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真成雖不會中原輕功,但東瀛誌能便之術於貼身短打確有其獨到之處,他在空中一扭腰淩空翻了個筋鬥,他先前奔逃出來之時隻撿了長刀未拾刀鞘,長刀便一直扛在肩頭,此刻挺刀向魯炅便刺。
這千牛刀是他初到雒陽時出重金從一落魄武將家中購得,雖非什麼神兵利器,但也算得上唐軍軍械中的極品,千牛刀名出自《莊子·養生主》篇:“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說斬千牛而如剛打磨的新刀一樣實屬誇張,但比之尋常刀劍卻也鋒銳異常,魯炅一雙肉掌不敢硬接,向側邊一讓,改掌為抓要擒他手腕,不料井真成抱成一團在空中居然又翻了個筋鬥,從他頭上翻了過去,這一下真是匪夷所思,但魯炅見機亦快,立刻變一招“金雁橫空”橫掃,卻是道家金雁掌的招數,井真成甫一落地向前又是一滾,避開這一掌。
這誌能便儘是翻滾騰挪之術,與中原武功大異其趣,魯炅不識,因此他功夫雖高卻被井真成輕易甩脫,井真成不敢戀戰,向後一揚手打出一枝甩手箭,趁魯炅側身避讓之際,拔腿就跑,左拐右拐穿過了幾道院落,甩脫了南、魯二人,卻又迷失了路途。
此時他也知道這不是鬼打牆,隻怕是中華奇門遁甲之術,然而奇門遁甲在中華亦是不傳之秘,他一個日本人自然不識得破解之法,隻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慢慢趟過去,也不敢再上房頂,又遇了幾次機關、陷阱,但好在他加了防備,未被傷到,就這樣兜兜轉轉一個多時辰竟然仍是走不出去,他正急的滿頭大汗,想重新冒險上房,忽聽魯炅高聲呼喝之聲,他急忙側身躲進一棵大樹的陰影裡,卻見湘兒拉著江朔的手跑了出來,原來是魯炅將兩小當作是他,因此和江朔對了一掌,後又和追來的葛如亮動上手。
兩小急著逃命哪裡顧得到樹下還躲了一人,井真成眼見湘兒推動牆上暗門穿牆而走,知她必定熟悉道路,不禁大喜,不敢稍有耽擱,緊緊尾隨在她二人身後。這東瀛誌能便之術真也了得,穿星步是何等神妙的輕身功夫,兩個童兒全力奔馳之下竟然也沒有把他甩脫,直至跟著兩人出了大門,井真成知已脫離險境,這才現身。他與兩童兒並無仇隙,兩人帶他跑出山莊雖屬無意,但也可稱得上是與他有恩,因此鞠躬稱謝,施禮已畢井真成施展誌能便中疾行之術,俯身貼地,頃刻間穿過馬場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湘兒啐道:“便宜了這廝,習習山莊依‘八陣圖’而建,若不是跟著我們,他就是累死也走不出來。”
但她救江朔要緊,走脫個東瀛人也不甚關心,拉起江朔的手正要走,卻見一道黑影倏然而至,這次真是葛如亮追到了,他身法極快直如鬼魅,一晃眼已到了眼前,車馬場開闊全無遮攔,湘兒知道自己二人定然走不脫了,撲通跪倒,哭道:“耶耶,你饒了他吧。”
葛如亮道:“如放了這小子,你母親的傷可就沒救了。”
湘兒聞言身子一顫,一時愣在原地,葛如亮也不管她,搶步上前直取江朔,忽又有一人躍過院牆,橫擋在江朔之前,卻是南霽雲趕到了,他喊道:“葛莊主且住,聽某一言。”原來南霽雲聽魯炅呼喊,隻道尋著了東瀛刺客,急忙奔來,彼時葛如亮已甩脫魯炅、渾惟明,追著兩小下去了,阿楚夫人和他簡略說了葛如亮為何要抓江朔,南霽雲大驚,急忙追趕,他功夫了得,後發先至反而趕在了魯炅、渾惟明的前頭。
葛如亮此刻已經渾然不顧了,更不答話,雙掌橫推,南霽雲要護江朔,不敢趨避,騎馬蹲襠也是雙掌平推,和葛如亮對了一掌,兩人各自向後退了一步,葛如亮本不欲傷南霽雲隻使了五成勁,但見南霽雲根基紮實,不出全力實難通過,向後一頓立刻向前雙掌再推,卻是用了全力了,南霽雲“嘿”的一聲喊,接下這一掌,這次卻站立不穩,退了一步,葛如亮兩掌尚未按實,重又鼓勁又是一掌,南霽雲咬牙又接一掌,終於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但葛如亮不願傷他,隻是將他擊倒並未傷他臟腑,南霽雲雖敗不亂,就地一招“秋風掃落葉”,左腿為軸右腿向葛如亮雙腿掃去,葛如亮向後一躍閃過,怒道:“南八,我不欲傷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兩人如是比武,南霽雲自然罷手認輸了,然而此刻如若退讓,江朔或死或傷,葛如亮固然無法在江湖立足,三江五湖也要成為武林笑柄了。因此他咬了咬牙道:“葛莊主,南八一向敬重你,但某既奉了這位小盟主,自然要護他周全,南八雖非莊主敵手,卻也隻能勉力一戰了。”
葛如亮聞言更不答話雙掌猛推,南霽雲不敢大意,凝神接招,不想四掌相觸,葛如亮卻立時收勁,向側滑去,南霽雲收力不及向前衝出兩步,反將葛如亮讓到了身後。葛如亮一招得手正要向前,卻見一團掌影舞動,卻是渾惟明到了,渾惟明千葉掌守禦嚴密,葛如亮知若成纏鬥之勢,百十個回合也難分勝負,他當即虛晃一掌,身子卻不進反退,向後一躍想要繞開渾惟明。不想背後一聲虎吼,隨即感到一股勁風襲來,原來是魯炅也到了。南、渾、魯三人舞動六隻手掌,將葛如亮圍在垓心,葛如亮雖然功夫較三人為高,但三人隻守不攻,葛如亮急切間倒也難以脫身。
江朔除了屠龍那日在江麵上見過幾人施展武藝,此後便沒再見過,且那日江麵上離得尚遠又是黑夜,許多精妙的招數看得不清,今日方才近距離看四人各自施絕藝。
渾惟明說話聽起來好似斤斤計較的商人,沒想到手上功夫卻凝穩厚重,他乃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三十六路千葉掌舞的密不透風,守禦滴水不漏;魯炅的武功源自道家,卻儘是猛衝猛打的招數,這金雁功雖隻一十六路,但他打來烈烈生風,剛猛無匹;南霽雲的功夫則是內外兼修,伏虎拳乃南少林絕學,有虎形一十八式爪法和伏虎二十四式拳法,來回縱躍之際,或擒拿或錘打,變化萬千。
三人各占一方,倒也配合無間。葛如亮所習雖也是道家功夫,和魯炅卻全不是一路,腳步輕靈,掌法卻剛猛無匹,在三人之間以穿星步閃轉騰挪,間或打出一掌,三人也不敢小覷,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應對。
江朔這些日子隨著荀媼練習吐納,又隨湘兒學了穿星步的輕功,雖未學過一招半式拳腳功夫,但已稍窺武學門徑,今日見四人劇鬥,仿佛一扇一直以來以來半掩的門突然被推開,心下一下豁然開朗,江朔如饑似渴的看著各人的招數,看到妙處禁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比劃起來,湘兒拉扯了他兩次,他都渾如未覺不肯挪步。
葛如亮功夫雖然高出渾、魯、南三人,但也難以一敵三,隻是三人隻為擋住他並非以命相博,招式中守多攻少,葛如亮也是仗著穿星步神妙無比,方能在三人中閃轉騰挪顯得遊刃有餘,江朔從今日方知他和湘兒每日遊戲般習練的穿星步居然是如此精妙的輕功,在心中與自己所學步法加以驗證,愈發覺得其其妙無窮。三人組成的包圍網幾次險些被葛如亮突破,好在知道葛如亮目標是江朔,隻需後退守住江朔這一邊,卻又簡單了許多,否則以葛如亮的輕功,三人原也難以阻住他。四人倏分倏合,慢慢向江朔這邊靠過來,江朔卻仍看著他們發呆。
葛如亮一時難以脫身,卻見江朔竟然站在不遠處未走,一咬牙心道我先以暗器射死這小子再做計較,瞅著一個空子甩手一擲,對著江朔腦袋打出一枚飛蝗石,飛蝗石本是探路用的,並非殺人利器,然而他這一擲之力非同小可,擊中江朔的頭顱也非得打個腦漿迸裂不可。他出手既準,離得又近,待江朔驚覺已是避之不及了,他驚呼之聲尚未出口,忽見一道黃影奔來,卻是湘兒阿娘阿楚夫人騎著龍馬“玉頂乾草黃”來了,她飛馬馳來,探身長袖一舒一卷,已將飛石抄在手中,身姿曼妙已極。
阿楚夫人回頭向兩小道:“快走,幾位師叔不能幫你擋一輩子。”
江朔這才驚醒,阿楚夫人飄身下馬抓住江朔的手往起一揚,將他甩到馬背之上,這老馬識得江朔和主人賀知章是一路的,江朔上得背來它也毫不抗拒,隻是噅噅地打了兩個響鼻。
阿楚夫人挽住籠頭對江朔道:“仆骨都督說這是此間腳力最好的馬,本也是你所乘舟上落水的,現下你就將它騎走吧,切記策馬全力奔馳一夜方可駐馬稍歇。”又將一柄長劍掛在馬鞍一側,道:“此乃裴將軍的七星寶劍,你帶著防身吧。”
江朔騎在馬上呆呆的望著阿楚夫人和湘兒,心下一片茫然,阿楚夫人見他不動,急道:“你快去吧。”
江朔道:“可是我走了,夫人你的傷病……”
阿楚夫人莞爾一笑,道:“江湖兒女義字當先,阿楚雖一介女流,亦知善惡大道,莫說幾位湖主已奉你為少盟主,就算是普通路人,難道我便能為惜己命,而戕害無辜嗎?”
江朔在馬上道:“可是……可是……”
阿楚夫人道:“快走,快走,莫再多言,難道少主在等我給你行禮嗎?”說罷作勢要拜,江朔急忙在馬上搖手道:“好,我便去了,夫人你莫要如此。”
再看湘兒站在一旁已經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他還想說什麼。阿楚夫人翩然起身,一舞袖子,那長袖卷成一道白索,抽打在馬臀之上,老馬一聲嘶鳴,放開蹄子奔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