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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修遠從書架那端繞過來，驚喜地說：“真的是你！”
陳星的內心很受衝擊，沒想到再一次遇見他。他保持著翻書的動作，楞在原地。
齊修遠上下打量他，圖書館換了秋季的製服，是深綠色的，陳星很瘦，製服套在身上有點大，讓他看上去像棵營養不良的小樹。齊修遠看著陳星手裡捧著的小說，揚起眉毛說：“你也喜歡這本小說？”
“啊。”陳星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地合上書本，“齊教授，你怎麼會在這裡？”
齊修遠掂一掂手裡捧著的幾本書，向陳星展示：“我剛看完文獻下來，順便借幾本書回去讀。”
“哦。”
他們江大沒有圖書館嗎？陳星奇怪地想，不過公共圖書館和高校圖書館屬性定位不同，這位教授興趣愛好如此之廣泛，可能公共館可能更符合他的胃口吧。
氣氛有些冷場。
陳星不知道自己和一個大學教授能夠談論什麼話題，況且現在也不是交談的場合。齊修遠盯著他，似乎在等他說話。陳星看了眼窗外，小聲地說：“那你挑完了嗎？現在正在下雨。”停車場在館區三百米開外的地方，要步行過去。如果他沒帶傘，可能就要淋雨了。
齊修遠皺起眉頭，似乎下雨這件事真的對他造成了困擾：“沒辦法，我等雨停了再出去吧。”
“哦。”
談話到這裡就結束了。齊修遠指指閱覽區，低聲說：“我去那邊坐一會兒，看看書，也許雨很快就停了。”
“好的。”
陳星目送齊修遠走過去。
圖書館很安靜，剛剛幾句話的交談在陳星心裡產生巨大的回音。
陳星的交際非常簡單，簡單到單調的地步。他沒多少朋友，有很多同事。但同事就隻是同事，是不會在單位以外的地方見麵的關係。這還是陳星第一次和一個大學教授有過這麼深的交集——嚴謹一點，大學畢業後吧。
雨一直在下，直到陳星讀完科幻小說的後半部分，還是沒停。
他藏在書架後麵，悄悄地看齊修遠。
他似乎趕時間，每看一會兒書就抬頭看一眼窗外，秋雨連綿，顯然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
陳星想了想，下樓去更衣室，找出自己的雨傘，打算借給齊修遠。
上了樓，齊修遠剛好從閱覽區出來，兩人在扶梯口那邊相遇了，齊修遠麵露詫異：“陳星？”
陳星猜他也許是要淋雨去停車場了。他遞出自己的雨傘，像個患有社交恐懼症的病人一樣，低著頭對齊修遠說：“我帶傘了，借給你。”
齊修遠猶豫了會兒，推拒：“不用了吧。”
“沒關係。我有兩把。”其實陳星撒謊了，他就放了一把傘在單位，不過他可以借休班了的同事的傘，“拿著吧，這麼冷的天，淋雨會感冒的。”
“好吧。”齊修遠說，接受了陳星的好意，“謝謝。”
“我送你下去。”陳星說著讓自己都很驚訝的話。送客人出門什麼的，還是他職業生涯的第一遭。
兩人坐扶梯下去。
齊修遠是個不會讓氣氛冷掉的人，他自然地和陳星聊著天：“你們這兒休息是怎樣的？”
陳星說：“上四休三，一天工作10小時。”
“休息時間不固定？”
“是的。”
齊修遠扭過頭，有點難辦地說：“那我該怎麼找你呢？”
“啊？”陳星愣了愣。
“還傘。”
“哦。”陳星反應過來，剛好他們從一樓服務台路過，陳星往台口那邊指了指，說，“交給我的同事就好。”
“稍等我片刻。”齊修遠說，拐個彎往自助服務機那邊走。
陳星這才想起來他要去辦理自助借書。加快腳步跟上去，陳星順便幫助他操作機器。
他發現齊修遠借的書都很冷門，有些甚至他聽都沒聽說過，每天接觸這麼大量的書籍，連陳星都沒有印象，可想而知是有多冷門了。
借完書，陳星送他到大門口。
雨還在下，外麵是一片霧蒙蒙的灰。
“今天謝謝你了。”分彆前，齊修遠問陳星，“我下周三過來，你會在嗎？”
陳星回憶了下自己的班次，搖頭：“那天我休息。”
“這樣啊。”齊修遠看上去有點失望，不過他很快調整好表情，“沒關係，總有一天會碰上的。”
“嗯。”雖然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陳星還是點了點頭，“再見。”
“再見。”
陳星認為，同樣的巧合不會再出現第二次，就像一個人不會在短時間內連續中兩次巨額彩票。所以他和齊修遠應該是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時間過得很快，圖書館的領導們最近想了個怪招，開始評選“最受讀者歡迎館員”，每個人上班時胸前掛一張好評卡，每服務一次讀者並得到對方認可的，可以請對方貼一個五角星上去；每個月星星最多的，當選為本月“最受歡迎館員”；一年內累積次數最多的，可以獲得館長親頒的“年度優秀館員”獎牌一枚，還有一萬塊錢獎金。
這對陳星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誘惑，畢竟一萬塊，可以做好多事情了，也許他可以趁休年假的時候去一趟大西北，或者買一台相機。他想到得到這一萬塊。
然而現實很殘酷，想要得到讀者的星星，起碼得先跟讀者有接觸才行啊。
一個星期過去，陳星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得到。
這天吃飯的時候同事菲菲笑話他：“你怎麼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啊？”
同事間，他和菲菲的關係最要好，菲菲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子，二十四歲，活潑愛笑，笑起來很甜，每天上班都活力十足。陳星羨慕她的活力，也很愛跟她待在一起，感覺自己也變年輕了。
陳星看著菲菲胸前貼得滿滿當當的五角星，神情略有些落寞：“也許是他們對我不滿意吧。”
“你太嚴肅了。”菲菲托著下巴，認真地教他，“讀者喜歡有親和力的服務，你這兩天不是在服務台嗎，多跟人交流啊，服務完順便問讀者，”她夾起嗓子，露出甜美的微笑，“‘請問您對我的服務滿意嗎，如果滿意的話，請給我一顆五角星哦。’經常來的讀者都知道我們最近在搞這個活動，要是不知道，你就跟他們解釋，愛看書的人都很善良，不會拒絕幫你這個小忙的。”
“那，我試試吧。”陳星猶豫著說。
第二天，陳星按照菲菲教的，開始努力攢小星星。他在服務台工作，負責各種答疑解惑。台口一般會安排兩到三個人，工作日的時候兩個，這天他和孫姐搭班，孫姐聽說他想要小星星，主動把靠門口的位置讓給了他。
陳星努力克服自己的社交障礙，微笑服務每一位讀者。
一個上午過去，他胸前多了五顆星星。
孫姐在一旁欣慰地說：“星星啊，你有進步！不過就是笑容略微僵硬了點，看起來像個機器人哈哈哈……”
陳星的臉唰一下就紅了，一整個上午積攢出的勇氣讓孫姐一句話給撲得無影無蹤，他耷拉下眉眼，無措地站在原地。
“姐，你怎麼又欺負我們星星啊。”菲菲從遠處飄過來，摟著陳星的肩膀說，“這樣下去我們星星要哭了哈哈哈哈哈。”
陳星：“……我得了五顆星星。”
“真棒。”菲菲摟著他往休息室走，“先去吃飯。孫姐，辛苦你幫忙看一會兒啊！”
“去吧去吧。”
吃完飯兩個人互相數對方的星星，菲菲的星星多得簡直數不清，陳星豔羨的同時，又打起了退堂鼓：“我感覺我得不到這個獎勵了，你應該是得到星星最多的人了吧。”
“嘿嘿。”菲菲很是得意，不過她也安慰陳星，“挑戰一下自己吧。才剛一個星期呢，最起碼努力過後再說放棄吧。”
是這樣沒錯，陳星不想當一個不努力還不停抱怨的人。
下午上班前，他特意在鏡子前練習那種不僵硬的微笑，菲菲在旁邊指導他：“笑是發自真心的，代表你為他服務感到很榮幸……不，你露出八顆牙齒，這明顯就是假笑啊！給人一種‘我現在很不耐煩請你問完問題就趕緊滾’的感覺，攻擊力很強，這樣讀者怎麼可能給你好評？跟我學，嘴角微微翹起，眼睛眯起來，聲音放柔軟，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你學廢了嗎星星同學。”
“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
陳星一個人在服務台默念這句話，謹記菲菲教給他的技巧，要真心，要微笑，要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真誠——
然後他就看到安檢口那邊進來一個眼熟的人，很眼熟，幾乎看到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是齊修遠，背著一隻黑色的雙肩包，手裡拿著幾本書。
陳星的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他看見齊修遠進門先往服務台這邊看，兩人的目光對上，齊修遠遠遠朝他一笑，徑直就往這邊走。
“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
等齊修遠一靠近，陳星條件反射地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並用一種甜到齁死人的嗓音。
齊修遠：“……”
陳星：“……”
齊修遠把手裡的幾本書摞在櫃台上，微微一笑，說：“我是來還書的。”
陳星有種羞憤欲死的心情，不過豎起來的櫃台讓他的緊張起碼減少了百分之五十，鑒於臉已經丟儘了，要是此刻放棄，那麼他的星星收集進度可能會因為這一次失誤而前功儘棄。畢竟他不想要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在大腦裡循環播放剛剛的“社死時刻”，然後再也沒有勇氣邁出下一步。他硬著頭皮，繼續自己的“完美”服務：“先生，還書請使用自助借還書機哦，就是大廳正中央並成一排的八台機器，按照指引操作就可以了。需要我幫助您嗎？”
“需要。”齊修遠看著他，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動機，這樣對陳星說。
“好的。”陳星走出櫃台，回憶上崗之前學習過的指引禮儀，微微彎腰，一隻手貼緊褲縫，一隻手45度抬起，指向自助機的方向，“請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