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就進了盛夏,紫禁城在炎炎夏日完全就像一座巨大的火爐,又悶又熱,祝蘭本來就憊懶,天氣一熱更是一動也不想動了。
七月初的時候宜貴格格的姐姐生下了一個小格格,因為翊坤宮沒有主位,玄燁就特彆恩準她將小格格放在自己身邊撫養了。
“蘭姐姐,胤禛好像要掉下來了。”
萬琉哈舒舒手裡握著牌,頭卻轉向了祝蘭的床榻,床榻的邊上是正在奮力爬行的小胤禛。他烏溜溜的眼睛朝著她們這邊看來,小手不住地揮舞。見舒舒轉頭搭理他,胤禛的手揮得更快了些。
祝蘭歎了一口氣,她走到床榻前,胤禛圓溜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伸出藕節般的手想要抱抱。不過祝蘭並沒有馬上將他抱起來,而是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的小團子,直到胤禛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時才大發慈悲地伸出手。
“媽……媽……”小胤禛的語言係統顯然剛剛被開發,口齒不清地說著話。
祝蘭微微一僵,一旁的吉娜瞪大了眼睛驚喜道:“胤禛會說話了?”
眼前的孩童正在牙牙學語,他雙手輕輕摟上了祝蘭的脖子,軟熱的小胖臉依偎在祝蘭的脖頸裡,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祝蘭整個人愣在原地,就像一座被風化的雕塑,她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
李嬤嬤為了討主子歡心,平日裡一直會教胤禛喊阿瑪和額娘,隻不過在這之前胤禛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祝蘭會私底下教胤禛喊媽媽,但是因為是避著人的,所以教的時長顯然比不上李嬤嬤,她壓根沒有想過胤禛喊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
“蘭蘭姐姐?”吉娜有些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胤禛會說話了我腦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祝蘭緩過神,她掂了掂懷中的小胖墩,回到了剛剛的座椅上。
“胤禛是不是又胖了?”吉娜捏了捏胤禛的小胳膊,感覺捏到了一片雲。
祝蘭從姚黃的手中接過了果泥,蘋果被搗得爛爛,胤禛乖巧地躺在她懷裡一口一口地吃著。
添加輔食是祝蘭第一次向李嬤嬤據理力爭,李嬤嬤固執地認為人奶對孩子的健康更好,但是祝蘭心裡知道小孩子從六七個月開始就可以逐步添加輔食了,所以她也是拿出了主子的架勢,李嬤嬤見她這麼堅持也就作罷了。後來胤禛在加了輔食之後身體越來越健康,原本還會有的一些小毛小病一下子就消失了,李嬤嬤也就不再多說些什麼了。
“先前問過太醫了,都說小孩子身上的肉沒長實,胖一點沒事的。“
祝蘭一邊回答著吉娜的疑惑,一邊將胤禛放到了李嬤嬤手裡。茯苓端上來一碗葡萄酥山,一股涼氣從碗中冒出,葡萄的酸甜伴著冰沙的涼爽,給本來玩牌玩的有些熱的三人降了降溫。
”聽說皇上過幾天就要去熱河避暑了,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這個機會出去躲躲。“吉娜吃了兩口酥山後癱在了座椅上,原本規規矩矩的旗裝被她扯得鬆鬆散散,一看就不像個正經人。
”我應該是沒有這個機會了。“舒舒搖搖頭,她在皇上麵前和隱形人沒什麼兩樣,這種外出避暑的好事想必也輪不到她。
祝蘭想起之前玄燁說會帶她出宮的事情,原本平靜的心不禁泛起了波瀾。
她在紫禁城呆久了真的有些壓抑,如果玄燁還記得他之前的允諾能夠帶她出宮的話就好了。
很顯然,玄燁雖然事務繁忙,但他確實是個守信用的皇帝,沒有忘記之前和祝蘭許諾過的事情。所以在幾天後,皇上要去熱河的事情就在宮中傳揚開了,隨駕的嬪妃也確定了下來。
玄燁這次出門帶的嬪妃都是近來較為受寵的,除了吉娜是沾了太皇太後的光被帶上之外,其餘的要麼就是有子的嬪妃,要麼就是有寵的格格。
祝蘭正在其中。
之前沒有出去的時候她想出去,但是當她真的離開紫禁城的時候又覺得有些不真實。
熱河也就是後世的承德離京城放在現代也就是三個多小時的路,但是放在清朝的時候,她們在路上呆了足足兩三天。馬車還常有顛簸,有些從未出過遠門的嬪妃都忍不住乾嘔。祝蘭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每次上馬車幾乎就倒頭就睡。
祝蘭住的地方叫做“月色江聲”,是一座精致的四合院,處於湖中的島上,安靜清涼,除了離玄燁的寢殿有些遠之外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隻不過她剛剛在自己的地盤上安頓好,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玄燁是泛舟遊湖來到祝蘭的住所的,這裡的景致在他看來是整個熱河避暑山莊最好的地方,遠是遠了點,但是恰好合了烏雅氏安靜柔順的性子。再說,泛舟見美人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新奇體驗。
他到月色江聲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祝蘭此時正在四合院裡麵,她坐在躺椅上,雙目微閉,感受著夏季夜晚的涼風,身邊的宮女們都被她吩咐下去做各種事情,一時間庭院裡麵乍一看隻有她一個人,因此連玄燁到她麵前了她都毫無反應。
倏忽間,她的臉上迎來了一陣溫熱的氣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祝蘭睜開眼睛,對上的是玄燁那雙含笑的鳳眼。
“你身邊的宮女們呢?這麼玩忽職守隻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祝蘭道:“我想一個人在院裡待一會,就讓她們下去了。”
玄燁借著月色細細打量她,隻見她今夜穿著一件月白色緞繡玉蘭蝴蝶紋氅衣,在皎潔的月光下一時間恍若那月宮仙娥,好似要羽化登仙一般。
“陛下也是劃舟來的麼?”祝蘭好奇地往他身後打量,眼中流露出一絲惋惜。
祝蘭白日到這裡的時候是小太監劃的船,她坐在裡麵除了偶爾的晃蕩外完全沒有體驗到劃船的快樂,因此還悶悶不樂了很久。
“瑪祿也想試試麼?”玄燁挑眉,眼前的女子的心思在此時昭然若揭,他心中暗暗發笑。
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可以麼?”祝蘭忍不住問道。
“當然可以。”玄燁忍俊不禁地笑笑,牽起祝蘭的手緩緩走到了湖邊。
湖泊邊上停留著一隻小船,玄燁揮退了邊上的宮女太監,轉身對祝蘭說道:“夏夜泛舟遊湖倒也彆有一番趣味。”
看玄燁的樣子,是要自己劃船。祝蘭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船槳,忍不住有點擔心,萬一船翻了可怎麼辦?
隻是在此時,感性終究占了理性的上風。祝蘭將手放到了玄燁的手上,緩緩踏入舟中。
湖麵上是盛開的菡萏,水波隨著她們的行進逐漸泛起漣漪,清風拂過二人的麵頰,玄燁在此刻感受到了久違的放鬆和寧靜。他乾脆放下了手中的船槳,任由小船在湖中隨意飄蕩。
祝蘭原本還有些拘束的心情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中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趴到船的一邊伸手去夠邊上的荷花。水珠跳落到她的手上碎成一顆一顆,她取下了一片很大的荷葉。
玄燁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她的舉動,直到祝蘭放鬆地躺到了他的懷中。
那片巨大的荷葉遮住了她的臉。
“你這是在做什麼怪?”玄燁有些哭笑不得地揭開那片淺碧色的荷葉,微微一怔。
荷葉下麵是一雙璨然奪目的眼,她的雙眼微彎,眸中似乎倒映出了滿天星河。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玄燁愣愣地看著躺在他膝頭的少女,她此時此刻仿佛真正地放鬆了下來,一節雪白的手臂從寬鬆的大袖中伸了出來,將一支盛開荷花遞到了玄燁麵前,
紅蕖盈盈,也遮不住少女眉目間流轉的風流氣韻。
那是一股玄燁從未見過的自由,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第一次觸碰到了眼前的少女一般,但是也隻有一瞬間。
因為祝蘭已經坐了起來,留給玄燁的隻有散落下來的烏發。她今夜的行為很沒有規矩,但是玄燁的心頭卻輕輕一動。
“陛下,該回去了。”祝蘭打了一個哈欠,她轉頭望向玄燁,卻發現他正在發呆。
祝蘭眨眨眼,扯起玄燁的衣袖就是一陣搖。
“回去,該回去了。”玄燁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情在此時終於回歸了正常,他有些複雜地看了祝蘭一眼,不知道心裡想了些什麼。
泛舟遊湖的快樂時光總歸是短暫的,等到小舟重新回到月色江聲後祝蘭難免有些悵然若失,下次不知道還有沒有這種機會。不過讓她比較開心的一件事情就是離開了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宮殿,祝蘭終於再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
這天晚上月色江聲的燈很晚才滅。
祝蘭被折騰得渾身酸痛,半夢半醒間她滾進了玄燁的臂彎。
如果她還醒著的話就會看見一雙滿含複雜神情的雙眼,一直怔怔地看著她。
玄燁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他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是取走荷葉時看見的那雙,燦如星河的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