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拿來盤筷,王婉之就聽到扒盤子的聲音,很悅耳也很美妙。
緊接著一陣盤子摩擦桌麵的聲響,謝傅聲音飄來:“這一盤太多了,我吃不完,你也餓了吧。”
他的聲音哄中帶著幾分懇求。
王婉之遲疑了一下,身姿依然端正, 目視前方,伸手摸索著筷子,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她還沒有吃,就聽見一旁筷子刮過盤子的聲音,那咬嚼的聲音清晰得好像就從自己口中發出來。
光是聽著這些聲音,王婉之就能想象到一個餓壞了的糙漢狼吞虎咽的樣子。
心中竟想, 一點都不像個公子。
“哇, 好大的蝦仁,大叔,你可真舍得下本錢。”
王婉之忍不住微微一笑,一個容易滿足的小孩子。
老漢應道:“這是公子在本店吃的最好一頓飯,隻要公子能吃得開心,不講究了。”
王婉之聞言,麻木的心竟有一絲傷感,這是我和傅最後吃的一頓飯嗎?
無論生離還是死彆,結局都是一樣,永遠不能相見,唯有思念。
“味道太好吃了,正正宗宗的揚州炒飯。”
“公子吃出正宗的味道,難道是揚州人嗎?”
“大叔難道聽不出我的口音來?”
“還真的聽不太出來。”
“或許我經常讀書念經,硬生生把家鄉口音給念沒了。”
老鄉見老鄉分外親切,有話說不完。
王婉之聽著兩人聊起揚州的食物,惹得饑餓嘴饞,靜悄悄的吃了起來,待吃了第一口,神情一訝, 滋味特彆。
慢慢品嘗終於吃出元鏡先生所說的那種味道,原來她以前吃的不是正宗的揚州炒飯,今天這道揚州炒飯才是正宗的。
謝傅和老頭聊著揚州的景觀趣樂,一個中年漢子走了進來,神情不善道:“好啊,竟還有人敢來這裡吃飯。”
老頭說道:“公子,你趕緊吃完走吧。”
謝傅抬手安撫老頭,對著來人笑道:“我想到哪裡吃就到哪裡吃,誰也管不著。”
中年漢子冷笑一聲,在謝傅的桌子坐了下來,朗聲道:“來十盤揚州炒飯,還是老規矩,不好吃不給錢。”
“我讓你坐在這裡了嗎?”
謝傅說完,提起中年漢子,直接朝門外扔了出去。
隻聽傳來一聲痛叫,緊接著就是暴躁的嚷嚷聲:“打人了,快來人啊。”
老頭連忙說道:“公子,你快走吧。”
謝傅淡道:“大叔你放心好了,我今天要為老鄉撐一回腰, 來多少人,我打多少人,直到他們不敢再來惹事為止。”
門口很快聚集了一大幫人,有男有女,手裡拿著菜刀棍棒,看來這種事不是頭一回,所以才能如此默契,迅速聚集起來。
謝傅見大嬸都來了,心中訝異,金陵的民風如此彪悍嗎?對著王婉之輕輕說了一句:“我先去打個架,你慢慢吃。”
王婉之不應聲,她並不擔心謝傅,該擔心的是外麵那群刁民。
謝傅走了出來,有女人倒不太好直接動手,朗聲道:“男人站左邊,女人站右邊。”
剛才被謝傅扔出來的中年漢子指著謝傅,怒道:“就是他打人。”
有超過半數的人看到謝傅,表情卻一下子呆住了。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菜刀棍棒紛紛掉落地上,發出叮叮啪啦聲響,如同棄械投降一般。
當中幾分婦人更是眼眶一紅流出眼淚來。
“大人——”
"大人——”
“李大人——”
“大人,你還活著!”
大人之聲此起彼伏的同時,如同見到再生父母一般,紛紛跪下。
原來這群人都是謝傅在無錫拚死相救的那群災民。
瘟疫結束之後,他們流落到金陵來,在此謀生。
大部分人認出了他們念念不忘,卻無法報恩的李大人。
他們一直以為李大人已經死去,心中愧疚無比,此刻見救了他們一家的李大人還活著,如何能不激動流淚。
這恩情飼肉難報。
說強盜,道強盜,李大人是個大強盜。不搶女人不搶財,專搶米鋪和狼豺。
瘟疫到,家家戶戶掛白帆,災民來,大街小巷全乞丐。
老實點,待在家,彆出來。
全部人,臉遮來。喝點水,得燒開,這個強盜真奇怪。
支大鍋,熬藥來,隔離坊,病人抬,這個強盜卻無害。
挨家挨戶送米來,百姓歡迎強盜來,強盜來。
他們竟齊唱起這首流傳廣泛的歌謠來。
其他沒見李大人的人也反應過來,紛紛跪下,包括剛才那個被謝傅扔不出的中年漢子。
無錫假冒縣令的事跡流傳廣泛,甚至編成評彈和大戲。
王婉之自然也聽說過,深以為敬,心中暗忖,原來這個在無錫拯救災民於水火的大強盜李大人就是你啊。
這種感覺就好像書中的人物突然就在你的身邊。
眾人哭哭啼啼,如同哭喪一般。
謝傅卻肅容對他們欺行霸市的行徑狠狠訓了一頓。
這群剛剛還異常彪悍的人,在謝傅的訓斥下,乖得像小孩子一樣,又是點頭,又是認錯,又是應諾保證。
然後他們就熱情激動的圍攻謝傅。
這番場麵,謝傅實在無法應付,拉著王婉之逃離。
真的是逃離。
老頭從頭到尾都保持發懵狀態,待門口消停下來,才回神道:“遇到貴人了,老婆子,把招牌重新掛起來吧。”
王婉之被謝傅拉著,好像長了眼睛,奔跑如飛。
謝傅很有分寸,甩開遠離之後,停下腳步。
王婉之也跟著停了下來,氣喘籲籲,雙頰泛著一絲淡淡的紅,一張冷漠臉也就有了幾分嬌美。
“抱歉,害你吃不成飯,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
謝傅不知道為何如此客氣,或許是王婉之今日表現出來的冷漠,讓兩人不知不覺有了距離感。
王婉之什麼都沒說,謝傅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值得驕傲的存在,剛才的發現,隻不過是其中之一,並不需要特彆提起,就算這是一件為世人嘖嘖稱道的事。
越是值得驕傲,越是讓她無法抗拒,王婉之突然很恨他。
生平最恨的一個人,恨得莫名其妙。
就好比曾經恩愛如漆的夫妻,有一天卻拔刀相向,恨不得殺了對方。
王婉之狠狠的甩開謝傅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