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因為昨日宋郾行說的那番話對她起的作用,宋毓容今日出府路上看到路邊百姓交談都下意識覺得是在議論她與顧欽的婚事。
一定是這幾天太累了,本就因瑣事煩擾的宋毓容抬手扶額,昨日與宋郾行見過後,她一直在思考寧家之事的對策,一夜未眠今日早朝議事有些精力不濟。
宋毓容掀了車簾喚攬翠上前,“還有多久到?”
“馬上了殿下,這個時間路上車馬不多,我們穿過這條街就到了。”
這還是宋毓容第一次上朝。
原本被封為監國公主後她就該上朝議事,但奈何當時王昀勾連黨羽,以先皇仙逝為兒女至少要廢朝一年以儘哀思為由獨攬大權一年,甚至就連按理應先送到公主府的奏折都先一步送到王大人府中。
小人當道,國之禍患。宋毓容心裡就是萬般不願,奈何當前局勢不穩,也隻能咽下屈辱,以虛與委蛇求一時安穩。
馬車穩穩停在宮門,在攬翠的攙扶下宋毓容身著一身公主冠服,在宮人的注視下走在正中禦道上,引得院中等候入內的大臣側目。
甚至還有膽大的直接當麵小聲議論開。
“這女子上朝實在是聞所未聞啊,我們大晟如今雖無主君卻也是萬國來朝一統中原的大國在,怎能這般違逆天道啊!”
這話說的聲音雖然不大,距離不過半杖的宋毓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毫不避諱,直接側頭而視,說這話的人紅袍加身,年歲卻尚輕,宋毓容對這人有印象,是去歲先科狀元,崔元。
初時殿試她還曾聽聞這位崔大夫言論偏僻入裡,做的一手好文章,那篇論國運曾在京中酒館雅集風靡一時,她還對此人頗為欣賞。
不曾想一年不見,這位新入仕的大人也成了氏族一黨的擁護者。
宋毓容朝前走了一步,勾唇輕笑,“崔大人,好久不見。”
宋毓容說話不似崔元方才那般看似毫不畏懼,實則暗中壓低聲音生怕引起旁人矚目,宋毓容的目光直直落在男人臉上,甚至若不是崔元目光躲閃,就會與她對視。
崔元身邊幾個臣子見狀趕忙朝著宋毓容行禮,見眾人趨勢,僵若木雞的崔元似乎才反應過來,朝宋毓容弓了身子。
“衡陽公主。”
宋毓容並未若方才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客氣,甚至連句請起都沒說,隻是看著麵前姿勢謙卑的男人,直到看見男人手中的護板因緊張而微微發抖才開口,語氣還帶著明顯的嘲諷。
“想是崔大人如今春風得意,說話的底氣都足了些,隻是本宮勸大人在這兒風口說話還是當心些為好,免得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被有心人聽去,誤了大人清譽。”
宋毓容將男人身側其他行禮的大人扶起,貌似是對著旁人,實則話都是對著崔元說的,“崔大人當年殿試一論動京城,內容犀利觀點新穎,朝中一年不曾有人敢稱逾其上,其中有句話本宮覺得極好,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
“國之根本在民生,民無憂,則天下平,為君者需以民為重,懷天下,感蒼生,胸有大誌,不吝小節……先為人,後分男女,崔大人該去好好讀讀當年寫的策論。”
崔元額上滲出細密冷汗,麵對宋毓容的質問甚至不敢抬頭,隻諾諾稱是。
宋毓容這般行徑是過去從未有過的,王昀一黨過去隨意便將宋毓容困於公主府一方狹小天地,過去太過簡單以至於讓崔元今日生出了自己也可以將這個名存實亡的監國公主壓在下麵的錯覺。
但宋毓容從剛才到現在,甚至不曾有過疾言厲色,臉上帶著笑便在三言兩語將將他們幾個膽敢出頭犯上的臣子麵斥一番,這般氣魄膽色,又有如此見識,實在是他們低估了。
……
隨著太監掄鞭三次,眾人這才循序進入。
宋毓容為皇室血脈,又是先帝指認監國,自是站在百官前列,不過不同於皇上麵對百官,宋毓容始終不是大權在握,因此站位也如百官一般朝前。
此時的宋毓容麵前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無人在座的龍椅,稍往後便是文官之首暫為攝政王的王昀,側麵武官之列便是以顧欽為首。
百官先是有奏上報,然後自然而然由管理朝政已久的王昀思慮回複,過程中宋毓容隻是聽著,並為如剛才院中一般出口將話搶過。
隻因她心中有數,一則所報並非大事,按她聽來都與近日府中批複奏折無異,二來王昀所說並無錯處,剛才她是一年不曾入朝,出言給這些人一個驚醒,宋毓容並不想在這些無甚可辯的事情上爭端。
她今日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王昀同意她與宋郾行一同前往殷城。
其實宋毓容倒不是不可以不說直接前往,但這一去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唯二的皇親這麼久不在京中是瞞不住的,反而會引起王昀等人的注意。
因此她想找一個合理前往殷城的機會。
偏這個機會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就在剛回稟的大人說完,早上被宋毓容在院中當麵為難的崔元就上前兩步,男人手裡護板一舉一本正經的就開始上奏。
“臣崔元有奏報,近日微臣曾收到殷城來的家書,說殷城雖按時上奏稟明城中歲供有無天災功績,看起來頗為安定,但臣家兄卻說數月來城中商戶囤貨溢價,百姓難易度日,實在是仗著自己遠在邊地就視朝廷為無物。”
果然這個崔元側頭看她,見宋毓容臉上毫不在意的模樣果然繼續說道,“臣想定是如今帝位空懸,因此讓這些臣子生了可以輕慢朝廷的念頭。”
宋毓容聞言眉心一動,看來這個崔大人是有仇要當麵報了,但麵上卻仍保持著一副淡然模樣。
果然,崔元當即跪在地上,朝著宋毓容所在方向大聲奏請,“臣請代為監國的殿下親往殷城平物議安民心。”說完還抬頭,頗有些挑釁的對著宋毓容激將,“殿下初入朝堂,若是覺得為難大可以不允,臣等另尋他人前去也可。”
崔元這番話簡直是說到宋毓容心坎裡了,簡直是剛口乾就有人送水,實在是及時!不曾想本就是敲打氏族一黨的話卻給她幫了這麼大的忙!
宋毓容都快壓不住臉上喜色,但麵上還是那副淡然不在意的模樣,甚至說話時還帶上一點難以察覺的厭煩。
“崔大人這般說話是懷疑本宮的治國之能嗎?”
“微臣豈敢,實在是臣心係殷城受苦的百姓才一時間情急言語不當,願殿下能如臣一般心懷蒼生,事成後臣願長跪京中古刹為殿下祈福,臣替殷城百姓謝過殿下。”說完崔元又恭謹的朝著宋毓容行禮。
崔元就是看不慣這個生於皇家高高在上的公主,剛才在外麵就對他這個大夫言語奚落,他一向是個要強好勝之人,最是在意這為人臣子的臉麵,因此從上朝開始就思忖著要如何讓宋毓容吃虧,正巧想到昨日收到的家書。
崔元看宋毓容這般氣急敗壞的樣子實在是得意,對宋毓容表現出來的樣子深信不疑。
宋毓容心裡得意,麵上還是裝作一瞬逞凶放狠話被發現的心虛,然後為了麵子不得不應承的模樣,“本宮就帶著安王去一趟殷城,讓你看看本宮是否能解決這城中之困?”
就在崔元還在為宋毓容果然是個草包,就是被揭穿了還要拉安王一起給自己墊背時,一側的王昀才發覺不對。
他不像崔元這般年輕氣盛,多年官場磨出來的老臣陰狠讓他敏銳察覺到了不對。
王昀臉上溫和的出口勸和,“殿下乃是萬金之軀,此去殷城山高水遠,定然於身體無益,崔大人你實在是冒犯了。”說完還不忘看他一眼提醒。
被眼神壓迫的崔元雖是心中疑惑但還是想要改口,卻被自己剛剛的話架得說不出口,遲疑間被宋毓容直接將話做實。
宋毓容發冠上金釵華貴繁複,回身看向男人的時候卻連鬢邊的珍珠流蘇都不曾亂,神態頗為自若。
“既然本宮已經答允就不會反悔,隻希望介時本宮將殷城之亂平定後,崔大人記得今日所諾,今日諸位大臣皆是見證。”
宋毓容此次簡直占儘了先機,如今賭約已成,這下就是王昀也不好執意扭轉她的心意,也隻能訕訕賠笑。
雖然王昀一貫自負,他自認自己在殷城謀劃之事除卻自己外必定無人勘破,但謹慎的性子還是讓他想稍作轉圜。
“既然如此,不若此次隻殿下一人獨去便可,如今京中也需皇家之人坐鎮,加之此去殷城山高路遠,若是有些危險也好為皇家保險,安王殿下不若留在京中?”
果然王昀這賊人不會這麼好對付,若是宋郾行不去,那寧婉舒與他之事又當如何解決,可要是她繼續糾纏,王昀估計會更加懷疑,本次前去風險本就不小……
宋毓容心中一緊,官服袖子下的手指緊握,指甲狠狠劃在掌心。
“王大人此言不錯。”
不待王昀後麵勸諫的話說完,一道淩冽男聲就將他打斷,眾人循聲望去,正是站在殿中兩人對側的顧欽。
顧欽轉過身,與剛才文官不同,他隨意的將護板一手握住,麵色冷然道:“既然王大人如此擔憂公主和安王的安慰,臣願意自請護送,一定保護二位殿下的安全。”
顧欽說完還看似隨意的看向身後眾臣,神色平淡的問:“不知諸位大人對顧某的建議是否存疑?”
顧欽看似隻是詢問,甚至就連神色和語氣都看不出半分的不悅,隻是如平日交談般隨意掃過,但在場眾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十足的壓迫,就像屍山血海裡走出的羅刹,隻要想到便是另周身血液凝固般的恐懼和威懾。
這位下手可是不留情麵的,朝中乃至大晟,又有誰敢駁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