我運回來的,進鎮那會兒我可能在運屍的車上……”

“您這……”

兩人壓著聲音,在簫聲裡竊竊私語,並不曾驚擾到廊下的男人。

直到身後響起一聲雀躍的呼喚——

“阿姐!”

簫聲戛然而止。

裘英與海波東都下意識循著聲音回頭,就見一棕發碧眼的高大青年站在遊廊的另一頭,正滿臉欣喜地大步走來。

這就是一直與裘英和海波東生活在一起的、另一個“裘蒙”了。

他健步如飛來到裘英麵前,在距離裘英還有半步距離的地方停下,眼神像秋雨一樣,細蒙蒙地落在她身上每一處,直到海波東輕咳一聲,他才彎起嘴角來,又溫聲喚了裘英一聲。

“阿姐,你這次出去了好久啊,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裘英麵上沒太多表情,隻眉目間多出一點溫和的笑影,“多是彆人的血。”

裘蒙眼神流連在裘英臉上,在一處淺色的血痕處停頓了許久,他手攏在袖子裡,幾次捏起又鬆開,最後隻是指了指自己臉上相同的位置,“阿姐,你這裡還有血沒擦乾淨。”

“是嗎……”

裘英隨手拿手背抹了一下,隻將血跡在肌膚上塗抹開。

海波東搖著頭,在一旁插話道:“一聲不響就跑出去,一天不見人影,回來了也不關心一下獨守空巢的老人家,唉呀,真是世風日下……”

裘蒙的視線這才從裘英身上移開,他笑嘻嘻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酒壺,遞給海波東,“我順手給您帶了鎮外那家店的燒酒!”

“這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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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波東滿意地吹了吹胡子。

“阿姐……”

另一道腳步聲也在這時候接近。

裘英五感敏銳,最先注意到腳步聲回頭,不想竟一轉身就徑直撞進一個寬厚的懷抱。

男人手臂緊擁著她,溫熱的氣息就在她額前流轉。

“真的好久不見了,阿姐……”

實在是許久不曾有人這般大膽直接地上來就給她一個擁抱,裘英愣了一下,一瞬後才反應過來,視線有些局促地轉向彆處。

“我還沒換衣服,你……”

裘英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原本輕輕搭在她後腰上的手掌向下,毫不客氣地拍在她臀上。

男人嗓音帶笑,“阿姐的身材還是這麼好……”

裘英:?

裘英呼吸一滯,眼神震顫,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明明是與裘蒙一模一樣的臉,就連魂體散發出的氣息也一模一樣,但是……

臀部傳來的男人手掌的熱度與觸感,讓裘英深刻意識到這兩人完全不一樣。

此時站在她身後的,真正的裘蒙與海波東,也是一臉懵逼。

“這……這可真是……”

海波東摸完胡須又摸鼻子,看起來十分忙碌。

真正的裘蒙則在一瞬的震驚後,霎時滿臉通紅,橫眉豎目,“你怎麼能——”

不等裘蒙上前,裘英已經乾脆利落地一巴掌甩了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甚至蓋過廊外的暴雨聲。

男人臉都被打得歪向一邊,白皙的麵皮上清晰浮著一個鮮紅的掌印。

挨了打的裘蒙絲毫不顯慍色,反倒低聲笑起來。他捂著被打的地方,回過頭來,一雙碧綠的眼中笑意如春水般流轉,“好疼啊,看來沒在做夢……”

裘英甩了甩手腕,微微皺眉。

她緊盯著麵前與裘蒙一般無二的男人,手攏在袖中,掐起蓮花形的指訣,她的紅色眼睛也因此染上靈力輝光,“你說你來自二十年後?”

“對。”

“看來這二十年讓你改變了很多……”

在這個仙神失落的世界,修為高強者,都能分到一點神的權柄。

裘英能看見一個人的過去和本質,她將這個能力命名為觀測。男人大概也知曉這一點,坦然地站在原地讓裘英觀測。

隨著裘英眼瞳亮起,無數紛繁的畫麵湧入她的腦海。

她看見如海潮般的邪祟淹沒了她所在裘家穀,看見許多熟悉的人在這次災殃當中被邪祟撕成碎片。

還有海波東,陪伴她數十年的老管家,為了將裘家穀的孩童病弱安全地送出穀去,他用全部生機為代價,與大批的邪祟同歸於儘。

至於她自己,則在邪祟潮爆發之初,選擇留在了邪祟最多的裘家穀,掩護海波東帶人離開。

在裘蒙的記憶裡,她並沒有看見自己具體的死因,隻看見裘蒙回來找她的時候,找到的七零八落的屍身。

換做往常,裘蒙本該與她一同留在裘家穀血戰,然而他早在最大的一次邪祟潮爆發之前,於幾日前的一次小規模邪祟潮中受了重傷,已經行動不便,這才被海波東強行帶走。

事後趕回裘家穀的裘蒙,望著滿地故友親朋的屍骸,瘋了似地想要將眾人重新拚湊在一起,仿佛這樣就能夠將人重新召回。

而裘英借著他的記憶,看著這般淒涼的結局,也忍不住歎氣。

近些年,邪祟的確是越發難以控製,她一早也預想過,自己大概難以善終。

像她這樣活到近三十歲的刀客,本就是奇跡。

她隻是沒有想到,裘家穀那麼多人,全都跟她一起葬身。

就連海波東也……

看過了那樣的結局,裘英對麵前判若兩人的裘蒙也消解了大多的疑慮,她眼神複雜地打量著麵前的青年,半晌輕歎一聲。

“仙神失落,有些結局總是難免的,你也……想開一點吧。“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寬慰道:“你要是想留在這邊,就先住下吧,至於你擔憂的事情……眼下還有一些時間,我們都該做好最壞的打算。”

年輕裘蒙顯然沒聽懂裘英在說什麼,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每每想要上前,又在視線觸及裘英之際停下所有動作。

海波東倒是一聽裘英的話,就猜到了大概,此時也麵色凝重地撫著胡須,沉默不語。

自稱來自二十年後的裘蒙緊盯著麵前的裘英,在她收回手的時候,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想不開,阿姐。”

男人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腕。裘英聽得驚訝,一時沒顧上收手。

“我想了二十年也沒想開,但我想到了辦法,現在就可以解決。”

“什麼辦法?”

男人握著裘英的手,牽引著她將手放在他的左胸口。

強而有力的心跳從手掌下清晰傳來。

“隻要您吃了我,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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