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從小就是肆意生長的野草,不僅營養和肥料這塊嚴重缺失,負責修剪他的園丁也是良莠不齊。
小學畢業,他的兩位首席設計師兼第一任園丁嘴裡喊著夢想啊使命啊下一個樓蘭古城啊之類莫名其妙的話衝出亞洲奔向國際,從此渺無音訊。
接手他的第二任園丁名為路穀城,是他的叔叔,自帶一個稱之為“嬸嬸”的搭檔。
不同於父母的散養放養甚至棄養式教育,這對新園丁的教育方針略有偏頗,主打一個取長補短,資源傾斜:
取路明非的長,補他們一家的短,還將他應享有的資源傾斜到他們的孩子身上。
在嬸嬸不辭辛勞的修剪下,路明非成功從一個孤獨但是富足的少年,變成了孤獨而貧窮且身無長物的衰仔。
若非後來因故鬨翻,他負氣之下憤然出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怕是一輩子都得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當然,如今經曆過互聯網洗禮的成熟靈魂不會輕易被情緒左右。
所以哪怕積怨多年,路明非仍舊能麵帶微笑語氣溫和地送出祝福,完全聽不出半點陰陽怪氣。
但他相信嬸嬸一定能t到他的意思,並在下一秒暴跳如雷,扯著破鑼嗓子怒罵“你個小白眼狼咒我去死是吧?”
隻可惜事情的發展與他預估的有些許出入。
那在他看來凶神惡煞不似好人的老娘們兒聞言隻是眉頭蹙起,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嗓門也回落了十幾個分貝:
“什麼意思,你爸媽回來了?現在就在樓下?!”
此話一出,剛準備上演諸葛亮罵王朗同款戲碼的路明非登時愣住,詫異望著那氣勢略微收斂的中年婦女,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驚疑不定。
這……是他幻聽了還是老嬸子中邪了?
回頭看了眼日曆,確定今天既不是清明也不是雙親忌日,那老嬸子的反應有問題啊。
難道是做了虧心事,害怕他爹媽來敲門?
這不扯淡呢嘛。
身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路明非深信這世界上沒有牛鬼蛇神。
而且他爹媽都燒成灰埋土裡多少年了,就算想詐屍也沒有那個能力。
仔細琢磨,對麵老嬸子臉上的不自然並非是撞鬼前的惶恐,更像是做了見不得光的事馬上要被揭穿的心虛。
念及此處,路明非心裡隱隱有了某種不切實際的猜測。
難不成……
按下心中疑惑,他麵上不動聲色,微微頷首道:
“反正你從陽台下去就能看到他們了。”
記得要頭朝上,否則就不止是見上一麵,可能還得跟他們一塊走了。
路明非在心裡默默補充一句。
門口的中年婦女心緒不寧未能聽出話中深意,在他點頭之際便急不可耐轉身,朝著陽台的方向快步走去勘察敵情。
走到一半,她仿佛後腦勺長眼睛一般察覺到了路明非意味深長的視線,放慢腳步的同時故作鎮定哼了一聲,摸出手機給丈夫打了個電話。
鈴響三秒接通,她劈頭蓋臉一頓責問,儘顯家主風範:
“姓路的!你怎麼回事,你大哥回國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啊?”
電話那頭,剛把兒子從鋼琴興趣班接回來的路穀城險些將油門當刹車踩了下去,好在反應及時,險之又險地將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他們啥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啊!”
好幾年沒見大哥大嫂了,說不想念肯定是假的。
但路穀城著實沒想到那倆人保密工作做的這麼嚴,莫非是打算給大侄兒一個驚喜?
“你侄子說的,人就在樓下,讓我從陽台跳……”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揚聲器中傳來死一般的寂靜,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聾。
開著空調的寶馬車內,路穀城額角滑落一滴冷汗,下意識想要關掉免提。
可惜晚了一步,在他抬指瞬間,手機便傳來幾乎要將人耳膜炸穿的尖銳爆鳴:
“路明非——!!!”
半個巴掌大的手機在此刻化身海上女妖,發出穿雲裂石的咆哮。
強勁的穿透力把癱在副駕駛座傷春悲秋的小胖子嚇了個哆嗦,甚至連傳達室裡的門衛都一蹦三尺高。
嬸嬸的戰吼劃破小區的寧靜,直麵她滔天怒火的路明非卻是倚在門框上,雙手環抱於胸前,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女人紅溫如猴屁股的臉,由衷誇讚道:
“對咯,就是這個狀態,保持住,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人說你是黃臉婆了。”
遊戲圈嘴臭是常態,路明非為人比較儒雅隨和講禮貌,一般不會出口成臟,但他總能三言兩語勾動彆人的怒火。
正如他這番溢美之辭,在嬸嬸聽來就如一鍋熱油當頭澆下,讓她瀕臨極限的怒氣值瞬間爆表。
“路明非,你要造反啊?!”
嬸嬸停在陽台門,捏著手機瞪著一雙通紅的眼,氣的牙齒都在打顫。
她著實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總是一副窩囊樣的侄子,今天竟然有膽子和她頂嘴,說話還那麼沒大沒小!
“這話說的,大清都亡多少年了,老路家也沒有皇位可以繼承。”路明非攤了攤手,故作無奈道:
“就算有,那按照嫡長子繼承大統的宗法製度,也是我這個長房長孫榮登大寶才對。”
如果純論罵街比誰嗓門兒大,路明非未必會是嬸嬸的對手。
可好巧不巧,他知道嬸嬸這輩子最執著的事兒,就是處處都愛和他那個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貌美無雙的老媽做比較。
外貌、家世、學識、工作、丈夫……樣樣都要比,樣樣都比不過。
輸的體無完膚搖搖欲墜之後,她痛定思痛,決定拚孩子拚未來。
然後,路明非就落她手裡了。
可還沒等她把兩個孩子之間的差距拉到足夠大,一生之敵就有逝先掛了。
再往後,自以為被她牢牢掌控的侄子憤然離家,還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拿回了父母的遺產和賠償金,成功走出一條通天大道,把她兒子甩的車尾燈都看不見。
於是乎,這件事便成了她此生解不開的心結。
哪怕眼下的路明非還沒踏上登神長階,但聽到他這意有所指的冠位指定論,嬸嬸腦門上還是忍不住暴起青筋:
“路明非你有什麼資格看不起鳴澤?!你要成績沒……”
“我比他帥。”路明非輕描淡寫打斷施法,他可是老婆親自認證的天下第一帥,底氣十足。
被噎了一下的嬸嬸繼續數落路明非,試圖羅列出他不如路鳴澤的十宗罪:
“你沒有上進心,成天吃飽了睡睡飽了玩,簡直是爛泥扶不上牆!”
路明非雙手比劃一下自己清瘦的身材:“我比他瘦。”
言下之意,他這體重都上不了牆,路鳴澤那噸位就彆做夢了,一起爛在泥潭裡吧。
“牙尖嘴利有什麼用,上不了好大學又沒有能吃飯的手藝,出社會也不怕被餓死!”心裡天下第一好的兒子被如此針對,嬸嬸顯然急了,開始人身攻擊。
路明非嫻熟招架並反彈:“不是因為過度肥胖死於三高糖尿就好。”
“牙尖嘴利說話這麼沒規沒矩,出去了也不怕人家說你沒有家教。”
“都是您言傳身教。”
“你……”嬸嬸氣急敗壞,上前兩步指著他的鼻子嗬斥:
“都是我教的,那為什麼鳴澤在學校人緣比你好,還比你會來事兒?!”
“拿我的錢裝大款唄。”路明非不屑撇嘴。
雖然他父母都很會賺錢,也很舍得給他花錢,但生活費一直都是打到監護人賬上,路明非壓根不知道具體數額。
加上嬸嬸總是說這個月他的生活費就快用完了,導致他還以為一個月才幾百塊,所以活的格外小心翼翼,對零用錢多到花不完的堂弟充滿了豔羨之情。
至於後來數額不菲的遺產和賠償金,則是遵循雙親早已擬定的遺囑由國外某信托機構管理,每個月支取固定數額寄給路明非當生活費。
嬸嬸信誓旦旦跟負責人保證,把他的生活費單存一個折子絕不會亂用!
隻能說當時的他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不明白人心的險惡。
“什麼叫拿你的錢?!”
或許是因為路明非的話太過直白,嬸嬸徹底繃不住了。
她麵紅耳赤,反駁的話都有些破音,帶了點齷齪事兒被揭穿後的歇斯底裡:
“鳴澤他花的都是我和你叔叔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跟你的生活費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你爸媽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啊?出國五六年沒回來看你一眼,對你的事情半點不上心,沒有我們看著你早就不知道變什麼鬼樣了!”
她本意是岔開話題,指責路明非沉迷網吧打遊戲遲早把腦子玩廢掉。
可在後者耳中,卻恰是印證了此前那不切實際的猜測。
“你說我爸媽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