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手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思兔閱讀sto.ist),接著再看更方便。
前方少女走得飛快,已經快要消失在視線。
謝辭卻越走越慢。
魔氣不知何時縈繞在他周身,越來越多,幾乎要將他整個吞沒。
耳邊已經聽不到自己登石梯的腳步聲。
無限放大的是胸腔的東西,在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
“天元峰。你敢回到這裡?”它說。
“你這個殺人魔修,怎麼好意思回到這裡?”
殺人魔修。
腳步停下。
魔抬頭看去,一切景色都消失了。
一線天,兩側石壁、千步雲梯,一切都消失不見。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白茫茫的雪山。
雪山被一劍劈開,冰雪化成急湍的流水瀑布,洶湧向下,淹沒一切,打濕他的腳踝與長袍。混在水流中的,是無儘的鮮血,無儘的散發著腥味的鮮血。
天空被濃厚的烏雲籠罩,一絲光都無法透入。在無限壓迫感的天空之下,人顯得格外渺小。
天元峰最引以為傲的首徒,謝昱衡茫然地站在血水之中,站在三百具死屍的中間。
白衣織金的長袍,獵獵作響。
這三百個修士,並非被異鬼所害,而是被劍氣所屠戮。
有人死前還睜著雙眼。顯然是難以置信,死不瞑目。
而謝昱衡手持的號稱“天下第一劍”的辭仙劍上,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著鮮血。
一滴,兩滴,三滴。在空曠無邊的雪山中,孤兀地回響。
“是你殺了他們。”胸腔裡的東西繼續叫囂,又殘忍又蠱惑,“看啊,他們,全都死了。”
謝辭停在原地,穿過石壁的風從他臉上拂過,吹動額前幾縷半長不短的發:“他們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還要這樣自欺欺人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
“你的師尊,因你所行之事,羞愧自戕而亡。”
“你睜開眼看看,那山洞中數不清的鎮壓符咒,一定是天元峰那幫人,說不定是唐允持親自寫上去的?為什麼,因為他們都害怕你,害怕你沒死乾淨,要將你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
“謝昱衡,你和我一樣,都是魔,彆掙紮了,你看看現在圍繞在你身邊的,不是靈氣,是魔氣。”
陰冷的笑聲之中,黑魔氣越聚越多,遮天掩地,明明是從他的胸口溢出來,卻完全不受他控製。
他忽然滿腦子在想另一件事:謝昱衡。好陌生的名字。
魔的身體難以抑製地向下跌去。
下麵是什麼?
冰冷的千裡雪原,是永遠暗無天日萬丈深淵?亦或者,直插入他胸口鋒利無比的萬千把劍。
好像都無所謂。
……
可是,都不是。
是柔軟的,溫熱的。是纖細卻充滿著力量的。
這是,什麼東西?
是一雙少女的手。
“抓住你了!”祝鈴瀲緊緊握著他的手,她胸前的鈴鐺一瞬從衣衫裡掉出,在白皙的脖頸處慢慢晃悠。
臉上是得意的笑容。
魔回過神,避開目光。他很快借力輕點腳尖,飛快地站穩在台階上,順便一手環住祝鈴瀲的腰,將她也好好地放穩,隔著衣衫近距離聽見她微微的喘息,和因為發力握緊他而劇烈的心跳聲。
山風穿過,兩人同時抬頭,額頭差點撞到一起。目光呼吸交纏之間,祝鈴瀲猛然想起自己臉上的血痂,趕緊離魔遠點。
“怎麼走個路都不仔細,”她彆過臉去,緩解尷尬,煞有其事地教訓他,“要不是我,你可差點就摔下去咯。”
“外麵的船晃了一下,”謝辭拂了拂衣衫,不冷不淡道,“也許是水妖出現了。”
搞搞清楚,這船上,最大的魔就是您。
“跟你說,我的鼻子最準了,要是有妖出現,立馬就能聞到。”祝鈴瀲一邊前行,一邊揉了揉手腕,低聲嘟囔,“還有,你好重誒。”
她走起路來腳步聲很碎,手腕上係的各種手鐲小墜飾清淩淩作響。一點都沒有一個修士該有的穩重。
而魔的腳步無聲。
“後一句,我聽見了。”
“……不過,沒關係,你隻是深居山洞,五十年缺乏運動而已,”祝鈴瀲一向最會見風使舵。她舉了舉手臂,信心滿滿地看向他,“你現在出來了,多鍛煉鍛煉,爬山涉水,很快就會變得又健康又瘦。”
魔難得沒有反駁,“好。”
他睥了一眼:“那你的體重如何?”
“喂,問女孩子體重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血契未解,我去爬山涉水得帶著你,”魔敷衍地做了個老鷹抓小雞的姿勢,“這樣提著你,如何,你重嗎?”
“不許這樣提著我,”祝鈴瀲用手做喇叭狀,“而且我不重,不重,不重。”
“哦。”他點點頭,“說這麼多遍是心虛嗎?”
祝鈴瀲:魔嘴巴好毒。
她腳踩在粗礫的石階上,石階縫中擠滿青綠色的植物,心中不得不承認魔的畫功很不錯。她隻是按照話本裡隨便說說,他卻畫得如此生動幽靜。
折梅手提示您:看後求收藏(思兔閱讀sto.ist),接著再看更方便。
魔個子高,她抬頭想誇他,卻見他沉默著,便也忍著沒開口。
長長的石階漸走漸遠,地上的兩道身影一高一低。終於快到山頂,能聽到千年紅楓的葉子在沙沙作響。
祝鈴瀲的眼睛也越來越亮。
大概是她的興奮感讓沉寂的空氣都為之感染,魔亦冷不丁開口問:“山頂上那棵紅楓樹,很重要嗎?”
“你聽過一個傳說嗎?傳說中,天上住著神仙,人們在地上許願,願望飛到天上去,神仙們就會依照願望飛升的早晚依次實現,”她走得開始有些喘氣,依然振振有詞道,“而世間第一山,南迎州的天虞山是離天最近的地方,在那棵紅楓樹下為最惦記的人許願,紅楓的葉子就會飄往天上,就能夠比其他人都要早一點見到神仙。”
“所以這是作弊?”
祝鈴瀲滿臉黑線:“這麼美好的事情,為什麼到你嘴裡,就感覺變了個味?”
不過她的好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在邁上最後一級石階,高大繁茂的紅楓樹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她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平複心情,虔誠地閉著眼睛,握緊雙手:“希望師娘快快好起來。”
她很認真。
儘管這隻是他為她所作的畫中。
紅楓樹滿樹的葉子如同火焰般燃燒,像是聽到她的祝禱,一片楓葉慢慢隨風輕飄,猶如一隻紅色蝴蝶翩翩起舞,朝著遠方天際飛去,朝著遠方明月飛去。
山頂的景色真美。天高地遠,重重山巒連綿不斷,在夜色中隻看得見高高低低的剪影。
不知道真正的天虞山是不是也是這樣?
師娘曾說過,這個世界遼闊美麗。從前,每每聽師娘說起遊曆九州的故事,祝鈴瀲總是捧著臉聽入了迷。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師娘一樣,和最好的朋友遊遍大江南北,玩轉九州風物,嘗過千奇百味,還有見一見師娘口中這世上最厲害的劍修。
可惜,師娘說那個世上最厲害的劍修已經死去了很多年。
而師娘,也“睡著了”好多年。
從此之後,祝鈴瀲想把所有的願望都給師娘。
她目送著那片楓葉消失於雲霧之中,見魔好像在出神,想起那夜他在月光下長久的目光,於是鼓起勇氣問:“你呢?你有特彆惦念的人嗎?”
若她感覺不錯的話,魔不喜歡彆人探聽他的過去。
“沒有。”
果然。謝辭伸出手,幾片楓葉便落入他掌心,很快燃燒起火焰。他冷眸如深海,映著火光,手好像不知疼痛,“這個世上,早已經沒有與我有關的人。”
儘管是畫中,但千步雲梯漫漫長遠,上下來回累得夠嗆。
等祝鈴瀲從畫中出來時,已經精神不濟、暈暈入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歪了歪頭,伏靠在桌子上安心靠著睡著了。
熟悉的呼吸與夢囈聲。
魔已經習慣了。隻是倏爾想到她被師兄師姐誤會時窘迫的模樣,算了,他難得好心地準備叫醒她,讓她回去自己睡。
他低下頭,伸出食指。
就在這時,小姑娘突然不知夢見了什麼,抿了抿嘴,小聲喃喃道:“謝辭……其實你人還挺好的。”
謝辭的手指頓住。
是叫碧山宗是吧。
碧山宗的宗主是怎麼教導弟子的。是廢物嗎。
現在的小修士這麼輕信魔。
不知道魔會偽裝的嗎?
月光柔和地灑下來,海麵像一隻巨大的盛著清輝的酒杯。
海上實在太安靜了。
魔低著頭,突然不想打擾,就這麼靜默地看著她。
大海真安靜啊。祝鈴瀲做了個夢,夢中的船驟然發生了強烈的搖晃。
是船手阿來口中的妖來了嗎?可是她困得實在眼睛都睜不開了。而且有師兄師姐在,情況危急的話他們會來叫她的吧。
她好像又聽到魔歎了口氣。
這小姑娘不是信誓旦旦地說她的鼻子可靈了,一有妖氣立刻就會發覺麼?現在睡在桌子上毫無知覺的人是誰?
她長長的睫毛倦倦地耷拉著,在燭光下根根分明。
轉瞬之間,魔就出現在船底。
船底下,一隻八腳魚妖拍打著海麵,怒吼著,發出陣陣波濤。
魔取出從祝鈴瀲懷中拿來的符籙,他鳳眼一挑,長指一夾,揚手飛出,口中急念出生疏至極的符咒,眸光卻沒有絲毫躲避。
依然是當年麵對妖物巨物時的平靜,隻少了無人可擋的桀驁。
直到那張符籙飛出去,沒有任何光芒閃現,隻是被翻滾而來的巨浪刹那打濕。
……祝鈴瀲隻是寫好了符籙敕文,還沒來得及向其中注入靈力。她的習慣是先寫一百張,再選個時間,專心注靈。
注靈是一件麻煩的事。有些修士甚至要沐浴更衣,素食三日,以致精神全神貫注,內心全無雜念。
這世上很少有人,像修真奇才謝昱衡,可以在邊寫符籙時邊注靈。
波濤震響,白浪飛花。
八腳魚妖似乎在嘲笑,它長長的腳肆無忌憚地伸長過來,將謝辭包裹在其中,它瘋狂地用力,要將這份美味壓成薄薄的肉餅好一口送進嘴裡。
還有這船上那麼多人,今晚注定是一頓飽餐。
可惜。
下一刻,八腳魚妖的身體在水中無聲地爆炸開來,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間,謝辭淡淡地仰頭,周身籠罩著黑魔氣。
江水從他的長發上不間斷地滴落,在江麵上激起數不儘的水花。
他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