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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期被人半拉半扯就去了錦衣衛司的訊堂。
勾著他肩膀的人臉圓圓的,眯著的眼中看上去明顯有一點不懷好意。
“到了。”
現在明明天還沒黑,訊堂中卻一片黑暗,隻有房間的四個角落裡點著的一些火把能夠提供一些微微的亮光。
這是錦衣衛審訊的常用手段,把人帶到內部高挑的屋內,用不透光的黑布將頂上的小窗遮住,好讓這裡的犯人不知白天黑夜。
牆上還掛著五花八門的刑具,讓犯人看了就心生懼怕。
不過就算是這樣的手段,也隻有那些進來之前有些身份,聖上特意關照過的人才能夠享受的。
要是換了其他的人,牆上掛著的那些刑具用就會直接用來招呼到他們的身上。
而眼下跪在這裡接受審訊的一群人顯然就是那種進來之前就身份不一般的。
他們臉上的肉飽滿,牙齒完整,儘管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把自己的頭發與著裝整理的整整齊齊。
一看就是進來之前養尊處優的。
訊堂最前麵擺著兩個兩把椅子,椅子的中間有一個小桌子,上麵擺著一壺茶,幾個茶杯,還有一些茶點。
左側椅子上坐著一位麵容嚴肅,穿著飛魚服的人。
右側椅子上則坐著一位著一身玄色衣裳的。
飛魚服是錦衣衛標誌性的服飾,錦衣衛的指揮使想必是會穿的。
那麼坐著的另外一位應該就是太子—李稷。
指揮使的臉看著倒是清楚。
但裴期使勁眯了眯眼也看不清楚李稷的樣貌。
屋內微弱的亮光似乎不足以將李稷完整的麵龐照亮,隻是一打眼看上去,這太子的身量竟比那指揮使還高大,威武異常。
他的眼睛被隱藏進了黑暗之中,隻露出高挺鼻梁和飽滿的唇。
與他高大身材形成對比的是,此刻那唇勾著,看上去十分溫和。
審訊都是這副模樣,不由得讓人懷疑,不會是根本不懂如何審訊,隻是來走一下過場的草包吧。
裴期身體往前傾了一下,想看清楚那張臉,可他站地太遠了,不管怎樣都隻能看清那半張。
帶他進來的那個圓臉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小聲說:
“帶你來這兒原是想嚇嚇你,我當你會怕呢,哪想到你如此大膽,安分些站好,當心冒犯了那位殿下,你新來的第一天便想挨罰嗎?”
裴期想了想,對方說得對。
第一天,不能闖禍。
於是他乖乖站好了不動。
圓臉撇了他一眼,意外他這麼聽話。
然後隻見那邊的指揮使手一揮,便緊接著就有兩個錦衣衛將排在最前頭犯人押了上去。
犯人被兩個人壓著被迫膝行到指揮使和太子的跟前,如此狼狽,卻仍未減損臉上倨傲,見到指揮使和太子,他臉上非但沒有懼色,反而怒目圓睜。
“本官早已說過,那兩萬兩白銀途經本官手之時分明分毫未減,此事根本與我無關,你們錦衣衛徒增冤獄,還有臉設堂審訊!
果真是辦事廢物的狗腿子!”
裴期有些不明白,這人明明已經落得如此境地,為何還這麼理直氣壯?
見他不解,旁邊的圓臉貼心給他解釋著:“這是兵部主事的張大人,是這群人裡官最大的,還是國舅爺一母同族的兄弟,也就是和宮裡最受寵的那位娘娘一族的。”
裴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旋即,圓臉又一臉氣憤地小聲說,
“要是換做旁人,他們早就把這些刑具全都試了一遍了,也就是仗著知道我們不敢把他們真的怎樣。”
而那邊,指揮使也是同樣發怒,聽見張大人非但不認罪反而朝錦衣衛潑臟水,他麵色微微一沉,
“張大人,你身為兵部主事應該明白汙蔑朝廷命官是什麼罪。”
哪知道張大人聽見這話絲毫不怵,仰頭大笑道,
“汙蔑?”
他把頭直起來,掃著四周,
“你們錦衣衛辦事不公,屈打成招的事情還少嗎?今日就算是把我殺了,我也不會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見到領頭的人這樣,背後的那些等待審訊的人居然好像找到了底氣一般。
他們把腰杆挺得筆直,一個個好像真的被冤枉一般,挺著腰,昂著頭,仿佛要彰顯出自己不屈的風骨。
太子李稷一直未發一言,此刻卻微微抬手,示意指揮使稍安勿躁。
他上身前傾,將那雙上挑的眼從黑暗之中露了出來,他仍舊勾著唇,溫和地說:“張大人,你既說此事與你無關,那你可有證據?”
張大人冷哼一聲:“證據?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何須證據?倒是這些錦衣衛,無端抓人,濫用刑罰,該當何罪?”
“那請張大人說一下那銀子是如何從你的手中到下一個人的手中的。”
李稷笑著做了個“請”
的手勢,很客氣的模樣。
“大理寺已留存證據,張大人務必如實交代。”
那邊的張大人微微揚起下巴,心想太子殿下這模樣審訊手段定是不如這些錦衣衛的千分之一的。
一個“請”
字就妄想審出真話?
太子又如何?在他麵前也隻是黃毛小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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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料定大理寺中的證據殘缺不全,需要他的證詞才能歸案!
這群人根本不敢對自己怎樣!
若不是此番境地,他簡直要撫掌大笑,嘲笑這黃毛小子的無能!
於是他神色更加傲然,仿佛紆尊降貴一般,說出那段他和那些同夥編出來的,已經爛熟於心的話:
“那銀子乃是正常交接,本官按照流程將其轉交給了負責下一站押送之人,交接之時,雙方皆有記錄在冊,若不信,大可去查……”
話沒說完,他脖子便一陣發涼,寒芒閃過,他沒說完的話與人頭一齊落地。
聽他說了幾天瞎話的太子殿下,站在原地,將那把取他首級的刀收入鞘中。
有一些血濺到了他的身上。
後麵有些犯人猝不及防看到了張大人那還跪著,來不及倒地的無頭身體。
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哪裡真的見過這樣的場麵?
他們被嚇得當場嘔了出來。
地上一片汙穢。
錦衣衛其實素日會用不少比這殘忍上千倍的刑罰。
但他們仍舊被震驚了。
不是震驚這狀況慘烈,而是太子如此反複無常。
須臾之間,室內似成兩極之境。
一側乃錦衣衛所立之處,靜謐至極,幾可落針聞聲;
另一側則為犯人所在,哭嚎與求饒聲幾欲響徹雲霄。
李稷此刻挺身而立,恰好遮去些許光亮,其身影如墨,黑壓壓的,愈顯威武高大。
他麵上依舊含笑,然眾人再無一人覺其溫和。
令人膽寒。
四周之人噤若寒蟬,不敢直視。
瘋子,瘋子。
可憐張大人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都糊弄太子殿下好幾天了,怎麼會在今天就忽然發難呢?
頭顱骨碌碌地轉,一路滾出斑駁血跡。
前方佇立之錦衣衛,沒有防備,都下意識避讓,竟硬生生讓出一條道來,任那頭顱一路滾去。
不一會兒就滾到了裴期的腳邊。
裴期低頭,看到了腳邊“張大人”
那一張死不瞑目雙眼大睜的臉。
他皺了皺眉,腳上這雙是為了當差新買的靴子,第一天就被汙血給弄臟了。
正如之前說的,裴期向來遲鈍,對於情緒並不敏感。
所以現在,他也隻當沒事發生一樣,站在原地。
他腦海中隻牢記著——第一天,不能闖禍。
他渾然不知自己的舉動在人群中是多麼異類。
在犯人哭天搶地要交代證據,周圍錦衣衛都臉色鐵青的時候,裴期就那樣,安靜地,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站在原地。
昏暗光線,地上血跡,人頭,哭嚎的犯人,裴期平靜的樣子和他那張美如冠玉的臉放在一起,實在不搭。
李稷當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了過來。
與裴期視線交彙的瞬間,李稷眯起了眼,衝裴期招了招手:
“煩請,將張大人帶出去。”
他說話客氣,好像是誰也不會得罪的。
但他身上還在滾落的血珠卻並不認同這點。
換了旁人早就心驚膽顫,可裴期心中卻無甚波瀾,他隻是心中牢記阿娘那句要好好乾的叮囑。
於是他聽從太子的吩咐,自然地彎下腰去,伸手扯住了幾縷頭發,將那東西提了起來。
他沒意識到,身旁站著的錦衣衛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經從擔憂變成了震驚。
這小子新來的第一天就遇到這種情況居然麵不改色。
猛。
錦衣衛的新人來先吐三天已經是老傳統了,而這新人……
實在是猛。
裴期腿長,邁了幾步就到了李稷的麵前,他彎腰,用另一隻手提溜起張大人的身體,準備離開。
可起身的一刹那他有些愣住了。
首先是桌子上那盤茶點。
不愧是聖上看重的錦衣衛,茶點也是用了十成十的料,奶味,甜味,茶味撲鼻。
裴期從小就天生怪力,自然胃口頗佳,今日為了趕車來之前沒怎麼吃,現在早已饑腸轆轆,因此隔了這麼段距離都能聞到香氣。
其次是李稷的那身衣服。
裴期剛才可見到有不少血灑了上去,如今卻分毫未濕。
沾血不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