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後重建在玄燁和朝中官員有條不紊的安排下逐漸步入正軌,祝蘭等後宮嬪妃也從臨時搭建的帳篷裡回到了紫禁城。
待到有關地震的事務全部結束後,一道出人意料卻又在某些人意料之中的聖旨落入了烏雅家,玄燁下旨祝蘭那一支全部由內務府包衣抬入滿洲正黃旗,緣由自然就是德嬪救駕有功。與此同時一同傳出來的還有德嬪又懷孕了的消息,讓宮中許多人都摔碎了一地的瓷器。
*
烏雅家。
威武收起宮中太監傳來的聖旨,神情激動而又憂心地望向一旁的塞和裡氏:“瑪祿此次也是九死一生了……”
“誰說不是呢。”塞和裡氏歎了口氣,救駕之功說得好聽,這也是女兒豁出命才掙得的榮耀。作為額娘,她隻感到心疼。
“瑪祿如今不但是主位娘娘,而且膝下也有皇子,如今又有救駕之功,以後前程想必是差不到哪裡去了。”塞和裡氏溫柔地拍了拍威武的手,“如今咱們家剛剛抬旗,正是應當小心做人不給瑪祿惹麻煩的時候,等過了這段時間我遞牌子進宮一趟謝恩,順便見見娘娘。”
“那就勞煩夫人了。”威武想了想又說道,“娘娘在宮中花銷的地方多,你若是進宮記得給娘娘帶點銀票,田地鋪子什麼的如今咱們家也要慢慢置辦起來了……”
“我都省的。”塞和裡氏揉了揉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女兒,臉上不禁露出了一些憂心的神色,“若還是包衣旗咱們倒是可以托娘娘免了瑪顏珠的小選,如今入了滿軍旗,選秀這一遭怕是逃不過去了。”
“說不定瑪顏珠同她姐姐一樣有大造化呢。”威武滿不在乎地說道。
塞和裡氏溫溫柔柔的臉猛地一沉:“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折一個女兒進去就夠了,你還想進第二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威武連忙解釋道,“我這不是想著瑪祿如今是主位娘娘,說不準瑪顏珠日後也能混個皇親國戚什麼的。”
“皇親國戚家裡汙糟事也不見得少到哪裡去,我到寧願她嫁個普通人家,咱們日後還能給她撐腰。”塞和裡氏垂眸有些傷心。
如今抬旗的聖旨剛下,便有許多多年不曾走動的老親都前來拜訪,禮是抬了一箱又一箱進來,叫塞和裡氏看著卻是反倒更加憂心忡忡。
人人都隻知道榮華富貴的好處,誰又知道背後的膽戰心驚呢?
被塞和裡氏認為膽戰心驚的祝蘭如今正躺在軟塌上小憩。
李嬤嬤和姚黃等人在引導胤禛走路,小孩子脾氣執拗不知道像了誰,死活不要人扶非要自己走,哪怕摔坐在地上也一聲不吭,最多含著一汪眼淚繼續站起來。
莫非日後的雍正帝在少年時期就有所顯現嗎?
祝蘭緩緩睜開眼睛,她的手邊是一卷又一卷的醫書。
“娘娘仔細累著眼睛,要不要再睡會?”一旁的茯苓見她睜眼,連忙端了水梨汁遞了上去。
祝蘭略略喝了兩口就懨懨地放下了,她輕輕揉了揉眼睛:“再睡晚上又該睡不著了,不過看會書罷了,累不著。”
胤禛見祝蘭醒了,原本朝著李嬤嬤邁去的步伐瞬間打了個轉,露出了一個興奮的笑容,向著祝蘭跌跌撞撞地走來:“額娘!”
一聲聲“額娘”喊得祝蘭心下一軟,胤禛莽撞的樣子沒嚇到她反倒嚇到了李嬤嬤,她連忙上前攔住胤禛哄道:“阿哥小心些,娘娘肚子裡還有小阿哥呢?”
“阿哥?”胤禛歪頭不解,隨後指了指自己,“阿哥!”
“誒呦喂,娘娘肚子裡有弟弟了,您可不能這樣撞她。”李嬤嬤苦口婆心地勸著。
胤禛小小的腦袋裡對弟弟妹妹的印象還很模糊,因此他隻注意到自己有了弟弟,自己不能和額娘抱抱了,小胤禛圓溜溜的眼睛裡麵頓時起了一層水霧,有些抽抽噎噎地說道:“弟弟……”
下一秒,他就被一雙柔軟的手攬入了懷裡。
祝蘭朝著李嬤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隨後她微微彎下身柔聲道:“胤禛不哭,額娘在呢,”
她輕輕偕去了胤禛眼角的淚花,抓著他的小手輕輕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裡麵是胤禛的弟弟妹妹。”
小胤禛眨眨眼,扁著嘴:“看不到。”
“過幾個月就能看到啦。”祝蘭耐心地和胤禛解釋道,“馬上胤禛就要當哥哥啦。”
“哥哥?”胤禛第一反應是前段時間被玄燁帶著來永和宮的小太子,他有些驚訝地指了指自己,“胤禛哥哥?”
“胤禛不想當哥哥嗎?”祝蘭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
她在現代的時候遇到過很多小孩不喜歡父母生二胎,認為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愛意會被母親肚子裡麵未曾出生的弟弟妹妹分走,因此對母親的肚子抱有很大的敵意,不知道胤禛麵對這種情況會是什麼反應。
“想!”
小胤禛的反應出乎祝蘭的意料,他高興地拍手大聲喊道:“胤禛,哥哥!”
祝蘭摸了摸他微微有些小毛茬的腦袋,心裡鬆了一大口氣。
還好還好,胤禛是個天使寶寶。
“娘娘,你先前吩咐奴才去找的牛,奴才找到了。”懷安,就是先前向祝蘭求名字的那個侍弄花草的小太監匆匆從室外走來,他臉上是遮蓋不住的興奮。
“找到了?在哪裡?”祝蘭驚喜道。
“在南郊一處農戶的家裡。”懷安道,“那牛前幾天剛剛出了痘。”
祝蘭揉了一把臉,她輕聲說道:“明日我就求旨讓額娘進宮一趟。”
她穿越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乾過什麼穿越女應該乾的事情,但是如今有一件事情她不得不乾。清代天花肆虐,而宮中如今給幼兒接種的都是人痘,風險性有多大都不用多說。
過幾年胤禛也要到接種人痘的年紀了,雖然曆史上的雍正帝是平平安安長大了的,但是人痘的風險終究還是太高了,讓祝蘭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忙活這件事情。
牛痘之法的政治意義深遠,如果是她向玄燁提出這件事情的話也得不到太多的分賞,最多也就在心裡給她再記上一筆罷了。但是這件事情若是讓烏雅家來提出的話就不一樣了,這是能夠青史留名的事情,必定會得到不小的賞賜,說不定還能升個一官半職。這裡其實也有一點祝蘭自己的私心,她占了人家女兒的身子,既然不能把人家女兒還回去,就應該替原本的烏雅瑪祿多考慮一下她的父母家人,這樣能讓她的心裡好受一點。
祝蘭表麵上一幅沉著冷靜的樣子,實際上心裡已經開始緊張了。她雖然有原先烏雅瑪祿的記憶,但是她畢竟不是原主,那些自然的小女兒姿態祝蘭是肯定做不出來的,但是母女二人多年未見也不可能太生疏,擺出什麼姿態對待塞和裡氏就成了她現在最大的難題。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祝蘭樂觀地想著,說不定到時候就好了。
到了晚上燈影重重的時候,玄燁聽到她提出的要求微微一愣,隨即便笑了:“這有什麼難的。”
“不過朕本來想著等你快要生的時候再將你額娘接近宮來,好好陪你待產。”玄燁撫上了祝蘭的脊背,溫柔道,“瑪祿想家了麼?”
祝蘭滿肚子的話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她突然間就沉默下來了。
晚上對她而言本來就是個容易傷感的時間,再加上孕期的女子本就敏感多思,一時間她的腦海中全是在現代的一幕幕。
她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院長人很溫柔但是孤兒院裡孩子很多,她隻是其中一個罷了。長大後祝蘭一門心思的讀書也沒有談過戀愛,朋友倒是挺多的,她也喜歡和她們出去玩,但是每次活動結束回到家後那種空虛感讓她每次都難過的想要打滾。
家,對她來說更像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烏雅瑪祿是有家的,她有慈祥的祖父,威嚴不失慈愛的阿瑪,溫柔可親的額娘,活潑開朗的一雙弟妹。
但是祝蘭沒有。
她從來都是一個人。
“想……”祝蘭愣愣地看著玄燁,她囁嚅了半晌,最終將臉埋進了他的脖頸裡麵。
她想有個家。
“怎麼還哭了?”玄燁一下子就焦急起來,“這樣,朕明天就下旨恩準你額娘和妹妹進宮來看你,莫哭了。”
祝蘭不語,她閉著眼睛,腦海中思緒百轉千翻。
“好。”
玄燁輕笑兩聲,將祝蘭蒙在脖頸裡的臉捧了出來:“瑪祿真性情。”
宮中女子想家的不在少數,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敢在他麵前表露出來,畢竟入宮侍奉皇上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如此又怎麼好在玄燁麵前提及想家的事情呢?
宮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厚重的麵具,麵具之上俱是喜笑顏開的同一張臉,麵具之後則是玄燁觸及不到的七情六欲。
祝蘭與旁人不同,她的喜怒哀樂是清晰明朗的,是一眼就看得穿的。
偌大一個紫禁城中,也就她像個活人。
宮闈之中,最難的的就是一個“真”字,玄燁目光逐漸柔和,他最喜歡的就是她這份真,越相處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