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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哲現在正在和“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句話作鬥爭,儘可能地不要使自己的眼神落到一旁無人問津的紫米壽司上。那是常媽媽今天淩晨兩點半就爬起來做到現在的成果,每一個壽司都刻意卷的厚厚的,料加的足。
常媽媽不清楚他學校的狀況,不知道孩子讀什麼書,上什麼課,但她知道高中生都在長身體的時候。她可得讓這幫年輕小姑娘小夥子們吃飽,拿個好成績來才對!
常哲在淩晨兩點半時被他母親輕手輕腳的起床聲驚動,睜眼看天花板上斑駁脫落的牆皮。窗簾是破了洞補上的,遮不住從對麵居民樓透過來的光,他聽從廚房穿來的刻意放輕的切菜聲,胃底被拉扯下墜般絞痛起來。
他知道媽媽不會理解的。這裡的孩子溫和有禮,看起來比小鎮的混混學子們正了不少,卻更讓人相處難受惡心。一切的發生都是找不到蹤跡的。
剛開始時事情會小到人根本不覺得是事情。就好比用得順手的黑筆和本子找不到放在哪裡,接著是體育課跑步被絆倒、食堂飯菜裡吃出蟲子。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直呼倒黴卻又摸不著頭腦。
後來事情就漸漸加重,好像有一把火隔著薄薄的一層紙,非要讓他感受到燙。原本他的位置是在最前排,但最近月考後的一次隨機換座位,他就倒黴得調換到旁邊是垃圾桶的位置,時常能夠聞到垃圾桶裡發出的臭味。
如果臭味是他尚且能夠忍受的,上課後,仿佛前排人有意無意的,他就會開始聽不清楚老師的話、看不見黑板上寫的字。前排悄悄話音量恰好能夠擾亂他思緒,又很難讓人能夠有理由大發雷霆。
即便再三提醒前排的人不要來回晃,對方最多也隻是不痛不癢地道個歉,態度誠懇,卻絕沒往心裡去。討論題目嘛,他們坐後排的成績差嘛,不小心的嘛,情有可原嘛,於是他隻能默默忍受。
緊接著就是他的“運氣”忽然差得離譜,交上去的作業被人無意弄丟,出門不小心被汙水桶潑了一身,然後上體育課發現運動服被扯爛。最後到他的書包開始時不時不翼而飛,臟兮兮的被他沉默地從各種垃圾桶撿回來。
沒有人對他進行身體上的暴力,常哲也想不出來他到底惹了什麼麻煩。他把過去沒注意的每個細節抽絲剝繭去分析,卻依舊不明白到底讓誰這麼針對。
但當他將警惕目光轉向身邊時,所有人看上去卻都和之前一樣和善,見麵時對他禮貌微笑,點頭示意,一如他剛剛踏入這所貴族高中的第一天。每個人都表現得十分“正常”,以至每日擔驚受怕的他倒像個需要心理醫生的人。
疑問和恐慌開始瘋狂淹沒他的呼吸。停不下的猜測和自我懷疑一步步壓下,幾乎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常哲緩緩地、朦朧地、不可置信地意識到現實。
這一整所學校都是惡意的幫凶。
他找不到能夠求助的對象,學生們的眼裡是興致勃勃,老師們則無動於衷。而如果他選擇退學,沒有這筆獎學金,他根本支付不起父親的醫藥費。
這個他本就不熟悉的世界像是一瞬間異變,張開獠牙要把他的骨也咬碎。他卻甚至找不到任何一條能看到希望的路。
常哲不是沒有想過自我了斷。但他沒有辦法讓媽媽再多一個夜裡掩麵痛哭的理由,主要是想著,死亡是早晚的事情,他都活到現在了,那不如在死之前多活一會吧。不然媽媽該有多自責啊?他舍不得看她再哭了。
忍住,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生活。開始先是恐慌,恐慌之後就是麻木,而麻木到了一定時日,那些憤怒終於連接上蜘蛛網,在深埋的地下接二連三炸開。
憤怒帶來的力量讓生命迸發得更堅強了,對方不動手,能在小動作上讓精神受的壓迫到底有限。他堅持的時間終於長到了讓這些人失去興趣。
沒人再用那種若有若無,好像劃過皮膚的細針的目光看他,他的書包也再也沒進過垃圾桶。隻是周圍的人更加冷淡了,連話也不說,常哲樂得清閒,自顧自學他自己的。偶爾想起這件事,發現把他逼到死角的那段日子再長也不過兩個月未滿。
兩個月……時間甚至比不過一個季度的更替。從淩晨做到早上,卻隻能做一大袋沒人願意吃的紫米壽司。
常哲蹲在操場的角落,那一大袋紫米壽司用便宜的超市塑料袋裝著放在腳邊。
他沉默地盯著格子網裡熱火朝天的接力賽,比賽結果出來了。高二(4)班二十二個人全都聚在一起,沒有任何一個看起來發現人群少了人,興高采烈地為他們中的冠軍喝彩。常哲麵無表情地拆開袋子的口袋,紫米壽司用食物保鮮膜包裹得緊緊,他打開的時候,肉鬆都酥酥地往地上掉。
二十八個。
他想。
應該是帶著老師的份也做了。他可以吃八個。剩下的在放學後去賣,賣不掉的再想辦法。他沒想出個辦法,因為有人來了。像是沒發現樹後坐著個人,被嚇了一跳。
“哦…”
常哲:……
他沒想理人,隻是下意識地就看向了發出聲音的源頭。那是一個很帥氣的年輕學生,他看見對方的肩膀掛著高一的徽章。黑發裡挑染了幾縷白,空氣劉海被墨鏡推成背頭,兩隻耳朵琳琅滿目地掛滿了各類耳飾。
琳琅滿目這個詞可能用的不太對味,但這是常哲的第一想法,他一瞬間找不出去形容一隻耳朵八個耳釘的合適詞語了。他認識的這所貴族學院每個人都是偽善的,哪怕本質再爛,好歹在外貌總是一副人模狗樣的上流端莊樣子。常哲第一次在這所學校看到這樣不把校規放在眼裡的人。
“你吃的好多啊。”
他尚且沒反應過來要說什麼,眼前的墨鏡男就開始行動了,自來熟地在他旁邊扒拉出一片空地坐下了。對方實在有張好臉,哪怕坐姿如此豪放,看起來到底是賞心悅目的,隱隱還有在拍雜誌封麵的錯覺。
常哲拿不準到底要拿什麼態度去對待這個家夥。他在這所學校就沒見接受過正宗的善意,但也沒有人會願意主動和他搭話。那幫大小姐大少爺覺得那算自降身份。最後隻能保守地嗯了一聲。
墨鏡男倒沒覺得自己被敷衍了。他坐下後就把腦袋往前傾斜了一點,鼻尖輕輕動了一下。就像貓科動物吹飯前矜持先聞聞那樣,然後肉眼可見地臉色發亮。
“好香。”
緊接著轉過頭看他。
“能夠給我吃嗎?”
常哲:……
連請字都沒有就算了。
甚至不是問能吃一個嗎而是能吃嗎?
他被這個和這所學院畫風格格不入的陌生人打敗了。壽司放在那裡也是沒人吃,於是半是妥協半是默認地點頭。
沒預料到對方真的一點也不和他客氣。長著一張適合放國際時尚雜誌封麵的酷哥臉,琳琅滿目的耳釘精從袋子裡拿走兩個放他懷裡,頂著理所應當的表情把剩下所有的壽司都拎到了自己腳邊。
常哲:?
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好……”他說一半語塞了。
對方自然地伸出手和他握。
“你也好,我叫傅祝山。”
握完就鬆,拿起壽司扯開保鮮膜就往嘴裡塞。行雲如流水,常哲恍恍惚惚把自己名字也介紹好的時候,傅祝山已經吃到第三個了。關於對方身份和來意的猜忌,行為抽象的不理解全都短暫的消失了。
常哲發自內心地感慨:“你好能吃。”
傅祝山好像很驕傲,眉頭很自傲地往上挑。卻沒時間在往嘴裡塞第五個壽司卷的同時說一句“那當然。”
這吃相常哲看著都噎人。
他手邊隻有一瓶自己喝過的水,下意識拿起來攥手裡後才想起來自己喝過一口。於是不好意思遞出去,手在空中畫個半圈又回去了。
“不給我喝嗎?”
傅祝山把第六個壽司卷的一半咽下去。眼睛跟著他手裡的那杯水轉。
常哲的手指不自在地動了動。
“這杯我喝過了。”
傅祝山先是“嗯?”了一聲。又咬了一大口壽司,腦回路總能冒出常哲的世界思考規律。
傅祝山:“你是女孩子?”
常哲:“……”
常哲:“?”
他卡殼,緩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的邏輯。一種和在這所學院感受到的完全不同的無奈把他包裹了,他恍惚裡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在乾幼教。
常哲說:“男孩子也不能隨便喝男孩子的水。”
傅祝山問他:“為什麼?”
這下幼教的事業線更明顯了。
為了防止更多的為什麼,常哲決定委婉回答:“我和你才剛剛認識。這樣不禮貌。”
傅祝山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他咽下第十個壽司,終於感受到了水分的缺失。於是挪挪屁股湊過去,湊到常哲旁邊。
“我禮貌地認識你。”
“給我喝水,常哲。”
常哲覺得自己發現了對方能這麼坦坦蕩蕩違反校規的原因了。傅祝山可能腦子不太好。但與此同時他強大的學習能力卻對接成功了那份神奇的腦回路。
之前說的你吃的好多,原來是你吃的好多。他感到神經兮兮,莫名其妙地就想笑。
常哲撿起幼教的事業線。
“禮貌要說請。”
“哦…”傅祝山又發出那種奇妙的感歎聲,“請給我喝水,常哲。”
“還要說謝謝。”
“謝謝。”
“不客氣。”
常哲拿食物保鮮膜把瓶口包裹住,遞給傅祝山。傅祝山一口乾半瓶,又一口氣吃了五六個壽司卷。常哲盯著他的嘴巴和肚子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快的進食速度。
傅祝山吃,常哲看。
兩個人以這種奇妙的相處方式相處到了傅祝山吃到第二十五個壽司卷。對方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把最後一個壽司卷塞在兜裡。然後在褲兜裡掏掏摸摸,摸出一小塊亮閃閃的金幣碎片。
“給你。”
傅祝山把金幣碎片放在常哲手心。然後又想了想,乖乖地按照常哲教他的說了句。
“謝謝。”
揮揮手,往他來的地方又跑沒了影。
金幣碎片在手心裡沉甸甸的。光是重量也知道價值不菲。常哲感到自己好像突如其來感受了一次神話故事裡的仙女報恩。
望著手心裡的碎片。
常哲匪夷所思地笑出聲。
什麼東西啊。
他想。
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