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逼上梁山
高寒眼淚刷地下來了,這是老媽把自己的棺材本兒都給自己彙來了!他泣不成聲地一邊咧嘴哭一邊撥電話。電話接通後,他哽咽著埋怨老媽:“媽,不是告訴您我隻用十萬嗎?您咋都彙來了呢?”眼淚想止都止不住,哭得十分難過。
“唉呀,媽要錢有啥用?兒子,你既然連十萬塊錢都缺了,媽還想不到你現在的狀況嗎?不夠的話你姐那兒還有……”
老媽的話更讓高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家人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生意,所了解的跟外人洞曉的是一個版本,隻知道他接手了鼎哥的盤子,在澳門跟某個娛樂場股東合夥做生意,乾的都是大事,掙的都是大錢,很快就會更加有錢,跟他混的早晚都能豪車豪宅變成大老板。
高寒哭得淚雨滂沱,趕緊掛了電話。
直至深夜,他才打起精神走出房間。
他出去乾什麼呢?當然是去抵押東西。打算把身上值點錢的東西換成錢,跟媽媽轉來的這七十萬人民幣加在一起,再往回撈一撈。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辦法嗎?這是他沉思十多個小時拿定的注意。
錢,太狠了!不但可以撕裂人性,更能把脊梁壓彎、把膝蓋泡軟。假若這種時候誰能拿出這筆錢,高寒不計較對任何人下跪。
人有時特彆需要這當頭一棒,綜合這幾天從生到死的經驗,他知道一定要適當約束自身的賭性,要知道適可而止,絕不能再犯貪得無厭的絕症,否則自己還不如現在就自殺算了。
到金店抵押東西很方便,這是澳門這座世界第一賭城的一道特色風景。金店門前絡繹不絕的身影不是存取現金就是抵押東西的,混在這個隊伍裡一點都不讓人難為情,反而會滋生一種融入這座欲望都市的存在感。
他當掉了勞力士金表,二十五萬港幣。
加起來手中一百多萬港幣,夠個讓人小有底氣的數,攢雞毛湊撣子吧。
還彆說,謹慎下注、穩妥進攻之下,還真贏了四十多萬。他趕緊把這四十萬分成九份,以提前支付利息的方式給九個潛力猶存的朋友轉了過去。這樣一來,不但稍稍緩解了一丟丟的壓力,同時也鞏固了自己財務堅如磐石的殷實形象。未雨綢繆,以備日後“倒短”。
可是,還沒邁出金店,丁總的電話“如期而至”。
他猶豫著接聽,“太準時了吧?一分鐘都不差啊!”
丁總的口氣像摻了砂子,“我丁鯊吃的就是這口飯!咋的?今晚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前到賬唄?”
高寒嗬嗬一笑,說道:“那你還是提前下手,有啥招就使吧!”
“啥意思?玩兒驢馬啊?”
“你他媽的是不是把我高寒當之前養活你的那些兒女啦?跟我說話客氣點兒!”
“……”
丁總一時語塞,繼而氣急敗壞地喝道:“姓高的!彆以為我也懼你!高看你一眼還上臉了!咋的?今天能不能到賬?”
“既然上臉了,老子就上到底!沒錢!”
“我靠!搶啊?……過了啊。”丁總口氣漸緩。
高寒也調低怒氣,說道:“你也能感覺出來有點過了?”
“彆鬨,趕緊給個痛快話,今天能不能到賬?我好知道咋辦。”
“嗨!耍錢鬼子你還不知道嘛,輸大發了不能逼他。但肯定差不了事兒!如果他不是穩當主,我們也不能做他買賣。緩個天,不帶禿嚕扣的!水子給你加點兒,當我高寒缺奶了!嗬嗬。”
“靠!憑這一把,你高寒的招牌縮水了,在我丁鯊這兒直接從五星授信降到三星。三天啊,最多三天,否則賬麵我做不平,準響炮!到時候沒辦法,可不是咱哥倆能說了算的。”
“放心,真金白銀,差不了!”
“行!等你電話。”
敷衍完丁總,高寒長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這小子也是連唬帶蒙,幸虧自己夠硬,否則還真難答對。還他媽的從五星降三星,應該直接降屎星子裡去了。再張口,連他媽的五毛錢都借不來。
………… …………
所謂錢不來回人不賭,有輸就有贏。雖然輸的是大象,贏回來的是螞蟻,但也給了無路可走之人一絲希望。好在丁總隻要錢,並不要命。他不傻,如果把高寒逼急了,可能更會得不償失。一句話,利有多高,風險就有多大。這種態勢雙方心知肚明,誰讓鯊魚想吃肉來著,隻要高寒做出姿態,時不時還一筆,他丁總隻能捏著鼻子忍受。
吐出幾口煙圈,高寒重回賭桌。
失敗給了強者警示,高寒開始循序漸進,玩兒起了螞蟻搬家。輸有度,贏張狂,每天把贏到的錢彙回去還債,隻留本金重新開始。雖然盈餘可憐,但畢竟向著勝利爬行。
但是,也時而把本金輸掉。三更半夜又不方便給“信譽綁定”的朋友打電話,咋辦?他就去檔口借。反正自己現在還沒露餡,有周轉能力。晚上借錢賭,贏了一切皆好,繼續重複昨天的故事。輸了也不要緊,第二天就能拆借到款項償還。無非檔口洗洗碼、抽點水,無傷大雅。贏了再把新債加點利息堵上,眼下他隻能在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的狀態下乞求良性循環。
由於心態控製得還可以,細算下來近幾天還真還了一丟丟債務。周而複始,高寒在幾家檔口和家鄉親朋好友的圈子裡都站穩了腳跟,成了人品可靠的“正經買賣人”和信譽良好的賭徒。甚至還償還了丁總五十萬利息,做足了姿態,也再次得到了緩衝。
4月中旬的一天,高寒在一個給他出過碼的檔口借了五十萬,約定如果輸了第二天還錢。結果這五十萬輸了,“盯倉”的是一個人高馬大的東北小夥子,也就三十歲左右。
高寒和東北小夥一起回了他的房間,由於輸錢心情苦澀,高寒衝完涼就躺在了床上。盯倉的小夥見高寒的心情不爽,不愛搭理自己,就從冰箱裡拿了瓶洋酒和幾盤乾果,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自斟自飲起來,好不自在。
高寒看著他大咧咧的樣子就不舒服,加上輸錢的懊喪,登時氣就上來了,眯著眼睛沉聲說:“你他媽的是不是有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了?有點兒大扯了吧?”
東北小夥“噗”的一聲笑了:“大哥,我看見你不是一回兩回了,一搭眼我就挺佩服你的,就覺得你行!玩都玩那麼大,還在乎兄弟這點吃喝啊?”說完笑嗬嗬地望著高寒。
高寒氣還沒消,但語氣放緩了,冷著臉說:“一瓶洋酒好幾千呢,你他媽的不會打聲招呼啊!”
東北小夥停止咀嚼,看了高寒幾秒,表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正色說:“大哥你彆生氣,我能讓你今天輸這五十萬港幣不用還,你信不信?”
高寒哪能相信這樣的屁話,滿臉鄙夷,將了他一軍:“要是不用還這五十萬,老子給你二十萬!”
東北小夥放下手中的乾果,咀嚼的頻率也放慢了,問道:“一言為定?”
高寒覷目斜眼,漫不經心地說:“靠,當然一言為定,廢話!”
“好!”
東北小夥拿起手機撥了出去,謹慎地小聲說:“蔣哥,麻煩了!人家是老千,以前借得少沒動咱們。嗯,錯不了!嗯,你和他說吧!”東北小夥把手機遞給高寒。
高寒愣了一下,猶疑著接過手機,眼睛盯著小夥,“喂?”了一聲。
電波另一頭是今天給高寒出碼那個男經理的聲音:“唉呀,高總,沒想到!沒想到啊!嗬嗬。”
“啥都能想到就好了,那是神仙。”高寒覺得這句話寓意頗豐、能發能收。
“不好意思啊!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啥也不說了,把電話給我的兄弟吧,不好意思啊!”
高寒仍是懵懂,蹙眉看著東北小夥,遞過手機。
東北小夥豎了一下大拇指,接過手機說道:“趕緊派人把東西送永利皇宮來,我下去接。”
掛斷電話,東北小夥高深莫測地看了高寒一眼,邊向門口走邊微笑著說:“五分鐘就ok!”
聽見關門聲高寒坐起身,拿過香煙點了一根,眉頭蹙得更緊了。
………… …………
一根煙剛抽完,門鈴響了。高寒下床開門,東北小夥揚了一下手中的護照和欠條,麵帶得意地走了進來,順手關上房門。
高寒接過護照和欠條,匪夷所思地看了東北小夥一眼,萬般不解地問:“到底怎麼個情況?”
東北小夥笑了一下,賣著關子說:“酒擺上吧!這回不心疼了吧?”
高寒滿眼審視,僵硬地笑笑,說道:“等著,我叫點酒菜,咱哥倆喝點兒!”說完用房間的座機點餐。
推杯換盞,話語投機。東北小夥讓高寒管他叫“大醬塊子。”他是遼寧人,在澳門混三年多了。錢是趕著掙趕著輸,一直也沒攢下啥。他始終不滿足現狀,總想一夜暴富,但苦於沒有什麼大機會。幾次觀察,他發現高寒是個敢乾的主,便主動向檔口經理申請這次“盯倉”的機會,為的就是試探和拉攏。
事實正如他期盼的那樣,高寒非常上道,於是開始指點迷津。他說放貸才是澳門風險最大的行業。澳門自回歸以後,變化是翻天覆地的。以前影視上的砍殺、火拚、綁架是有的,但回歸之後,澳門的治安可以說名列世界前茅。澳門的行政法規定,放高利貸是要負刑事責任的。檔口雖然借錢不要利息,但是,“抽水”更是放高利貸的嚴重情節,一旦被抓,最少入獄兩年,數額巨大的還會更高。娛樂場裡的監控設施最為完善,隻要客人報警,放貸、抽水子的人連逃離澳門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提打擊報複了。所以,什麼扣押證件、打欠條、盯倉之類的都是唬人的。檔口老板之所以要看客人證件,了解客人信息隻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看證件上有幾個戳。戳少就證明來澳門的次數少,不會知道太多。溝通的過程中,檔口老板其實就是在觀察客人是不是老千。因為遇上專門乾這行的老千,檔口會血本無歸,而且還要擔負被告發的風險。像高寒這種隻是把錢輸掉不還的情況還算好的,因為在高寒賭的過程中,抽水和洗碼已經給檔口創造了很大收益,錢不還損失也不大。更有甚者,隻要檔口抽了客人的水子,客人把籌碼往兜裡一裝,然後告訴檔口的人自己是老千,是專門“端碼”的。那麼,檔口的人立馬就會逃之夭夭,而且還會把扣押的東西返還。當然,檔口也知道凡是“端碼”的人都是求財,隻要檔口不逼他,他是不會報警的。端碼的人也不用擔心檔口報複,因為在澳門是沒有人敢使用暴力的。就算出關到珠海或深圳,以當前中國的法製環境而言,基本也不會發生報複事件。檔口一年到頭借錢不還的比例很少,多乾幾筆就賺回來了,誰會因為百八十萬或者更少的錢去乾蠢事?最後還得付出代價,那樣做在澳門這塊遍地黃金的土地上是得不償失的。何況敢端碼的更不是善類,一旦逼急了,很容易魚死網破。再說了,所謂檔口也不是什麼有背景、有實力的組織,隻不過是幾個人湊筆錢,再給所謂的扒仔發點名片,有客人就做生意罷了。碰上借錢不還和直接端碼的,檔口隻能自認倒黴。所以,隻要能把錢借出來就ok了。
聽完大醬塊子的“高論”,高寒沉思少許,自己借錢後檔口確實洗碼又抽水子了,而且事實就擺在麵前 ,一切都無可厚非。他興致勃勃地問:“兄弟,你認為我能乾嗎?”
大醬塊子撲哧一笑,“你不是已經乾了嗎?”
“我是說端碼,直接乾走那種?”
大醬塊子說:“咋不行呢?大哥,一搭眼,您的形象氣質就是有錢人。而且一查您的信息,家裡有房有車,借到錢不是問題。最關鍵的是您有膽量,敢乾,像您這樣的人我尋摸很久了!否則,我怎麼會吃裡扒外跟您說這些?我消停地盯一宿倉,能掙一千港幣,不挺好嗎?”說完期待地望著高寒。
高寒自嘲一笑,“嗬嗬,啥膽量啊,都是逼的。明晚咱們乾一票咋樣?”
大醬塊子一聽,高興地打了個響指,“太行了!我來運作,事成之後給我百分之十就行。另外,有可能用到彆的扒仔,到時候給人家分點錢就完了。”
第二天上午,高寒如約給了大醬塊子二十萬港幣,兌現了昨夜的承諾。之後,大醬塊子找來兩個大高個,都是東北人,一個叫藍耙子,三十八歲,老家吉林。另一個是哈爾濱郊縣被開除的刑警,叫大砍,三十九歲,精明穩重,成熟的不得了。
雖然初次見麵,但二人和高寒都非常投緣,一見如故。
幾經推演磋商,高寒迅速掌握了在澳門當職業老千的精髓。他覺得老天開眼了,否則家裡的饑荒咋還呐?
對扒仔來說,能有一個如高寒一樣有膽有識又“有料”的人跟他們合作,是求之不得的。
大砍為人謙和,跟多家檔口比較熟悉。他選了一家最不看好的檔口,讓高寒拿著籌碼在娛樂場裡晃。他背後和檔口老板說注意高寒幾天了,看樣子應該“有料”。
不多時,再次出現的高寒手裡空了,其實籌碼在彆人看不見的角落早已悄悄進入口袋。
大坎適時出現,在檔口老板視線內跟高寒說自己是幫檔口聯係生意的,問高寒是否需要幫助。
高寒當然求之不得。
之後大坎引著高寒出現在檔口老板麵前,通過一番例行公事的攀談和查驗證件,檔口老板大膽試水,借給高寒三十萬。
高寒在上了第一次水兒之後把籌碼往兜裡一揣,很平和地看了看隨機充當檔口小弟的大坎,對旁邊發愣的檔口老板說:“不好意思,老子是端碼的。”
老板瞠目結舌。
結果確實如大醬塊子所說,不但沒有任何風險,而且檔口老板十分聽話,直接遞上了扣押的證件和欠條。
高寒理直氣壯地伸手接過。
檔口老板凝重、無奈地看了一眼滿臉無辜的大坎,垂頭喪氣地走了。
分散著來到僻靜處,高寒把籌碼分了四分,“四大金剛”一人一份。
因為最終是否出碼由檔口老板說了算,所以,任何後果跟“摳客”的扒仔都沒關係,頂多這家被端的檔口不理大砍到頭了。
人一旦嘗到甜頭,立馬欲望膨脹,一發不可收拾。一周內高寒他們接連乾了幾筆,都成功了。最多一次拿了一百二十萬,最少一次是三十萬。
被搶的老板事後在路上或娛樂場碰到高寒時,不但沒有記恨,有的還成了高寒的朋友,希望跟高寒合作,去騙其他檔口的錢。大醬塊子、大砍、藍耙子,都在這期間承認了高寒的為人和能力,大家成為了好搭檔。
由於發財渠道拓寬了,丁總接連收到高寒三筆轉賬,共二百萬。他揚言這是利息,本金從速!從速!
高寒滿口答應,放心!放心!
可是,沒過幾天,大醬塊子回遼寧時,順手攜帶了少許的“晶體冰毒”,不幸被捕了。
非戰鬥減員,大家難過、惋惜。接下來隻剩藍耙子、大砍跟高寒一起共事了。不過,端碼也不能總乾,這樣的事情不能太頻繁,否則會滿城風雨。不到逼得太急的時候,三人還會以摳客為主。因為高寒已經深諳澳門所有套路,逐個嘗試,麵麵俱到,迅速融入其中,迅速出類拔萃,迅速對所有竅門得心應手,所以,大家都能激情澎湃地混下去。
五一長假,大砍因家裡有事也暫時離隊,四大金剛隻剩高寒和藍耙子這個二人組了。
澳門是個可以省略庸俗步驟的地方,因為這裡除了錢還是錢,在如此現實的硬通貨麵前,聰明人之間是無需偽裝的。多日你來我往,又都仗義疏財,高寒和藍耙子感情日益深厚。雖然藍耙子目前不像高寒那麼慘,但他對高寒這位剛從皇帝到乞丐的東北漢子還是相當欽佩的,兩人情同兄弟,配合也相當默契。
不過,端碼畢竟屬於澳門諸多行當裡的“特中特”,可謂傳奇,江湖暗蔭之下,他們這群“端碼悍匪”已經名滿賭城了。隻是澳門的玩家如過江之鯽,人們大都對不上號而已。
但英雄惺惺相惜,暗路取財者都是了不得的翹楚。所謂強強聯合,天天都吃肉夾饃。人來攘攘皆為利往,大家攪在一起,奔的全是利益。該認識的,自然會很巧妙地認識。
這不,叼金姐的電話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