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檔案館的路上,源稚生注意到烏鴉一直在偷偷瞄著自己,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什麼事?”
從昨晚開始,這家夥就有點心神不寧。
他原以為是橘政宗的死所致,畢竟後者也算是兩個活寶家臣的伯樂,給了他們倆一飛衝天的機會。
但在知道橘政宗的所作所為後,那層濾鏡去的也差不多了。
烏鴉也確實沒有關心橘政宗的後事,隻是試探著問:
“額,少主,櫻她現在……”
“她和繪梨衣在一起,很安全。”源稚生瞥他一眼,腦海中浮現六年前初次相遇的畫麵。
當時他已經正式繼承了源家家主之位,需要兩個家臣,橘政宗便把已經在道上闖出了名氣的烏鴉和夜叉分配給他。
好巧不巧,他在前往神社殿內的路上撞見這兩二貨在背後蛐蛐櫻,說隻要給她吃的什麼都肯乾。
彼時的櫻隻是個家族邊緣人物,地位低下缺乏常識,連日語都說不流利,烏鴉和夜叉談論她的時候語氣都帶著調侃與戲謔。
正是因為聽了他們的議論,他才會改變主意去了武器儲藏室,把那個明珠蒙塵的女孩兒從陰影中帶到了陽光下。
雖然等熟悉了之後,源稚生也發現烏鴉當時大概率隻是在拐彎抹角地表達自己對櫻的在意,可惜他是個流氓,而且是個好色的流氓,和兄弟聊女人的語氣自然正經不到哪去。
往後的日子裡,烏鴉和夜叉偶爾也會口花花兩句,但都沒有再如當初那般猥瑣地覬覦著櫻。
而且……烏鴉似乎是誤會了什麼,總想著撮合他和櫻。
那時年輕不懂,以為是那家夥覺醒了什麼奇怪的癖好,現在想來,烏鴉果然是情場老手,一眼就看穿了君臣的不軌之心。
“哦,這樣啊。”烏鴉點了點頭,在得知櫻被人擄走之後,他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生怕在不知道的地方鬨出點日本特色事件,現在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也知道最近自家少主和櫻走的越來越近,已經不再需要他瞎摻和,於是便將話題轉向了事業,發揮起自己狗頭軍師的主觀能動性:
“少主,現在大家長的位置空懸。
如果咱們能在這次屠神計劃和覆滅猛鬼眾的行動中取得卓越戰果,那大家長之位就是唾手可得了。”
他很想學那誰一樣,來個“我觀外五家之主,如插標賣首爾”,又怕因大不敬之罪受掛落,所以乾脆少說少錯。
隻是源稚生聞言卻詭異地沉默下來,在烏鴉心裡惴惴不安,懷疑自己這話是不是有點在橘政宗墳頭還沒堆起來就先蹦上迪的時候,他幽幽開口了。
一開口,就透著股看淡紅塵準備出家的超然物外。
“我準備等這次事情結束就離開日本。”源稚生的聲音很平靜,能聽出明顯的疲憊,但烏鴉怎麼聽怎麼像是在立fg。
雖然早就不止一次聽源稚生嘀咕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隱居國外,但這次烏鴉聽得出自家少主不再隻是說說而已。
“老大,你玩真的啊?”
“嗯。”源稚生點頭,抬手按住檔案室的指紋鎖,驗證通過後步入其中。
“那少主你準備去哪發展,等這陣忙完我去收集一下資料,看能不能在國外也乾出一番事業來。”烏鴉小心試探。
“或許會是法國吧。”源稚生朝著檔案室深處走去,機密檔案封存在最裡邊,有單獨的保險櫃。
“還有,我隻是厭倦了黑道的打打殺殺,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準備帶上你和夜叉。”
“那我和夜叉咋辦?”烏鴉苦著臉跟在他身後,“按照家規,你走了我們也沒人敢用,難不成要我們兩個在當打之年提前退休,領著家族的救濟金度日嗎?
少主,你好狠的心啊。”
身為蛇岐八家少主的家臣,源稚生離開家族以後,烏鴉和夜叉注定會被其他勢力排擠,不可能再有進入高層的可能。
而且他倆一個狗頭軍師,一個暴力狂,沒有玩政治的腦子,貿然將他們推上高位也未必能守住。
所以得給他們找個可靠的盟友,保證他們有可以抱團取暖的地方。
而恰好,那個混蛋……咳,那個sakura是條大粗腿,且昨晚他也和犬山家主有過簡短的交流。
等終結白王血裔的詛咒,他會把所有功勞都拿來給這倆活寶鋪路,能走多遠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而得知少主對自己兩人的安排竟然如此細致,烏鴉也是狠狠感動了,在源稚生打開保險櫃的時候殷勤上前代為翻找:
“那少主,我倆以後還能來找你不。”
“比如你和櫻要是打算在國外結婚的話,不得找人當伴郎跑腿打雜收禮金啥的。”
“而且我和夜叉也不可能當一輩子的黑道,總歸有退下來的那天,萬一那時候仇人欺我老無力,能不能來國外投奔你。”
這番話多少有點一日少主終身少主彆想把我們甩脫的意思,但源稚生卻沒有生氣,隻是抱著胳膊在那看烏鴉翻翻找找:
“這是還準備讓我給你們養老麼。”
他沒有否認和櫻結婚這件事!
烏鴉感覺心跳慢了半拍,有點小小的失落,但更多是“我推的c總算鎖死了”的喜悅。
人逢喜事精神爽,連手速也快:“找到了,校長的資料。”
源稚生接過,檔案肉眼可見的厚,保守估計不低於三百頁。
沒有急著拆開,檔案室環境太過昏暗,何況還有一份更重要的沒找到。
很快,烏鴉在保險櫃最底下找到了一份薄薄的檔案袋,檔案上的姓名已經模糊,似乎被人踩過一腳,隻能依稀辨認出一個上字。
拿著檔案重返辦公室,在進門前源稚生忽然頓住,抬手讓烏鴉去休息。
等狗頭軍師離開,源稚生這才推門而入,看著辦公室內不請自來的絕色女忍,目光微沉。
酒德麻衣手裡把玩著兩個竊聽器,瞧他走進來還點了點頭:
“又見麵啦,熱血漫男主君。”
“現在的忍者已經這麼光明正大了?”源稚生皺眉看著她手裡的竊聽器,神情並不算好。
任誰被悄無聲息地摸進了私人領地,還是重兵把守的將營,都不可能高興的起來。
哪怕對方是個世間罕有的超級美人兒。
“沒辦法,誰讓你們蛇岐八家的網絡不安全,書信還是網絡聯係都有被監控的風險。”
酒德麻衣將兩枚竊聽器放在辦公桌上,臉上掛著大材小用的不耐,以及赤裸裸的鄙視。
源稚生一看就知道,這竊聽器肯定是在自己辦公室裡搜出來的,心中對橘政宗的觀感進一步暴跌的同時疑惑出聲:
“是sakura讓你來的?”
“嗯,他準備拿你弟弟當魚餌釣大魚,怕你分心提前跟你打聲招呼。”
酒德麻衣取出兩份報告,這是繪梨衣和源稚女的頭部檢查,上邊用紅筆寫著“閱後即焚”四個大字。
“什麼意思?邦達列夫和赫爾佐格還沒死?”
源稚生沒能及時共享到情報,此時在他的視角,橘政宗依舊是一個名為邦達列夫的克格勃,猛鬼眾的首領則是那個黑天鵝港逃出來的半進化種,且極有可能就是赫爾佐格本人。
這是他想了一整晚才得出的結論。
可惜,一錯皆錯。
酒德麻衣將已知的情報選擇性共享,隱瞞了最重要的白王可能已經沿著地下河道返回了本州島。
說了一大通話,酒德麻衣看向源稚生手中的檔案:
“來而不往非禮也,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好東西不該獨享吧?”
“你們這麼大一個組織,難道沒有收集過昂熱的過往?”源稚生心中存疑,莫非sakura和那個蘇桑真的隻是一個富可敵國的頂級財閥,缺少足夠的底蘊?
“昂熱可是一百多年前的老怪物,他的許多事跡都是秘黨最高機密,而上世紀亞洲這邊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就剩下你們了。”
酒德麻衣從他手中接過昂熱的檔案,又不知從哪摸出一隻相機,看樣子是準備把那幾百頁的檔案全部以照片的方式轉存。
源稚生遲疑片刻,終究沒有阻攔。
白王的複蘇、赫爾佐格的下落還有繪梨衣的身體都需要sakura幫忙,他能提供的報酬有限,就這也是借花獻佛。
源稚生也不急,就在旁邊看著,她拍完一張他就拿過來看一張。
資料上顯示昂熱最先是被收養的,養父母專門訓練他們乞討去賺錢,因為他太過優秀被當地主教看上,讚助他去劍橋大學念書,從而結識了秘黨獅心會的創始人——梅涅克·卡塞爾。
那是改變了他人生的恩人,有史以來最出色屠龍者之一。
他們組成了世界上最優秀的屠龍者小隊,收獲了巨大的榮耀,所有人都認為這群小獅子會是秘黨的希望之光,獅王梅涅克·卡塞爾會成為下一任的秘黨領袖。
但他們尚未來得及成長至巔峰就不幸夭折,一名龍王級彆的敵人幾乎將初代獅心會殺光,留下的隻有重傷垂死的希爾伯特·讓·昂熱。
這下,源稚生算是知道為什麼校長大人會如此憎恨龍族了。
試想一下,如果橘政宗並不是赫爾佐格,而是將他視如己出的義父,稚女也沒有墮落成鬼還是乖巧聽話的好弟弟,繪梨衣身體健康是蛇岐八家最受寵愛的小公主。
這樣的他們和烏鴉夜叉一起,滿臉笑容來參加他和櫻的婚禮,在司儀宣布新郎可以親吻他親愛的新娘時,突然白王複蘇並強勢闖入婚禮現場,將賓客以及新娘全部殺死,隻剩下他一人苟延殘喘。
麵對那般鋪天蓋地的絕望與痛苦,源稚生自覺即便是殺到世界末日,殺到世界上再無純血龍類,也難消心頭之恨。
被這慘烈的一戰耽擱,他的瀏覽速度已經追不上酒德麻衣的拍攝速度,他乾脆停下觀看校長大人的資料,轉去看自己那個有著蛇岐八家之恥的老爹,究竟有什麼光輝過往。
上杉越,男,出生於……
拆開檔案袋,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個人信息介紹。
源稚生看著資料上那個帥氣到有些妖豔的男人,恍然間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在地下室將少女溫熱屍體製成蠟像的惡鬼,二者都是那般透著點邪魅。
相較於他那早已逝世的爺爺奶奶,源稚生那個生物學上的父親前十八年的人生平平無奇,充其量算是個高智商天才,年紀輕輕便拿到了裡昂大學的博士學位。
在法國時期的上杉越還算個人,但在白王血脈覺醒,他的言靈爆發摧毀了一條街後,人生也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著上杉越東渡日本後表現出來的那不堪一麵,源稚生真的很難想象,這個人是出生在聖母教堂,曾有十八年的光陰都沐浴在主的光輝下。
在檔案的記載中,上杉越毫無疑問是一個缺乏家國大義、對家族沒有認同感、驕奢淫逸的紈絝子弟。
蛇岐八家給了他所能給予的全部資源,但他卻永遠隻是敷衍了事,永遠遊離於家族之外,表現的像個來自西方先進文明的洋人老爺。
等好不容易有了點對家國民族的認同感,戰爭爆發,他被忽悠著當了個“日本隊長”,每天啥事兒不乾就鼓勵家族子弟參戰,在世界範圍內犯下無邊殺孽。
源稚生看著資料,眉頭緊皺。
近些年一直人在試圖否認那段曆史,並且聲音還越來越大,其中還有出自蛇岐八家的“戰爭英雄”後代。
雖然沒有刻意關注,但總歸還是能聽到點風聲,貌似都有人籌劃著將虛假的曆史搬上教材。
在此之前,他對這些事都是持無所謂態度,畢竟他隻是一個孤兒,跟弟弟一起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家國情懷這些不需要他來操心。
但現在知道自己其實是戰犯的後代,他的心情就很複雜了。
明明他心向正義,做夢都想當正義的朋友,可為何身上流的血卻如此肮臟。
先是黑道巨擘,後是戰爭罪犯,接下來還有什麼黑曆史等待他去挖掘?
源稚生強忍著心裡的反感繼續往下翻看,越看眉頭便越是緊皺。
看到他逞英雄準備刺殺昂熱失敗的時候,源稚生隻是皺眉,對校長的實力有了新的認識。
看到他收到昂熱的禮物後勃然大怒,衝入家族原神社大開殺戒燒毀神社的時候,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又對昂熱校長操控人心的手段有了新的認識。
在他翻頁時,檔案中掉出來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他伸手撿起,看清上邊的內容後整個人都呆愣在原地。
其上記載著一場驚世大屠殺,也承載一個母親對兒子最誠摯的,也是最絕望的——詛咒!
看著那字字泣血的證詞,源稚生腦海中嗡鳴聲不斷,好似有洪鐘大呂將他籠罩其中,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