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共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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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傅哈哈一笑,宋懷章倒是有點尷尬,開口問道:“冒昧問小娘子芳名。”

“什麼芳名不芳名的,我叫秋槿棠。”

宋懷章愣了一下,看了外披蓑衣頭戴鬥笠的小娘子,“好雅的名字啊。”

謝傅脫口念道:“門前槿花落,又見海棠開。”

宋懷章立即讚道:“兄台好文采,好敏思。”

說著對著秋槿棠道:“秋小娘子名字雅,謝公子這詩句一出,就更雅了,我也來應一應後兩句。”說著思索起來。

秋槿棠見謝傅將她名字作詩,忍不住輕輕朝謝傅看去。

其實她很仰慕有文學的人,隻不過她肚內越是缺乏這些越是自卑,嘴上越是輕蔑。

當初起這個名字,還是他的父親請了先生,花了一百文錢給取的,就是希望她能從漁家女變成……

想起父親,表情不由暗然起來。

宋懷章突然開口:“有了,葉言天霜涼……額……”

謝傅隨口一接:“啼化陽燦來。”

宋懷章脫口:“好,兄台這麼一接,令在下豁然開朗,一副喜得千金景象躍然詩上。”

“嗬嗬,獻醜了,宋公子,剛才追你的那幫人是什麼人?”

宋懷章沉吟一番之後笑道:“不瞞謝公子,剛才追我那幫人其實是我的家奴。”

謝傅好奇:“既是你的家奴,宋公子為何如此倉皇?”

“這幫人受家父指使要捉我回去。”

此話讓謝傅想起自己也曾倉皇逃家,哈哈笑道:“宋公子可是闖了什麼大禍?”

“闖禍倒是沒有,就是家裡為了指了門親事,我不願意,方才逃走。”

常聽見女子逃婚,極少聽見男子逃婚,謝傅笑問:“對方可是貌醜如豬?”

“那小姐我雖沒有見過麵,倒是聽說生得閉月羞花,兼性格溫柔,多才多藝,無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針黹女紅樣樣都會。”

“那宋公子為何逃婚?”

“因為我非表妹不娶。”

謝傅見這位宋公子有一點點迂腐,有一點點固執,還有一點點癡情專一,倒是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當年他也如此秉性純良,專情專一,現在卻是風流多情的大爛人一個。

可……

可每一段感情就像冥冥中注定,躲都躲不去。

他從小缺少女性慈愛,上天就安排初月與他相見,初月身上那股無私慈愛,他真的無法抵擋。

與鶴情之間又帶著同病相憐,惺惺相惜。

與婉之又是早就書信往來的老友。

就連小韻,竟也是他小時候就暗戀的貴夫人。

就好像上天見他前九世孤老無妻,所有的緣分都集中在這一世。

十世姻緣化作一世來。

若每一世獨愛一人,那該多好啊。

想到這裡,謝傅卻歎息一聲。

宋懷章以為謝傅是為他歎息,笑道:“我現在就是要去雷淵宗找我那表妹。”

謝傅哦的一聲,竟是與他同路。

這時秋槿棠雙手撐櫓,啟唇清唱:“北雁南飛又一秋,奴送君行心哀悵……”

謝傅聽見這首曲子前序,表情一訝。

宋懷章笑道:“秋小娘子,你哀悵什麼啊?大家不是有說有笑的,我才哀悵呢。”

謝傅聽了宋懷章的話,料定他沒有聽過這首曲子,要不然不會有此一言。

秋槿棠瞪了宋懷章一眼:“閉嘴,被你打斷,我都忘記下麵怎麼唱了,再打斷把你扔下河去。”

宋懷章立即閉上嘴巴。

秋槿棠繼續歌唱:

相當日,與君依,想今日,與君彆,淚汪汪啊淚汪汪,歎奴隻是船家女,不能伴君旁,望斷君啊,一刻白了頭。

宋懷章觸曲傷情,竟表情暗然的跟著哼了起來。

熱淚滾滾流心間。

同心小船續姻緣,偕隱大江渺煙水,羞看水中半輪月,君為奴來髻青華,與君私奔到天涯,紅月融融啊。

秋槿棠唱到這裡便止,歌喉雖不能與名伶大家相比,但是此曲倒是極為貼合她船家女的身份,動心懷撩心弦。

而歌曲從古至今都是為了舒展情懷,而不是為了展示技巧。

隻有技巧沒有情感的歌曲也隻是靡靡之音。

宋懷章竟情不自禁的跟著哼了起來:“與君私奔到天涯,紅月融融啊。”

唱著竟是目眶微微泛紅,笑道:“這首曲子太應此情此景了,簡直是為我譜寫一般。”

秋槿棠懟道:“胡說八道,你是船家女嗎?”

宋懷章昂首應道:“我雖不是船家女,卻是那癡情郎。”

謝傅心中暗忖,好一個癡情郎啊,這珍貴的三個字,他卻永遠失去,再也找不回來。

竟羨慕起眼前的宋懷章,能夠清清白白獨愛一人。

“秋小娘子,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秋槿棠笑道:“洞房花燭三叩拜,我們這一帶的船家女都會唱這一首曲子。”

謝傅笑道:“秋小娘子是情竇初開,盼得有情郎,是不是?”

哪個少女不多情啊,秋槿棠被說的臉微微一紅,嘴上惡狠狠道:“你們這些公子,腦子裡儘想些齷蹉粑渣的。”

謝傅笑道:“男歡女愛天經地義,倒也不是什麼齷蹉粑渣,秋小娘子,你平日裡撐船載人,可有相中哪個心裡偷偷喜歡的?”

秋槿棠譏諷:“自以為是,我見過比你英俊百倍,好上百倍,多的是。”

謝傅笑道:“又沒說是我。”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說你自己,接下來是不是要語言輕佻調戲啊,你輕佻個試試,調戲的試試,看我不把你晃下船,到時候哭著喊著讓姑奶奶救你上來。”

謝傅莞爾一笑,破有深意道:“看來秋小娘子是個有故事的人。”

秋槿棠手指謝傅,冷聲道:“我告訴你!你不是頭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最好嘴巴先湊到河裡洗乾淨。”

“渭流漲膩,棄脂水也,江麵發藻,船娘溲也。隻怕我這嘴是越洗越臟。”

謝傅說得隱晦,以為對方聽不懂,怎麼秋槿棠每日文縐縐的話聽多了,卻也無師自通。

舉起船楫就打了謝傅一下:“我一早就看你一臉下流樣,果真表裡如一。”

謝傅莞爾一笑,人家既然開不起玩笑,那他就少開玩笑。

這時宋懷章回神開口:“不對啊,這曲子怎麼叫洞房花燭三叩拜?唱的跟歌名不一樣啊。”

秋槿棠沒好氣道:“孤陋寡聞,後麵還有呢,沒聽完就亂編排。”

宋懷章道:“那秋小娘子你繼續唱啊,我想聽。”

“你當我是賣唱的,不唱!”

宋懷章遞過一塊碎銀:“給秋小娘子潤潤喉嚨,勞你開口。”

這姓宋的倒是比那姓謝的順眼多了,也沒敢接銀子,臉色暖和道:“後麵的我不會唱,也唱不好。”

“哦。”宋懷章一臉失望。

這時謝傅笑道:“我來開個頭吧。”

“你來?”

謝傅已經歌聲起:風雪漫天遮月光,禮台雙燭照明堂,船家女帶淚入洞房,倒一杯拜謝天地,與君能有同心緣……

既然在現實中當不成範玉陽,那便在曲中當一回範玉陽,專愛!決愛!

他也的確是這樣的男人,隻不過……隻不過也同樣多情,隻不過舍不得每個愛她的女人傷心,他也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做一個堅貞忠貞的男子。

沒有隻不過!他就是這樣的渣男!

心中激烈澎湃的情感透過歌聲宣泄出來。

此曲乃是他所作,初作時以戲謔風塵之心儘展才華。

在畫舫上,麵對蘭甯時又無怨無悔,此刻又心境不同,透著恨不能的哀傷。

這種心境正吻合詞意,恨不能共生,唯求共死。

一曲唱完,剛才滿臉不屑的秋槿棠以無聲流淚,這首曲子她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歌喉甜美的船娘不在少數。

甚至有的時候,她會將船隻聽在青樓旁,聽青樓裡的名伶大家歌唱這一曲。

但沒有一個人比他唱的要感人至深,讓人蕭然淚下,而明明他大男人的嗓音一點都不甜美。

秋槿棠此刻看向謝傅的眼神已經大不一樣,非但沒有鄙視,甚至透著傾慕。

謝傅唉的歎了一聲,這歎息聲也歎到秋槿棠的心裡去,莫非他是個充滿悲傷故事的男人。

宋懷章一個大男人,哭得比秋槿棠還要不堪,嘴上勸道:“謝公子何苦於窗中窺傷鶴,更應仰頭見春台。”

謝傅笑道:“多謝,受教。我也以宋公子的這番話回贈宋公子。”

宋懷章點頭:“有理,有理。”

謝傅瀟灑一笑:“好了,大家也不要無病呻吟了。”

一直不屑兩人的秋槿棠竟也點頭附和:“我唱一首越曲給兩位公子聽吧。”

謝傅笑道:“難得秋小娘子願意開玉口,我倆洗耳恭聽。”

秋槿棠昂頭望月,展喉歌唱,甜美的越調響起:

一壺好茶,伴月圓勿再缺。

一聲煙火,響夜空掛天明。

阿嬤說這是元宵夜,行橋來看燈,有水果呷鯉燈,有阿伯呷娘仔。

笙簫吹雲散,人間笑聲滿。

聽一首歌謠,思我十年在我不回鄉,隨燈月照我回……

秋槿棠歌聲甜美,帶著兩人如枕雲端。

這是驟然降下瓢潑大雨,雨點冰冷落在臉上如針紮入刺痛。

秋槿棠停止歌唱,神情嚴肅:“暴風雨來了!你們兩個先回船艙躲著!”

宋懷章被冰冷的雨點打的受不了,哦的一聲就竄進船艙去。

謝傅卻走到桅杆處拉起繩子,幫忙著收起帆布。

秋槿棠生怕謝傅有失:“謝公子,我來,你彆添倒忙。”

說著人就走到謝傅身邊,奪過他手上的繩子,用力一拉。

她是女子,人嬌小,此刻已經起風,一拉之下竟有點吃力,謝傅還未來得及幫忙,就看見秋槿棠人靈活一跳,然後蹲地一拉,帆布唰的一聲就被她拉下來。

秋槿棠迅速打結係好,對著謝傅:“這河上的風會很大,天黑我也看不見浪,隻是憑著經驗,一會船隻會顛簸搖晃的很厲害,你到裡麵照看那個姓宋的,外麵交給我就是。”

“這種情況我不是頭次遇到,隻要按我說的做,我會安然無恙送你們上岸。”

專業得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做,自己留在這裡隻怕會幫倒忙,“需要幫忙,你喊一聲。”

人就返回船艙。

沒一會兒已經狂風暴雨大作,船頂被豆大的雨點打的劈啪作響,船隻物品鼓顫,風聲呼呼夾著河水滔滔。

漆黑中唯有船頭左右搖晃的油燈能給人一絲安全感。

宋懷章對著謝傅道:“風雨好大啊。”

謝傅道:“這是黃河中下遊,一旦下大雨,河水猛漲,風浪會很大,一會更厲害,你可要捉緊了,掉下河就直接被河水卷到河底去,水性再好都沒用。”

宋懷章連忙緊緊捉住船身木頭,對著謝傅問道:“謝公子,你懂水性嗎?”

謝傅應道:“我水性還不差,卻也不敢冒險。”

宋懷章顫道:“我不會啊、”

這時船身一個劇烈晃蕩,已經捉著東西的宋懷章還是脫手竄了起來,撞到什麼東西,痛叫一聲。

未待謝傅開口,船外的秋槿棠直麵風浪,朗聲喊道:“捉緊了!”

穩坐如山的謝傅順著要搖擺的油燈,看見秋槿棠正死死的握住船楫,不時吃力劃動,憑著經驗在風浪中控製船隻平衡。

那嬌小的身影讓她手中的船楫就像一把沉重的大錘,雙腿分叉沉腰的模樣又像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一個大浪加上暗流洶湧,船隻傾斜一下,然後竟是轉圈起來,船艙內的東西左摔右滾,霹靂啪啦亂成一片。

這種天旋地轉,身體找不到踏實的感覺,異常恐怖,宋懷章嚇得鬼哭狼嚎起來。

正如秋槿棠先前所說一般,遇到風浪,她所能做的就是極力控製船隻,根本無法分身乏術去照顧兩人。

秋槿棠經驗再豐富,終究是個女子,力氣不比男人,死死握住握住逆浪而控的船楫,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已經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雨水。

就在她感覺握不住船楫的時候,一隻手卻輕輕搭在船楫,秋槿棠立即壓力大減。

望去卻是全身濕透的謝傅,驚訝脫口:“你出來乾什麼啊?”

如此凶險景象,謝傅此刻竟微微掛笑:“幫你啊。”

這微笑落入秋槿棠眼中,不由一呆,腦海劃過一個念頭,這人不是經曆豐富就是不怕死。

不管如何,這微笑都讓這個一向獨自麵對困難,克服困難的女子得到支持與欣慰。

謝傅見秋槿棠還有猶豫之色,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彆人,但相信我一會。”

秋槿棠終於開口:“你小心點,掉下去,我救不了你。”

謝傅不說廢話:“你指揮,我出力。”

秋槿棠此刻已經雙手發麻,有點脫力,正如所願,一邊憑著經驗主控船楫,一邊指揮道:“往左劃。”

手上剛剛發力,就有一股強大的助力幫她完成這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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