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坊中的病人在醫者協力醫治下,已有好轉,朝廷的人不日就要返回上京城。
柳姒身子也好得大差不差,難得的去城外逛逛。她去時洞真正帶著一眾弟子在坊中為百姓誦經講道。
遭災的百姓不僅是肉體受難,心中也會有苦痛。洞真他們的作用,便是讓百姓有精神寄托,不會因此麻木絕望。
當然效果立竿見影。
所以如今在這溫縣,若說百姓最尊敬崇拜的是裴簡,那麼其次就是三清觀。
眾人都說等過後要為他們在城中修一座道觀,日夜焚香祝禱。
許太醫是太醫署的署令,醫術不容置疑,想得到他傳授的醫者不勝枚舉。但此時他與李衡子站在一處,看著關係倒是十分相熟,正仔細為他講解藥理。
至於鬼道子……
也在李衡子另一側,為他講解藥理。
他和許太醫像是暗自較勁兒一般,你一言我一句,李衡子則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柳姒轉頭問身旁的平意,“他們三個,這幾日一直是這樣嗎?”
平意遲疑地點頭,“應該……是吧?”
看著許太醫對李衡子熱情的模樣,柳姒突然在心裡想。
許太醫,又是誰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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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雪,透過窗欞灑進屋中,門外人影晃動。
“叩叩……”
木門被人輕叩兩下。
那人影在門前停了一會兒後,又消失無蹤。
柳姒披了鬥篷,將篷帽戴好後出門,夜色沉沉,她獨自一人並未提燈。走到長廊角落,那裡站著一個遮了麵容的身影。
“尋我做什麼?”她壓低了聲音問。
那身影轉身,道了句“慈悲”。
李衡子熟悉的聲音出現在夜裡,“今日賢王見了我一麵,說想同我做個交易。”
“他的要求是什麼?”
“同善信一樣,想讓我進宮為他所用。”
柳姒沉吟片刻,“李道人怎麼想的?”
李衡子語氣平淡,“我已答應了善信,自不會食言。”
“你若有意,可以答應他。他的目的,應同你是一樣的。”柳姒提醒,“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明白了。”李衡子說完覆上麵巾打算離去。
雖是深夜,但也應小心行事,畢竟除了洞真,其他人並不知道他和柳姒的關係。
“等等。”柳姒出言叫住,“你與許太醫是舊識?”
她白日裡見許太醫對李衡子的態度倒不像在做戲,看樣子兩人是早就認識。
李衡子解釋,“許署令曾是先父的學生。”
是了。李衡子的父親當年也是太醫署署令,有學生倒也是常事。
柳姒猜測,“看樣子,許太醫是認出你了?”
李衡子也沒瞞著,點了點頭,“許署令見我的第一麵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柳姒心下立時有了答案:看來許太醫是柳承明的人。不然柳承明不會貿然尋李衡子做交易,應該也是許太醫將李衡子的事告訴了他。
離開之前,柳姒還是說了句,“賢王那兒,你可以答應。”
……
翌日一大早,溫縣百姓就聚在城門口為柳承明他們送行,烏泱泱一大群人,皆是濕了眼眶。
柳姒掃了掃人群,鬼道子不在。
她想起昨日她將九光杏給鬼道子時,他心情還是挺不錯的。那時柳姒想起前幾日得到的消息,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告訴他。
蘇木自個兒吊死在了家裡的破草屋中,被人發現時,都生了蛆蠅。
鬼道子從她口中聽到這件事後,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得複雜,呆呆沉默良久,終是紅了眼眶。
如今她將返回上京城,卻沒再瞧見他。
或許是抱著那壇九光杏尋個角落大醉一場;亦或許又如從前那般,神出鬼沒逍遙快活了。
反正她此行目的已經達到,鬼道子去哪兒都再與她無關。
倒是裴簡……
他此時站在隊伍前頭神情溫和,素衣灰袍,身姿挺拔,滿身文人風骨。
上次他在河邊救了她,她一直想對他道謝,但高熱後在屋子裡養病不方便;後來眾人又因中毒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一來二去竟找不到合適的時間感謝他。
直到如今要走了也沒能和他說上兩句話。
此次回上京,三清觀也與他們一同。
如今洞真同李衡子在洛州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於情於理,柳承明都會將他們安全送回上京。
抬目看去,那群道士都在同百姓道彆,大多都是百感交集眼眶濕潤,畢竟多少也相處了不少時日。
除了洞真,此刻盤腿坐在一塊大石之上,紋絲不動。
一刹那間,柳姒突然想起當初在三清觀時,洞真說過的一句話。
——“天道承負,因果報應。貧道時日不多,辭世之地不在上京,在洛州。”
洞真蒼老的話語猶在耳畔。
如今他們已然即將離開洛州……
柳姒猛然再看向洞真,他依舊穩坐大石之上,分毫未變。
就在此時,天邊傳來一聲鶴鳴。
兩隻白鶴自遠處飛來,在洞真頭頂上空盤旋滯留,最終落地收翅停在他身邊踱步。
與此同時,天空中厚厚的雲層散去,金光乍現,一縷陽光照射在洞真周身,為他道身鍍上一層金光。
下一刻,那兩隻鶴長鳴一聲,結伴朝天際飛去;而洞真一直立著的頭,也驟然無力低垂到了胸前。
三清觀的道士察覺到異樣,上前探了鼻息,而後皆跪在地上痛哭起來。
天降異象,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隻有柳姒好似無意間說了一句,“洞真道人功德圓滿,羽化登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