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時就瞪大了眼睛。
她看著白少秋的背影,眼裡崇拜極了——
上陵書院是興國六大書院之一,裡麵的學子果然是不簡單的!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喜書戀紅塵’,他說他是個看書人……
隻是,他讀書的方式似乎有些奇特。
嗯,他應該是在找某一本書。
也不對呀!
安眉間微蹙,心想九公主來到上陵書院要在藏書樓看書,這幾日藏書樓不允許彆的學子進來,他又是如何進來的?
許是因為他學識淵博的緣由吧,竹溪文會在即,張老院正特許也是極有可能的。
一定是這樣!
九公主對讀書人極為尊重,還愛才惜才,這少年或許有大才,當告知九公主殿下!
另外……
安的視線落在了那張紙上,紙上的那幅對聯的上聯是京都國子監大學士季先生之女季嫣然所寫。
這副上聯已出了足足半年!
也已張貼在了其餘五大書院中,至今無人能對!
聽說就連季大才女本人也沒有想出滿意的下聯。
九公主看書累了,隨筆寫下,意欲能夠對出下聯,卻苦苦不得,這便回雅舍休息,吩咐自己將此聯張貼於書院的求知牆上,卻不料就在這短短時間已有人對出了下聯!
看起來除了字實在太醜,這下聯對的似乎極佳。
得趕緊拿去給九公主看看,九公主定會歡喜。
至於對出此聯之人……
這很簡單,他肯定是書院中的人。
這辨識度極高的字跡,估摸著張老院正一眼就能看出是何許人。
安取了那張紙,又看了看白知秋的背影,歡喜離去。
……
……
夕陽。
荷塘。
五月的夕陽下,荷塘裡有數朵荷花已然綻放。
一條蜿蜒的九曲回廊架在這荷塘之上,儘頭在湖中央。
那是一處亭台。
亭台名為望樓亭——
坐在亭中,便可見那處八角六層的藏書樓。
興國九公主唐纖纖此刻就坐在望樓亭中,並沒有望著對麵那樓,她看著張文千,那張俏麗的臉蛋上升起了一抹驚訝:
“您說……白少秋進了藏書樓?”
“就是父皇欽賜給鎮西王府的那個廢物贅婿?”
“我聽說他目不識丁,他進藏書樓做什麼?”
九公主三問。
張文千拱手一禮,無可奈何的回道:
“殿下……當年他父親白長庚給書院捐獻了紋銀萬兩,送了他的兒子白少秋來書院讀蒙學。”
“老夫記得那年白少秋四歲,教他蒙學的是書院的陳夫子。”
“他在書院讀了三年……對,就是三年!結果……陳夫子被他活生生給氣死在了那年秋!”
九公主頓時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笑了起來,臉頰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被他給氣死了?他做了什麼?”
“哎……他什麼也沒做,三年!足足三年!他竟然識字不超過三十個!”
“陳夫子在書院教書三十年,不說桃李滿天下吧,卻也育人無數,但從來沒有遇見如此蠢笨之人!”
“大抵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猶記得陳夫子懸梁自儘留下的一張紙,上麵寫的是……吾以為天下無不可教化之人,直至遇見了白少秋!”
“吾傾儘心血,哺育三載,就算頑石亦當花開。”
“然……他連頑石也不是!”
“他是朽木!”
“是草包!”
“是不折不扣的廢材!”
“嗚呼……吾唯有以死以明誌,非吾不能,實朽木不可雕吾卻雕之……吾更蠢,無顏見人!”
張文千搖頭歎息:“陳夫子是書院被人氣死的唯一一個夫子,白少秋是將先生氣死的唯一一個學生。”
“而後,書院自然將其勸退,其父白長庚是個懂道理的商人,他給陳夫子家裡賠償了一大筆銀子,懇求老夫若有朝一日其子相求——不是求學——若不為難書院,還請老夫照拂一二。”
“老夫本尋思他這兒子左右是讀不了書的,也照拂不了什麼,便答應了。”
“這不,轉眼十年過去,白知秋卻求了老夫一件事,就是想進書樓裡看看……”
“老夫尋思殿下來書院的時候也問起過他,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這還需要殿下親眼看看,便讓他進了書樓。”
“至於他進書樓做什麼……”
張文千忽的笑了起來:
“他說他是去看書的。”
看書這兩個字他加重了語氣,但唐纖纖並沒有注意。
她抿了抿嘴唇,眼露疑惑之色:“會不會是他這十年裡已開了竅識字了呢?”
張文千一捋長須搖頭道:
“他這十年……說不上馨竹難書,畢竟也沒做過作奸犯科之事,卻也如殿下您所聞的那樣,確實荒唐。”
“斷然是沒可能開竅再讀書的!”
唐纖纖看向了荷塘中的一朵荷花,視線有些凝重。
倒不是為這個一無是處的白少秋惋惜,她所想的是父皇將這樣一個人賜給長纓郡主為婿,還是入贅,父皇背後的深意究竟是什麼?
似乎不難猜度。
這些年鎮西王東方霸率西部邊軍驅逐草原蠻子,擒獲了草原金帳王庭的金杖單於立下了赫赫戰功。
這本是一件極大的好事。
可偏偏鎮西王在送至皇宮的捷報中卻用了很大篇幅痛斥當下朝廷喜文輕武的弊病!
這令父皇極為不喜!
也令朝中的文臣們極為不滿!
而後,就有了這禦賜贅婿之事!
有警告之意,亦有輕賤鎮西王府之意。
身為興國公主,年僅十六的唐纖纖並不關心這些事——
關心亦無用,朝中輪不到她一個九公主為此發聲。
她也喜文!
她更關心的是昔日在京都見過一麵便一見如故的長纓郡主!
那是一個看上去極為慵懶的與世無爭的,偏偏又文武雙全,骨子裡還卻極為驕傲的姑娘!
她很擔心長纓郡主被迫招了這麼一個廢物贅婿會不會想不開,會不會尋了短見。
所以她來了西陵城。
卻並沒有見到長纓郡主東方長纓。
但她知道了長纓郡主的夫婿白少秋確實是個廢物!
“哎……”
唐纖纖一聲歎息:
“長纓逃婚乃人之常情,換我我也逃了,可她也逃不了一輩子啊……這事終究需要解決了才好。”
她忽的收回了視線,看著張文千,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來:
“張老,您說……要是本宮派護衛將白少秋給宰了,長纓是不是能重獲自由?”
張文千嚇了一大跳,他連忙擺手:
“殿下萬萬不可!”
“為何?”
“殿下,他是皇上禦賜贅婿!”
“他的身上有一枚刻有禦賜贅婿的金字腰牌!”
“殺不得!殺了反而會給鎮西王府引來潑天大禍!”
“……那怎麼辦?”
“除非殿下向皇上求情,請皇上收回聖旨收回那枚禦賜的腰牌!”
“這……”
就在這時,唐纖纖的貼身丫鬟跑了過來:
“殿下……”
“那對聯對出來了!”
安站在了唐纖纖的麵前麵露興奮之色,唐纖纖和張文千皆抬頭看向了她。
“對聯?”
“嗯,就是季大小姐所出的那副上聯,這下聯有人對了出來!”
二人皆驚。
張文千看過那上聯,要對出絕佳的下聯極有難度,他也仔細的去斟酌了下聯該如何對,而今尚無眉目。
唐纖纖也極為歡喜,但她的歡喜僅僅持續了三息。
“此聯流傳於京都,懸掛於興國五大書院而今已去半歲,其間並非無人落筆,但所對之下聯……卻極為勉強。”
“本宮正要將此聯懸於上陵書院的求知牆……等等,”
唐纖纖忽的一驚,問道:“安,此上聯放於藏書樓中,”
她又看向了張文千:“張老,藏書樓中隻有白少秋一人……”
此話不言而喻,張文千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嘲笑搖頭:
“斷不可能是他!”
“莫非還有彆的學子進入書樓?”
“這……老夫不知道管理藏書樓的宋夫子有沒有特批某個學子進去。”
唐纖纖沉吟三息,心想那對聯就在書樓中,首先就要將白少秋這個廢物給排除,那麼當另有其人……
會是誰呢?
“難不成是宋夫子的長子宋子規?他可是上陵書院第一才子……或許他能對!”
“老夫也不知道,莫如先看看這下聯對的如何?”
安將那張紙鋪展在了桌幾上,用鎮紙一壓,就這麼展現在了二人的麵前。
唐纖纖與張文千幾乎同時皺起了眉頭,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
“……這字,真醜!”
那就不是宋子規了。
身為上陵書院第一才子,宋子規的字絕不是這樣。
但片刻之後,二人臉上皆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又片刻,二人麵麵相覷,皆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對此下聯的震驚!
唐纖纖視線再次落在了這張紙上,低吟淺唱:
“花花葉葉,翠翠紅紅,惟司香尉著意扶持,不教風風雨雨,清清冷冷。
鰈鰈鶼鶼,生生世世,願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此朝朝暮暮,喜喜歡歡……”
“太好了!”
她俯過身子,低聲說道:
“張老……以我淺薄的學識看來,此下聯……堪稱完美!”
張文千擊掌,老臉放光:
“此上聯是以花葉為序,說花神惜花愛花,不希望美麗的花受到風雨侵襲。”
“這下聯則以鰈鶼為喻,祝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恩愛長久。便是花前月下,無清清冷冷,唯有歡歡喜喜……”
“十六字疊聯,疊對無懈可擊!”
唐纖纖激動極了!
又問道:“張老,此字……可知是何人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