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隆盛召開股東會。
自周五上午榮世董事長被帶走後,公司第一時間發布公告放出消息,如今消息持續發酵,各路都在觀望。
會議室中坐了七八個人,自長桌往後兩排人相視而坐,大都四五十歲的樣子,身材微微發福,有人抽煙,焦黃色的煙蒂扔在煙灰缸裡,煙尾還有蒼白的煙霧,燃了幾秒後無可奈何的熄滅。
隆盛董事長不到五十,頭頂依稀能看到幾絲白發,他環視了周圍一圈,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先開口:“各位已經知道消息,我就不多說了,現在咱們集思廣益一起拿出個解決方案。”
楚嶺微微摩挲了一下指間的鋼筆,沒有說話。
有股東開口:“老田啊,不是我說,榮世對接的公司一直由江南那塊負責,你們怎麼能出那麼大的事?反應太遲鈍了。”
老田心裡暗罵了一聲,麵上陪著笑:“專案組來抓人,市委那裡都沒有得到消息,這事誰都沒有想到。”他話鋒一轉:“現在複盤在即,之後的路總得走下去,自出事之後,我不眠不休的找老莊,好說歹說才讓人彆溜,眼看著停盤幾天了,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看著周圍依次列坐的人,目光落到楚嶺身上:“楚總反應倒是快,第一時間出了通告,我聽說榮世的人已經和楚總見了一麵,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出什麼辦法?”
他話音落下,三三兩兩目光落在楚嶺身上。
隆盛董事長與總裁不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是元老級彆的人物,樹大根深,一個太年輕,兩方意見不同常有僵持。
楚嶺在這一周人中最年輕,他後背離椅背很遠,肩膀與皮質椅子形成克製的平行線:“拿錢護盤,把莊家和大戶套住,散戶拋多少收多少。”
董事長唇角微微顫動了一下,臉上的皺紋起伏:“已經砸去不少錢了,榮世還有多少資金?到最後走的還是隆盛的賬。銀行在催,之前借的高利貸也在催,現在牆倒眾人推,榮世倒成了個無底洞!”他微微笑了一下,開玩笑一般語氣:“楚總,咱們有多少錢投進去,彆到時候打了水漂,連聲響都沒聽到。”
聽到這,在場的人不動聲色地遞了眼神,今日開會一為榮世未來,二來也是借機發難,榮世出事後所有命令都是總裁下達,要是先塌了,就是總裁能力不夠。
楚嶺也微微勾起了唇,語氣依舊很好:“董事長擔心的問題並非空穴來風,我也思考過。”他話峰一轉,語氣非常沉穩:“榮世兩年前上市,在當地創造了上萬個就業崗位,從新聞上看已經是當地大力發展的龍頭企業,如果榮世倒台,那上萬名員工的未來在何處?”
楚嶺視線在周圍逡巡了一圈,繼續開口:“銀行之前借給榮世不少錢,如今也沒有收緊存根,市委那裡態度也算明確,都不希望榮世垮掉,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再幫一把。”他視線落在董事長身上,意有所指:“已經借出去不少錢,多那一點也不算多。”
董事長微微一滯。
楚嶺收回視線,繼續開口:“如果各位沒有彆的想法,就先按照這個來。複盤之後先砸大單,放消息說基本盤不錯,等中午之後再拉股價。”
會議室有竊竊私語聲響起,楚嶺也不催,過了一會,有人樂嗬嗬地開口:“我看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如就先這樣,咱們走一步瞧一步吧。”
會議結束,楚嶺回到辦公室。
桌上咖啡氤氳出來絲絲熱氣,焦香的味道形成了一張大網將周圍包裹住,四周靜得出奇,楚嶺靠在椅背上,微垂的目光裡倒映著褐色液體,沉沉窺不到底。
複盤的時間在這兩天,大盤大跌時深砸,中午後需要一批大資金拉股價。
準備的操盤手要有經驗,不能是田董的人。
市委和銀行也需要盯緊,貸款批複到位後第一時間投,楚嶺想到這,手掌扣住杯子微微用力。
門突然被敲響,楚嶺卸了力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後道:“進來。”
劉助理站在門口:“楚總,樓下內線電話,說有人找您。”
“是誰?”楚嶺不記得自己還約了人。
劉助理遲疑一瞬:“隻說姓唐。”
他能猜到是誰,所以才專門過來請示。
楚嶺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唐開灼,他拿出手機去看,對方沒打電話或是發消息,把唐開灼放到樓下,一會公司門口都會被堵。
“讓乘我的電梯。”
等門再一次被敲響,楚嶺抬頭,差點沒認出來。
來人穿著寬大的皮質夾克,外套肩膀到胸膛那裡有一條銀色鏈子,頭上戴著一頂褐色牛仔帽,脖子上黑色圍脖一直蒙在臉上,渾身上下隻露出一雙眼睛。
這副裝扮和平常大相徑庭,親媽來了都不一定認出。
唐開灼進去關上門,他拉下圍脖露出臉,又隨手把帽子一掀,往旁邊黑色沙發上一坐,邊用帽子扇風邊道:“憋死我了。”
這副樣子和平常沒骨頭似的沒什麼兩樣,楚嶺覺得下一瞬唐開灼就能躺在沙發上。
他站起來接了杯水放到桌上,自己坐在對麵的位置:“今天怎麼想到來這?”
兩人見麵平時隻在莊園,這是第一次踏入工作領地。
唐開灼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把帽子在手上轉了個圈:“和一個導演在附近聊了聊,想著你也在附近,過來看看。”
楚嶺:“你就沒想過我今天出差不在?”
在公司處理事務隻占楚嶺多一半時間,平時開會社交飯局很多,時間起步就是半天。
唐開灼不在意:“你不在我走就是了。”他雙臂伸長枕在後腦,懶洋洋地笑:“不過我今天運氣不錯。”
楚嶺也笑了一聲:“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唐開灼抬了一下手,十分上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楚嶺應了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茶水自取,想要吃的打電話讓助理送來,衛生間在你身後門內,裡麵有小的休息室。”
唐開灼比了個‘ok’的手勢。
他向來沒有什麼私人領地不得踏入的想法,抬腿就邁了進去,休息室大概三十多平米,裡麵放著衣櫃和床,浴室和衛生間也都有。
看了一圈又出來,唐開灼將目光重新聚在這間辦公室,總體以簡潔風為主,辦公桌很大,上麵推了幾樣東西,對麵是一組黑色沙發,沙發前是一張黃色茶桌,視野寬闊,抬眼就是窗外高樓。
唐開灼碰了碰桌上的雕花,又曲指敲了敲,目光重新落在楚嶺身上,對方穿著一件灰色襯衫,沒係領帶,下身是黑褲,肩寬背闊的坐在椅上,很專注地看看麵前的文件,麵上沒什麼多餘神情,有種淵渟嶽峙的味道。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就和導演談完話,心下突然湧起了絲絲漣漪,隆盛總部在這,自顧自的就來了。
唐開灼想到這,略微笑了笑,他坐下偏頭對楚嶺道:“我抽支煙。”
楚嶺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唐開灼就點煙,剛吸了兩口,門突然被敲響,唐開灼一頓望向楚嶺,一手指休息室一手指自己,兩指頭並攏在一起做小人行走,示意對方:我要不要進裡麵躲?
楚嶺就看到唐開灼叼著煙,一手指心臟一手指窗外,末了手臂來回移動,邊做邊用下巴指人,動作神態都成迷。
兩人都看著對方等待下一步反應,門還被鍥而不舍地敲著。
視線接觸兩秒,唐開灼重新靠在椅背,楚嶺對著門口:“請進。”
此時兩人想法詭異的重合:看不懂他想做什麼,算了。
門被推開,來人臉上頭發花白,臉上帶著笑:“楚總。”
楚嶺站起來,臉上也掛上笑:“田董。”
田董剛一進來,視線觸到唐開灼身上,微微一停。
這個年輕人長了一張俊美的麵容,背靠在沙發上吞煙吐霧,見他來抬眼看了一眼,又挪開視線不知道望向哪裡。
楚嶺隻說了一句:“我朋友。”
他和田董坐在另一側的紅木椅上,抬手倒了一杯茶,田董接過後抿了一口,笑道:“榮世你是出了力的,我剛接到電話,那邊說有的公司在樓下催債,榮世問我還能不能墊些錢。”
楚嶺說:“錢已經墊過了,光憑隆盛一家出資也不夠,他們自己再聯係股東挪點資金。”
田董這會笑了一聲,他把茶碗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清響:“楚總想的也遠,我方才還在會上想錢的事,哪知楚總一言定下繼續砸盤,到底是年輕人魄力好。”他微微一沉吟,吐出幾個字來:“就是有些衝動。”
楚嶺這回沒答話,隻抿了一口茶。
田董繼續道:“江南那邊出了事誰也不想看到,我方才想了想,江南那塊這次確實是反應慢了些,人手不夠,經理經驗也不足,我這裡還有幾位有能力的年輕人,現在就讓去江南那裡曆練曆練,也好成長進步。”
楚嶺不動聲色:“田董心中有合適的人選?”
田董道:“分公司有個叫田震的年輕人,能力非常出眾。”
楚嶺挑了挑眉:“我記得這個田震是您侄子?”
田董麵上笑容不變:“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楚總你之前也是我們宋董的孫子,現在來看,我們宋董眼光很好。”
楚嶺也揚了揚唇,眼中卻不見笑意,剛要開口,就聽見唐開灼嗤笑一聲:“田震?之前在博納做過製片人田震?”
田董視線再次落在沙發上的唐開灼身上,目光中含著探究意:“這位先生認識?”
唐開灼懶懶散散地靠著,伸手撣了撣煙灰,唇邊笑容似譏似諷:“可熟了,影視圈誰沒聽過田公子大名。”
他半張臉隱在煙霧中,眼中點漆:“拍劇的時候捧女人,進組之後鬨著要看人,半夜裡敲女星門被打了出去,第二天就揚言要停資,還真以為氣性大,一打聽才知道,澳門賭場輸了個精光,差點連人都沉江。”
唐開灼吸了一口煙,蒼白的煙霧從他俊美麵容上升起,視線落在田董身上,倒是扯了扯唇,臉上出現個疑惑神情:“董事長也算是個體麵人,怎麼看不透侄子的本色?還好關起門來誇人優秀,要是傳出去”他嘖了一聲,舌尖刮了一下後槽牙,輕飄飄地開口:“可不得被人說老眼昏花,心都渾了。”
唐開灼嘴巴利索,一席話連草稿都不用,吐字清晰發音標準,期間又帶著語氣輔助,傷害力更是暴增。
田董這些年了,第一次聽這番不客氣的話,他和楚嶺不和是事實,但彼此麵上做足了功夫,什麼時候被人這樣連譏帶諷的罵,一時之間,麵上表情都維持不住。
他勉強繃住,目光錯開看向楚嶺。
楚嶺笑笑,聲音謙和:“田董不好意思,我朋友心直口快,你多擔待。”
是心直口快,不是胡說八道。
唐開灼哈的一下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