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3行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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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城午門外,一大群官員被阻攔在這裡行進不得。

他們已經進不去了,再往裡走就是機要重地,平時若是報去內閣,通報一聲也就進了,可今天不行。

因為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四張長凳依次擺開,上麵直接被捆上四個僅穿白衫的人。

他們,自然就是被萬曆皇帝點名廷杖的吳中行、趙用賢等人。

此時他們官服管帽已經被剝下,隻穿著裡衫壓在長凳上。

在他們前後各有兩名內侍肅立,後麵八個內侍手裡持著長棍,正在等待行刑的命令。

而更前麵,則是幾個官員圍著一個宮裡的太監說著什麼。

“馮公公再等等,我們的牌子已經遞進去了,事態興許還有挽回。”

兵部尚書譚綸攔住那太監勸說道。

負責行刑的太監不是彆人,正是內廷第一大鐺馮保。

對於廷杖些許小事兒,本不用他親自監刑。

可最近因為“奪情”之事,把他惡心的不行,所以要親自前來監督。

說到底,就是要“狠狠”打他們一頓出氣,為自己,也為張居正。

不過現在,在他麵前的不止有兵部尚書譚綸,吏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馬自強等九卿來了五六個,更彆說遠處數十個都是五品以上朝廷大臣在一邊虎視眈眈。

外麵早就傳言,就是他和張居正狼狽為奸,攛掇皇帝“奪情”。

可想而知,那些官員看馮保的眼神會是什麼樣子。

絕大部分大明官員,官越大,對馮保越客氣,官越小,看馮保就越不順眼。

“嗨喲喂,幾位大人呐,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皇爺要放早就叫人傳話了,你們現在可是在抗旨啊。”

幾個尚書大人都對他好言好語,馮保也不好發作,隻是提醒道,他們耽誤皇差了。

“也不差一時半會兒,我們雖然見不到皇帝,可兩位閣老已經進去了,我們還是等等消息吧。”

馬自強開口說道。

其實,馬自強看到馮保他是有氣的,因為他身為禮部尚書,進宮見駕那裡需要等候,他和內閣閣臣在某些方麵權利是一樣,可以直接麵見皇帝。

禮部尚書,相當於半個閣臣。

但是今日,他匆匆趕到這裡,卻被內侍給攔下來。

不多說,馬自強就猜到是馮保叫人乾的,刻意給他難堪。

畢竟當初,馬自強很乾脆拒絕了馮保的請求。

封閉宮禁,也隻有馮保這個沒卵蛋的家夥乾得出來。

“哼,說的那麼輕鬆,這幾個人可把皇爺氣得不輕,那這麼便宜就放過他們。”

馮保看到馬自強就來氣,雖然早知道如此,但還是覺得落了他馮大伴的臉麵。

也不知道張居正和魏廣德是怎麼定下來的人,這麼不識趣。

之後,居然還帶著禮部的官員去找張居正,繼續勸說他放棄接旨,回鄉守製,真要被他們說動了,他馮大伴這些天的忙活可不就白乾了。

不行,回頭還得說說這個事兒,讓張居正他們把馬自強給換掉。

這種太講原則的人,不能留在朝堂之上。

不過他哪裡知道,朝廷官員的任免,四品以下的,張居正、魏廣德等人是可以插手,甚至可以說一言而決。

可到了尚書這個層麵,除非拉攏絕大部分九卿,還要取得皇帝的信任才有可能。

當初嘉靖朝時期,嚴嵩權侵朝野,嘉靖皇帝還是留了個和嚴嵩不對付的吳山去做禮部尚書,這就是製衡。

至於邊上的王國光等人,雖然也在勸慰,可多是在一邊看著。

他們和張居正關係不錯,而且已經登上高位,倒是不懼怕張居正離朝後的影響,但也不喜歡這些人肆意攻訐張居正。

實際上,他們這些人私下裡也反複提醒張居正想好這個事兒,畢竟影響太大了,朝野反彈的有些出乎意料。

可見,就算張居正這次強硬挺過去了,可民間威望已失,備不住留下罵名也未可知。

當然,如此做,也是看出張居正留京的決心,否則斷不會如此。

說到底,他們和張居正混在一起,更多還是相互需要的關係。

張居正推行的新政,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他們都不是糊塗蛋。

雖然,有時候為了自己和家族利益考慮,不是那麼支持張居正的決策,但對他決策的公正性還是不質疑的。

也正因此,他們對張居正隻能是更多的欽佩,敢為人先,做人所不能之事。

因此,看到那幾個要挨打的人,他們其實心裡是鄙視的。

追名逐利之輩,不足以謀。

甚至,他們也更恨他們。

就是這些人為了私利,反複提及此事,才讓“奪情”一事變得複雜起來。

其實,若沒有吳中行、趙用賢等人的上奏,這後麵的事兒會不會發生都兩說。

這邊的人在好聲好氣和馮保說話,想著儘量拖延時間,而那邊的一大堆官員則是橫眉冷對盯著馮保。

也是,在忠貞之士眼裡,太監就沒一個好東西。

他們文官想方設法想把皇帝教導成聖明天子,而這些太監卻總是唱反調。

說到底,就是皇帝更願意聽太監的,而不是他們文官的,所以讓他們很不滿意。

而那些基本理念和文官相似的太監,就被他們捧得很高,被認為是被聖賢道理教化過的好太監。

乾清宮外,魏廣德和張四維從裡麵出來,不由就在宮門處站定。

“魏次輔,陛下是鐵了心要罰他們,這讓我們如何交待?”

張四維率先開口說道。

“給什麼交代?”

魏廣德看著張四維,輕輕搖頭苦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惹怒陛下就該有承擔處罰的勇氣。

我可不信他們上奏的時候沒考慮到,或許,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

魏廣德不屑輕笑,他對吳中行等人也是滿臉看不起,想學劉台博個清名,哪那麼容易。

還想靠著彈劾老師獲得清譽,幫助自己升官發財,早點打醒他們或許更好。

“那我們現在”

張四維雖然心有疑惑,但還是小聲問道。

“去午門,旨意總要帶過去。”

魏廣德想到臨出宮小皇帝交代的話,也是覺得頭大。

要所有在午門外的官員都看著那幾個人行刑,讓他們知道藐視皇帝的結果。

魏廣德這次過來,本來就是打算走個過場,也沒打算苦勸,可就是沒想到最後居然接了這麼一個活兒。

“走吧,去午門。”

魏廣德對張四維說道。

“唉,好吧。”

張四維答應一聲,跟在魏廣德半個身位後,一起朝著午門走去。

“小皇帝是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

邊走,魏廣德也在思考著。

怪不得萬曆皇帝親政以後,性情變化很大,特彆是對張居正的態度,簡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以後和小皇帝接觸,還是得注意點,免得最後因為張居正引火燒身。

魏廣德不確定最後的話,是小皇帝自己想到的還是有人指使,回頭還得問問陳矩。

今天在宮裡,陳矩隻在殿外,不過周圍人太多,魏廣德不好上去和他攀談,了解情況。

但是今日的小皇帝也給魏廣德提了個醒,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

他,始終是皇帝,有自己的思考。

張居正教的東西,很多都是讓小皇帝自己思考,隻不過他沒想到,思考過後小皇帝首先就是把他給燒了。

很快,午門城樓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沒有轉彎回內閣,兩個人徑直朝城樓走去。

當魏廣德和張四維的身影出現在午門城門裡以後,城門外聚集在一起的官員都安靜的看向他們,而先前還聚攏在馮保身邊的幾個人,也快步向他們迎了上去。

“怎麼樣善貸,陛下怎麼說?”

馬自強大步流星走在前麵,距離魏廣德幾步外就出聲問道。

魏廣德上前兩步向他們拱拱手,這才歎氣道:“陛下是真被激怒了。”

說到這裡,魏廣德看從長凳上找了一圈,看到吳中行的身影,這才小聲對他們說道:“吳中行奏疏裡麵的話你們都應該知道,直接指責奪情滅天理,這讓陛下認為他們不僅是對他,更是對太祖不敬,質疑祖製。”

“啊”

馬自強一聲輕呼,隨即馬上捂住嘴巴。

那些話,他也看到了,隻不過沒往深了想,隻是就事論事。

可沒想到小皇帝卻從中看到文官言辭中多有對祖製的不敬,這讓禮部是最難受的。

按說出現這樣的奏疏,禮部就該上奏彈劾。

禮部所謂守衛的“禮法”,不止是聖人之道,還有“祖製”。

“陛下口諭,所有在午門外的官員,都必須等到行刑結束後方可離開。”

這時候,魏廣德又大聲對他們說道。

說完話,魏廣德壓低聲音對馬自強說道:“回頭,禮部上個請罪的奏疏,我看陛下雖然不高興,但並沒有要怪罪禮部的意思。”

質疑奪情,其實就是質疑祖製。

朱元璋定下來的規矩,之後幾朝都有使用,豈能是隨便懷疑的。

說起來,吳中行挨打,真不虧。

這邊說完,魏廣德又和張四維去了那邊官員堆裡,把皇帝的決定說了出來。

“魏閣老”

就在有人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魏廣德抬手止住他們的話頭,繼續說道:“陛下說了,他們奏疏裡滿嘴人倫天理,可他們卻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魏廣德話說到這裡就住嘴,沒繼續往下說。

再說,就是該罵這幫人看不清形勢,隻知道瞎起哄。

真以為皇帝年幼就好忽悠,以為人多勢眾就能把宮裡的孤兒寡母嚇到。

實際上,也是在看到這群人的時候,魏廣德才後知後覺宮裡態度之堅決的原因。

先不說“奪情”是對是錯,若這次宮裡真因為這麼一幫人的起哄就退讓,那以後皇帝還怎麼管理這個國家?

隻能說,或許幾個官員求情,看到他們態度好,還有可能高舉輕落。

但是現在的局勢,宮裡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幾個人的。

殺雞儆猴。

讓百官知道,雖然宮裡是孤兒寡母,但也不是任人威脅的。

“好了,都遵旨執行吧。

怪,也隻怪吳中行他們奏疏裡多有不敬言辭才觸怒陛下。

那麼多反對奏疏,唯獨挑出他們幾個挨罰。”

魏廣德話是這麼說,但是他自己心裡都清楚,小皇帝其實是槍打出頭鳥,就這幾位帶頭鬨事兒,不打他們打誰?

因為,其他人的奏疏,很多根本就沒到小皇帝麵前。

不過這些話,魏廣德不會說,這裡的人大多數也不會知道。

安撫好官員,魏廣德這才走到馮保身邊,把小皇帝的旨意告訴了他。

“嘿嘿,聖天子在堂,豈會被這些跳梁小醜蠱惑。”

沒想到,這個時候馮保還開口大聲說道。

魏廣德心裡很不舒服,蠱惑皇帝的可不就你自己,把奏疏壓製不給皇帝看。

不過,就算給看了,這四個人也不會被輕饒。

還是那話,現在宮裡必須表現出對張居正的回護,否則以後更麻煩。

一個和外朝不和,但能堅定執行政策的首輔,才會讓宮裡更加放心。

而一個和外朝關係太過緊密的首輔,可未必就是好首輔,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天了。

現在張居正麵臨的局勢,是內廷喜聞樂見的,這樣張居正才會更加緊密的依附內廷,否則地位不保。

後世說李太後、馮保和張居正就是執掌大明權利的核心鐵三角,其實這卻是是對的。

彆覺得權利其實都在馮保和張居正手裡,為了讓這個鐵三角穩固,內廷也是煞費苦心。

這次“奪情”,看似是她們被馮保誆騙誘導所致,安知不是李太後和陳太後為了皇權穩固故意設下的局。

通過這次事件,分化朝臣和首輔之間的關係。

之後的張居正,對待朝臣開始變得嚴苛起來,而朝臣對於張居正的不滿也愈發壯大。

“啪啪啪”

此起彼落的板子打在吳中行等人屁股上,這就是大明朝的廷杖。

前麵有人報數,有人盯著他們嘴裡銜的木棍,生怕掉落出來,而在他們身後的兩個人則揮舞廷杖使勁招呼。

行刑完成,一部分和他們交好的官員連忙上前,攙護他們離開,而其他官員也沒有散去,而是圍在魏廣德身側。

魏廣德有些狐疑,不知這些人為什麼這樣。

他哪知道,就在剛才,有人也在暗中串聯,準備把他也裝進去。

“你們要去內閣?”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回各自衙門,但也沒法攆人。

在這裡看了半天行刑,或許口感了。

“那就走吧。”

魏廣德帶著百官進了午門,這次沒人阻攔,很順利就回到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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