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張魯回到了自己在雒陽城臨時租住的院子,其母盧氏聽聞兒子回來了,趕緊詢問麵聖情況。
見張魯神情低沉地搖了搖頭,盧氏知道,事情不對了。
她有些不解:“當今天子據傳為一道人撫養長大,按理說不該不喜老子之道。莫非是天子正春秋鼎盛?並不重視?吾兒不必氣餒,且等十年、二十年!”
張魯卻搖了搖頭,說道:“阿母,關於傳道之事,我根本一字未提。”
隨後,張魯便將自己在西園軍軍營中經曆的一一說給了盧氏來聽。
盧氏聽了,原本明豔的臉上登時一白,隻是房間內隻有他的兒子,如此惹人憐愛的一麵並不為外人所知。
盧氏在短暫的慌亂之後又鎮定了下來,她說道:“吾兒做得對,太祝丞官秩幾何?三百石?”
“那就無礙了。”盧氏長舒了一口氣,“三百石作為你的入仕的起點,倒也不算差了……果然如我所料,天子並不會真的對我等如何?所謂在軍中相見,隻怕是刻意為之,用來威懾。”
張魯哪裡不明白天子刻意的威懾,他害怕的正是這個,今天敢嚇人,明天就敢殺人。
就算到時候信奉他的教徒信眾會因此作亂,可他活不了了啊!而且更可能的情況是他的幾個弟弟接任他的係師之位。
盧氏早年也是經曆過風雨的人物,甚是精明,如何看不出自己兒子所想?安慰道:“今後低調行事,凡事不可出頭,以待來日。”
張魯歎息一聲:“也隻好如此了。”
西園軍中。
對於劉辯來說,見張魯隻是順勢而為的一件事。
他此來西園軍中,乃是有一件正事——崔琰陳容等人入西園軍教學已經有兩年有餘了,而今已經到了開花結果之時。
劉辯此來,正是要替這些士卒家鄉的縣中長吏們開一場試舉,從而擢選一些人才回家作為鄉吏為家鄉的建設出一份力。
兗州泰山郡、揚州丹陽郡、荊州南陽郡、冀州魏國巨鹿郡……不得不說當初何進選擇的西園軍征兵地點很有遠見,那時的大將軍府的確人才濟濟。
放到如今,正好方便劉辯繼續摻沙子。
西園軍的將官們如劉備心中有些舍不得,畢竟能被選為鄉官的人在軍中的表現大都不差。
可思及天子新發了招納猛士的詔書,西園軍又將迎來一批新成員,劉備心中的不舍又淡了幾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蹇碩與劉備一同陪在劉辯的身邊,麵露得色。
這些都是他手下的將士。
崔琰陳容等原太學生鄉官並未就坐,而是正在監考,順便欣賞著他們這兩年的成果。
過去,西園軍的將士們軍營演武、征戰沙場,如今日這般整整齊齊地坐下來執筆麵對試題還是頭一遭。
雖然最終能參與試舉的士卒占比終究不高,但也足以讓此前抗拒讀書的士卒們後悔了。
而張魯在覲見劉辯途中所感受的殺氣,其中還不知藏了幾分悔意呢!
當日,劉辯再度對西園軍賞賜豬羊,再度引來士卒們的歡呼。
很多時候,士卒們的要求很簡單。天子的重視和無人敢克扣的錢糧,足以讓他們山呼萬歲了。
崔琰陳容等人太學生鄉官,也是時候再進一步了。二千石不足,但外任個縣長足矣。
對於這些根正苗紅的人,劉辯更願意將他們放到關鍵縣域。
自西園回宮之後,劉辯並沒有閒著,因為今日何太後在西宮宴請已經歸京多日的何進。
外出走了這一趟,何進可以說是一掃之前閉門思過的陰霾,整個人都重新開朗起來。
宴席之上,何進儘情地說著他在路上的見聞,在過去一段時間,他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卻仍樂此不疲,整個宴席間大半時候都是他的聲音。
哪個太守做的最好,哪個國相敷衍了事,哪處善治《公羊》,民風彪悍,雲雲。
何進也沒忘向劉辯吹噓道:“此行每至一地,百姓夾道歡迎,天下學子,皆感念陛下重建郡國學之德政!”
劉辯耐心聽著,宛如當初兩人第一次在中宮見麵之時。
何進離開時,仍意猶未儘。
他走後,何太後對劉辯說道:“你這大舅,還是想成為開府將軍啊。”
按照漢家舊製,開府的將軍都是不常設的,現在如此,隻是形勢使然。就劉辯本心來說,等到將來天下安定了,大將軍、驃騎將軍必然是要撤免的。
現下有兩個開府將軍代表著作為外戚的何氏和董氏,足矣,完全沒有恢複成當初那樣三個外戚出身的開府將軍的格局。
最關鍵的是何進有前科,劉辯哪裡願意在自己籌謀國家度田大計的時候增添這麼一個不穩定因素?與之相比,將軍府自屬吏到部曲的開支倒是次要的了。
可以,但沒必要。
但何進的確完成了他的使命,重新建立了一些廢棄的郡國之學,連帶著縣學也受其影響多有恢複,劉辯得有所表示。
……
如果說早幾年劉焉還有些不足與外人道也的野心的話,現在,他所做的隻是安安靜靜地在自己九卿的位置上待下去。當然,要能在致仕回鄉之前得以拜為三公,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不過劉焉自己也知道,目前朝中能與他競爭三公之位的人太多了,希望渺茫。
隻是在夜半無眠之時,劉焉才會想到當初想要前往交州避難的自己,以及聽董扶說益州有天子氣後的努力。
隻可惜,這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劉焉摸著自己大腿上增長的贅肉,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老了。
種種心思也基本都被埋葬在心底。
是夜,劉焉又睡不著了,不過,今夜他倒不急了,明日休沐,他可以去城外道觀與其中道人一同研究道藏、修身養性。每每到這時,他才能睡得香甜。
次日,劉焉一早便出發了。
精神疲憊的劉焉在車上閉目養神,忽然,車停了。
劉焉有些煩躁地睜開眼,未等他詢問,車夫就已經回答了:“主君,前方有一輛馬車壞了,恰好攔住了去路,看著有人正在修理……”
劉焉壓住情緒,吩咐道:“瞧這天色,要不了多久行人就會多起來,你去看看,若能儘快修好幫上一幫,若不能,就早點幫他們移到路邊,以免阻塞道路……”
車夫應命而去,很快便回複說已經派人去幫了,隻需稍待片刻便能修好。
不多時,車夫又回報說:“主君,那家的車已經修好了,自陳是太祝丞張魯之母,因車中主家隻有女眷在,不便親自感謝,說是擇日會讓太祝丞登門道謝。”
“不過舉手之勞,去告訴他們,登門就不必了。”
經過了這個小插曲,劉焉繼續在車上閉目養神。
待抵達道觀,車夫接劉焉下車時,忽然說道:“主君,先前太祝丞家的車就停在了前麵。”
“哦?”劉焉想到了太祝丞的職責,也不覺得奇怪。
劉虞隻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可隻這一眼,他的目光便移不開了。
那婦人一襲青衣,做坤道的簡樸裝扮,不施粉黛。
雖為人母,風韻猶存。
一身道家風範的氣度,在熟悉道藏的劉焉看來,宛如加了一層濾鏡。
不過劉焉到底不是登徒子,在婦人看過來之前,先收回了目光。
可劉焉不朝山去,山卻朝他而來。
盧氏來到劉焉麵前,盈盈一拜,行了個道家的揖手禮,道:“妾冒昧,不想公亦是同道中人。”
“早前馬車損壞,多謝公願意援手。”
劉焉擺了擺手,道:“小事耳……”
盧氏再三感謝後並未糾纏,直接告辭離開。
此舉倒讓劉焉升起的警惕之心消散了些。
等到盧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劉焉才出發去找那位常與他探討道藏的道人。
從道人口中,他了解到了更多關於盧氏的消息。
“善鬼神之道?”劉焉心頭一動。
他如今常常徹夜難眠,長夜漫漫,實在是折磨,或許他可以借一借鬼神之力。
……
漢昌縣。
謝益不得不承認,相比於好懂的前太守趙部,荀府君的作為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因為荀攸到了漢昌縣又不打算往前走了。
謝益趕緊找到一路陪伴荀攸而來的上官勝,然而上官勝也一頭霧水。
荀攸並不知道郡府的兩位屬吏心中所急,這幾日,他正抓著漢昌長程畿了解本地的板楯蠻。不止要聽,他還要見。
上一次巴郡生亂,正是板楯蠻引起的,當時還是西園軍彆部司馬趙瑾率兵入巴平叛。
程畿是巴郡閬中縣人,此縣距離漢昌縣不遠,和漢昌縣一道,正是板楯蠻分布最多的地方。他本人對板楯蠻甚是了解。
“昔日秦並天下,以為黔中郡,薄賦其人,口歲出錢四十,巴人謂賦為賨,遂因名焉。高祖之時,曾募賨人以征三秦。至於如今,因賨人作戰,多持長戈、木盾,官吏遂謂之曰板楯蠻。”
“府君,巴郡蠻夷眾多,官吏常不加分辨籠統稱之,然其族或不相同。如廩君蠻,其中便有濮、苴、共等族,其習俗雖有相近,亦有區分,不宜並論……”
荀攸認真的聽著,嚴顏究竟能不能重用他還沒有決定,可眼前這位漢昌長卻是實打實的賢才。
他問道:“中平五年,板楯蠻反,君知否?”
當初朝廷得到的奏報是板楯蠻受到隔壁荊州蠻族作亂影響,外加不滿征收賨錢。
程畿搖頭:“彼時下官還在三署為郎。”
荀攸沒再追問,不一會兒又問道:“可曾引領板楯蠻開荒耕田?”
程畿說道:“板楯蠻以漁獵為生,素來善戰。若要召其為兵不難,可要是耕地……”
程畿微微歎息,麵帶羞愧之色:“自安西將軍至益州後,下官便屢次嘗試,隻是還未使得屯田策入賨人之心,始終無果。”
荀攸站在望著前方的山巒,板楯蠻便生活在其中,他說道:“吾見程君在賨人中甚得擁戴,如此也不行嗎?”
程畿解釋說:“過去,賨人以皮毛等山中特產換取食鹽時常被惡吏奸商欺壓盤剝,下官自上任以來,嚴查此事,這才有了些許聲望,仍是不足。”
“若是召之為兵,應足矣了吧?”荀攸似是玩笑地問道。
程畿繼續正色回答:“召賨人為兵並不算難,隻需不拖欠口糧賞賜即可。”
荀攸點點頭,並未多言。
程畿也瞧不出荀攸所想,他對於板楯蠻還是頗為同情的,又補充道:“板楯蠻生活困苦,往年作亂,多是因受欺壓過甚。”
“回吧!”
“是!”
在回程的路上,荀攸又問道:“程君,近日應當常有郡吏去你那詢問我這幾日的言行吧?”
程畿立刻應道:“府君放心,下官未說一言。”
“無礙。”荀攸走在前列,留下了一句話,“今日後他們再問,如實相告即可。”
留程畿在原地愣了一會,才快步跟上荀攸。
是夜,荀攸卻沒有入睡。
益州並非校事部的重心所在,能為荀攸提供的臂助有限,不過這段時間,荀攸已經對於巴郡有了些了解。
巴郡轄地頗大,整體上被分為三部,其中一部便是借助米倉道興盛的漢昌與不算遠的閬中兩縣,另外兩部分彆是倚靠長江的郡治江州縣和臨江縣。
三方的豪族豪強雖同處一郡,但人心不一。江州大族近水樓台,在郡府的聲量要大上一些。
次日,荀攸單獨召見了嚴顏。
郡吏們沒人知道荀攸同嚴顏說了什麼,隻知道嚴顏離開時滿麵笑容。
之後便沒了蹤跡。
而在這次見麵之後沒幾日,荀攸終於發話要重新出發了。
隻是出乎郡吏們的預料,荀攸沒想去江州縣,而是將目標定向了臨江縣,嚴顏此時不知從哪又冒了出來,一臉嚴肅地護衛在荀攸身旁。
謝益心中腹誹——平日瞧著正直,如今還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個尋常護衛?
可麵對荀攸的決定,他不敢阻攔,生怕惹惱了荀攸導致功曹之位不保。
等到臨出發時,郡吏們又發現了不對勁——為什麼會有一幫子自稱為太守所募的板楯蠻跟著他們啊!
而且,太守出身荀氏,怎麼能不顧體麵,常常同那些蠻人交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