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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那天打開論壇時,本來沒有想過會被回複。因為他後來看過帖主的資料,發現對方是論壇紅人,有很多粉絲,簡介那裡寫著:勿擾,不看站短。所以陳星心想他的消息應該是要石沉大海了。
登陸的一瞬間,右上角彈出消息提醒,陳星的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將光標挪過去,點擊——
“你好昨夜的星辰(陳星的論壇id),高中生還是少上一點網好。對於你來信詢問的問題,下麵一一做出解答:1.如何拍攝出好看的星空照片,請參考本論壇加精帖:(網址),已經很詳細了,我就不在此贅述;2.看到你說對天文學感興趣,並且大學想選擇相關專業,我很高興,並且真誠地祝願你夢想成真。不過,我看你了發言記錄,還是有幾點小小的忠告,更準確地說,是建議:真實的天文專業,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浪漫,天文學是物理學的分支,需要很好的理科基礎……”
長達兩千字的回信,陳星不放過每一個字,在充滿煙臭、吵鬨和臟汙的環境中讀得如癡如醉,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麼成熟、耐心、溫柔的人,雖然隻是一個網友。
陳星不由得對他產生好奇,ta是男生還是女生?如果是女生,那一個人扛著設備去到大沙漠,苦熬一夜隻為拍攝一張照片,也太厲害了。
如果是男生?陳星的臉有點熱,初中時他就對自己的取向有明確的認識了,還曾經暗戀過同班的數學課代表,雖然沒有結果。
如果是男生……陳星想,那他還真的很想和他做朋友,哪怕隻是一周隻能聊兩次天的網友。
看起來,他好像在線,因為頭像那裡有個小綠點。
陳星看看時間,隻剩40分鐘了,他迫切地想要和這個人說說話,對方id叫“深色宇宙”,陳星把回信內容又看了一遍,說:“謝謝你的指導。就跟你說的一樣,我的理科成績很差,這次月考我數學考了89分,物理隻有61分,勉強及格。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深色宇宙在線,並且回得很快:“平時沒有認真學習嗎?”
陳星咬住下唇,臉再一次紅了:“有認真學習。”
“所以隻是沒有天分?”
陳星有點挫敗,雖然這是一句實話,“是的,但是我的語文成績很好,我這次語文考了142分。”
“真棒!”
陳星有點激動,因為被讚賞了,他糾結片刻,問:“那沒有合適的文科專業了嗎,能夠接觸到天文的。”
“我建議你將天文當做愛好。大學裡的天文學,或者天文相關的專業都很枯燥,就像你學習數學和物理一樣枯燥。”
“我想去觀測站工作。”陳星說,看星星,看宇宙,想想就很幸福。
“觀測站就更無聊了。”深色宇宙發了個微笑的表情,“因為宇宙不是你想象的那麼,五顏六色,那些隻是後期調色的。我有個師兄最近就在觀測站工作,方圓幾百裡荒無人煙,每天就對著值班室的幾台電腦數數值的變化,待一個月語言功能都退化了。”
“這樣挺好的,不用跟人打交道。”
“會寂寞。”
“我不怕寂寞。”陳星想了想,又說,“我喜歡寂寞。”
深色宇宙有一會兒沒有回複。陳星盯著電腦屏幕,心想他是討厭我了嗎?
對麵顯示正在輸入,陳星的心裡一陣緊張,生怕他說要去忙之類的話。
還好,深色宇宙隻是暫時離開了一會兒:“抱歉,剛剛有點事。”
“你平時除了學習還有彆的愛好嗎?”
陳星想了一會兒,說:“有。我最近喜歡看天文相關的紀錄片,還有小說,還上網看論壇。”
“不跟同學一起出去玩嗎?”
陳星皺起眉頭,手指一根一根地在鍵盤上敲字:“不。他們都太幼稚了。”
“哈哈。”深色宇宙說。陳星能想象到他在電腦那端放聲大笑的樣子。
“笑什麼?”陳星皺起眉頭。
“沒什麼。”深色宇宙說,又發了一個笑臉過來。
上網時間隻剩下三分鐘了,陳星戀戀不舍地跟深色宇宙告彆:“我要下機了,我下次還可以找你聊天嗎?”
“可以。”
“這周六行嗎?”
“我儘量。”
不是一個確切的答複,但陳星卻很高興,他雀躍地敲打著鍵盤,跟他新認識的朋友做最後的告彆:“再見,深色宇宙。”
“再見,昨夜的星辰。”
從網吧出來,陳星發現下雪了。奶奶還在家裡等他,想到這裡,他低下頭,踩著落雪小跑步回家,街上沒有其他人,他跑動的步伐比往常都大。
一路上,他都在回味和深色宇宙的聊天。
在他心中,自己一定很幼稚吧。
而且還有點古怪。
這也沒有辦法,陳星想,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害羞靦腆,沉默寡言,讓人提不起興趣了解的,一個古怪的人。
這跟他的家庭、成長環境有關。
偉大的作家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若以普通大眾的眼光來看,陳星的家庭肯定是不幸的。
他的爸爸,一個農村出身的樸實男人,老實巴交,寡言少語。一年到頭在外打工,隻有每個月月尾打錢的時候會跟陳星聯係。他的媽媽,一個時髦的小鎮女青年,他倆是怎麼走到一起的,至今是個未解之謎。可如何分開的,那就大有可說了。
那時陳星還小,從他記事起,他的爸爸就在鎮上的瓦磚廠打工,一天工作十來個小時,起早貪黑,掙的還不多。他的媽媽在家不遠處的商業街開了一家美容店,商業街人流量大,有時候一兩天就能掙到陳星爸一個月的工資。
其實他媽能開得起這家美容院,全靠他爸。陳星爸省吃儉用,半輩子都在打工,攢下的錢給陳星媽開美容院。陳星也說不準他的媽媽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總之等他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有種他爸媽會離婚的預感了。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陳星反而覺得他爸媽離婚了好,因為他媽一直看不起他爸,這種看不起在他媽媽的美容院生意越做越大之後,越來越明顯。樸實的人若隻是樸實還好,假如他樸實,還有點看不起自己,那就要成為一種災難了。
陳星的爸爸就是這樣的人,也許在他人生的頭幾十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淳樸、節儉(甚至有點摳門)會成為彆人的笑柄,他隻是在努力生活,然後為自己攢下點什麼。但是跟陳星的媽在一起之後,這個男人就漸漸開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了。
所以陳星的媽即使看不起他,他也沒有怨言,頂多就是待在瓦磚廠,不回家,那樣就能少聽一點奚落,和指責。
同時,陳星的媽媽有了新的相好。
也就是從那時起,陳星從有點討厭他媽變成特彆討厭他媽了。
他媽很少把心思放在家庭上,對陳星,她也隻是儘責,願意給他錢,卻不願給他母親的關愛。
陳星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彆人不一樣,彆人的手腳正常,能跑能跳,隻有他跳不起來。其實也可以,但他隻有單腳,看起來就有點滑稽。
陳星聽奶奶說,他的殘疾是天生的,生下來就這樣,而且不能治。奶奶抱著一本相冊,指給陳星看,陳星還是個光著身子的嬰兒的時候,就很愛笑,誰逗都笑,笑起來很可愛。確實是這樣的,因為相冊上,嬰幼兒時期的陳星永遠都是在笑著的,笑的時候嘴角邊有兩顆淺淺的梨渦,天真又可愛。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陳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表情也越來越呆滯。到他戴上紅領巾上小學開始,拍照已經完全不會笑了。
這跟他在學校的遭遇有關,身體健全的孩子們在生長最旺盛的階段,往往好動,下課的十分鐘他們可以手牽手從教室跑到操場,再跑回來,但陳星連下個樓都費勁,何談抬起雙腳輕盈地奔跑呢?當然也有一些善良的孩子願意跟他玩耍,但那大部分都是出於同情,當陳星表現出拖後腿的時候,這些不擅長偽裝的孩子們就會把不耐煩寫在臉上,每每這時,陳星的心就會感到一陣刺痛。
所以說他的敏感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身體不健全的孩子,要是再沒有獲得來自家庭的、足夠的關愛,那很可能他的一生都會受此影響,變成一個缺愛、敏感、自卑、且很難獲得安全感的,令人討厭的人。
很不幸,陳星就是這樣一類孩子,身體殘疾,性格也不討喜,沒人喜歡他,他沒有去討人喜歡的興趣。
陳星的媽媽有了外遇之後,家就不經常回了,那時候陳星上初中,走讀,自己照顧自己。放假的時候他會去磚瓦廠看他爸,給他送頓好飯,順便勸他爸回去。有天,他實在是受不了了,跟他爸說:“爸,你跟我媽離婚吧。”
他爸一言不發,也不看他的眼睛,隻是沉默地吃著飯,然後說:“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很好吃。”
陳星心想,你們都不在家,我隻能自己做了。但是他怕他爸聽到這話傷心難過,就故意笑笑,說:“我覺得做飯挺好玩的,我喜歡做飯。”
“哦。”他爸說,“挺好的。你讀書累嗎?累就彆自己做了,爸給你錢,你去外邊吃。”說著就從褲兜裡給陳星掏錢。
陳星連忙說:“不用了爸,她……我媽會給我錢。”
“哦。”一提起他媽,爺倆徹底沉默了。
整個初中三年,陳星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他爸和他媽離婚,他跟他爸過,這樣他家就能夠從一個不幸的家庭變成一個幸福的家庭了。
陳星的媽媽有時候會帶情夫回家,即使被陳星發現,她也沒有所謂,因為在她看來,她可以去過更好的生活。陳星有時候挺不理解的,為什麼人們要致力於維係一個已經破碎的家庭,美其名曰為孩子好。況且這個孩子也不好。
到初三,陳星已經很有沒有和媽媽交流了,一天,這個已經完全蛻變成都市麗人的女人找到他,問:“陳星,假如我跟你爸離婚,你要跟我一起生活嗎?”
“不要。”陳星想都沒想,就說,“我跟我爸一起生活。”
那張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本人都不曾察覺的放鬆,似乎終於可以擺脫一個難以擺脫的麻煩。然而,她卻假模假樣地爭取陳星:“跟我一起生活,你可以獲得更好的物質條件,你馬叔叔要去香市發展,未來我們一家都可以搬去香市,你將來也可以讀那裡的大學。”
“不用了。”陳星說,“我跟我爸挺好的。”
終於離婚了。
陳星的媽媽和新歡遠走高飛,陳星的爸爸也遠走他鄉,打工掙錢,而陳星則和奶奶住在一起。
雖然家庭不完整了,陳星卻更幸福了,他打從心底認為隻有他、爸爸和奶奶的家庭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
開門的動靜驚醒了正在熟睡的奶奶。
“星崽?是你嗎?”
“是我。”陳星打開門,看見奶奶正從沙發上坐起來,應該是等他等得睡著了。陳星心疼不已,過去扶奶奶進臥室睡,“奶奶,說了不要等我,你怎麼不聽。冷不冷?我給你灌個熱水袋。”
外麵雪還在下,越來越大,院子裡,陳星踩出的一串腳印很快被新雪覆蓋,大地重回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