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外的遠山蒼茫青綠,太陽已升至群山中央,唐開灼覺得戶外草坪的綠意是一塊一塊被浸染的,它們慢慢地被陽光籠罩溫熱,然後再緩緩上色。
他將一張沙發挪到窗前,然後用衣領遮住臉,背對著太陽閉上眼。
從到家後楚嶺一直在觀察唐開灼。
對方先是躺在沙發上,方才喝口水後在屋子裡竄了一圈,一間房子又一間房子地打開門,也不知道哪個房間得到他青眼後踏進去走兩圈又退出來,巡視完兩層後回到客廳,現在閉著眼睛睡覺。
好奇心旺盛,但三分鐘熱度。
楚嶺對自己觀察結果比較滿意,他站起來去吧台:“你想喝什麼?”
唐開灼沒睡著,隻是放空心思躺著,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有什麼喝的?”
楚嶺掃過特意讓人補充的吧台:“咖啡、茶、酒還有常見的飲料。”
唐開灼打了個響指:“咖啡。”
咖啡機是意式半自動,機體不大,外表白色不鏽鋼材質,鋥光瓦亮金屬冷白,放在吧台處一股濃濃的工業革命風。
楚嶺又問:“要加什麼?”
唐開灼:“奶和糖,多加點糖漿。”
“奶泡我喜歡喝氣泡綿密的。”
唐開灼就看著楚嶺做咖啡,對方真的按照他要求打奶泡,接著認認真真地擠了三泵糖漿,等這一杯咖啡放在他麵前,實話實說,唐開灼有點驚訝了。
他雖然和楚嶺認識沒幾天,但是相處之間就能覺察到,楚嶺絕不是什麼軟脾氣好性子的,他隻要嗆對方,這人絕對能還回來。
唐開灼邊喝咖啡便沉思,楚嶺目的何在。
錢,對方不缺。
權,對方也有。
至於長相身材,雖然唐開灼對自己外在條件十分自信,但還沒自戀到以為能讓人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情定愛得癲狂癡迷要死要活。
所以楚嶺想乾什麼???
唐開灼百思不得其解且撓心肝的想知道。
耳邊又傳來楚嶺的聲音:“午飯想吃什麼?”
唐開灼視線看向廚房,那裡空無一人:“你做嗎?”
楚嶺:“是。”
唐開灼看楚嶺的目光仿佛在觀一隻田螺變成人。
楚嶺無視他目光:“我國外讀書時會做飯,平時休息也會自己下廚。”
他讓唐開灼選擇:“酸甜苦辣鹹偏好?”
“甜和辣!”
果然,楚嶺目光掃過自己加糖的咖啡,心道果然如此。
“葷素喜歡?”
唐開灼:“肉!我討厭吃菜。”
“忌口?”
“蔥花香菜不要,韭菜洋蔥不吃,彆讓我看到薑。”
楚嶺問:“最喜歡的肉類是?”
唐開灼頓住了,他盯了楚嶺足足幾秒,然後一次性開口:“喜歡吃牛肉和蝦,不常吃魚,海鮮一般喜歡,平常喜歡吃味道重的菜,米飯麵條粉隨意,沒有明顯偏好。”
唐開灼吸了一口氣,微笑著說:“隻要好吃我都吃。”
楚嶺頷首,生理層麵的有關‘食’的部分信息基本完成,‘住’的部分到今晚也會出結果。
楚嶺對這個進度滿意。
他心情不錯地看了一眼,進入廚房。
唐開灼跟著進來,廚房明廚亮灶,該有的工具和調料都有,和他想象中樣板間一樣的廚房相去甚遠,而楚嶺切菜居然也是有模有樣。
唐開灼摸著下巴不由自主地開口:“你應該沒有胃病。”試想一下,隻要餓了就擼起袖子哐哐炒兩個菜,誰能有胃病。
“我當然沒有胃病。”楚嶺一說這就想了自己檢查那天,他想到自己連問了兩遍身體有沒有問題,恐怕當時醫生的心情和他現在相同。
非要說的話,就是不明白眼前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的無奈。
唐開灼依舊在眼前晃,楚嶺問:“會煮米飯嗎?”
唐開灼遲疑:“會。”
“到底是會還是不會?”楚嶺聽出了他語氣裡的不自信。
“會。”
開玩笑,一個成年人怎麼會連米飯都不會蒸呢,就淘米加米放水三步,他不但會煮米飯,甚至還會做個四菜一湯。
楚嶺道:“把米加鍋裡。”
唐開灼說:“行吧”
他還是有些糾結,連帶著提著米桶倒米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唐開灼覺得哪裡怪怪的,在他看來他和楚嶺應該是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再不濟也是貌合神離,必要時候打一場(他已經做好了打架的準備且暗自期待),但一到莊園楚嶺又是煮咖啡又是做飯,甚至現在兩人還一起在廚房準備午飯。
甚至對方剛剛還在問他飲食偏好。
氣氛輕鬆相處和諧。
簡直可怕死了。
唐開灼一麵糾結,一麵添米加水,最後還自顧自地將手指探入量了量水位,等把鍋蓋蓋好後望了望天,心說習慣真可怕,多少年不做飯但用食指量水位這個技能還在。
刻在dna裡的東西
楚嶺做的菜很簡單,清炒綠菜、十字花蔬菜白灼,外加一個炒牛肉和一份湯。
兩人各自端菜往餐桌坐,接著安靜地吃。
楚嶺沉默是一向習慣使然,唐開灼沉默則是因為對麵人沉默。
太奇怪了。
唐開灼忍不住心裡吐槽,對方偶爾會將眼神落在他身上,蜻蜓點水地看一眼後再接著吃,好像在拿他下飯?
唐開灼扒拉口米飯,摸了摸自己臉。
楚嶺一邊吃飯,一邊和係統記錄。
【飲食方麵:喜好肉,素菜不喜。】
對方口中自述的結論與行為相同,言行一致,這樣推算,那‘衣’和‘行’方麵也可以通過‘詢問’方式得到結果。
【用餐習慣:先蛋白質再蔬菜最後碳水,舉止文明速度適中】
【用餐中小動作頻繁,摸臉、視線下瞥沉思。】
【餐量適中,符合成年男性胃口。】
這廂楚嶺對記錄結果較為滿意,對麵唐開灼也吃完了碗裡的飯。
他把筷子輕巧地往那隻煙灰色陶瓷碗上一搭,上身向後靠去,唇邊銜一支香煙,從兜裡取出一隻銀製的打火機,砂輪摩挲聲響起,他伸手籠住那一方暖色,垂頭湊近,猩火色一點明滅,蒼白煙霧自他唇邊升起。
熟稔的姿勢。
打火機表麵有劃痕,看得出來經常使用。
和上次談話時幾乎一樣,對方似乎極其依賴香煙,飯後習慣性的舉動。
楚嶺目光像是雲霧一般停留幾秒,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室內抽煙。”
唐開灼‘嗯’了一聲,他腦子放空不在狀態,還拿起煙盒頂端朝上遞給楚嶺,表明了大方分享的態度。
楚嶺聲音冷靜:“不用,謝謝。”
他看了一眼窗外:“以後抽煙請去室外。”
唐開灼‘嘶’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不喜歡煙味。他隔著一層冷白煙霧打量對方,發型利落眉眼冷峻,五官很不錯,穿的仍是熨燙服帖的灰色上衣,袖口像是丈量過一般挽兩了寬窄相同的兩圈,身形峻拔,哪怕是在室內也不見多放鬆,依舊是靜淵沉潭之感。
平心說,楚嶺長相挺帥,但這人身上氣質更出眾,反倒容易讓人忽略長相。
大概長相是對方能拿出手的東西裡最拿不出手的東西了。
唐開灼被自己想法弄得發笑,又見對方目光落在煙上,扯了扯唇,反骨一生。
他挑眉對楚嶺一笑,深吸了一口,右手捏住煙蒂微微撣動抖落煙灰,衝著楚嶺吐一口煙圈。
冷白煙霧席卷楚嶺,隔著一層煙霧屏障,唐開灼笑得挑釁:“下次一定去室外。”
楚嶺微微眯了眯眼,視線落在一邊青色餐巾上,再看著一臉得意的唐開灼,不疾不徐地將餐巾放到手上。
動作平緩坦蕩,甚至還輕輕用手壓了壓,接著站起來,陡然伸手。
兩人之間僅隔一張桌子,唐開灼隻覺得眼前一花,自鼻子之下被人捂住,嘴唇觸上柔軟的布料,一瞬之後就是密不透風,他猝不及防,連帶著嘴裡半口煙霧被逼得向上流竄,從鼻子中硬生生地噴出兩股煙霧。
再好看的臉被人大力捂住也會扭曲,更何況唐開灼根本沒有防備之下被人挾持一般捂嘴,他眼睛驀地睜大眉峰上瞥鼻孔噴煙,仿佛是動畫片裡人物生氣的特效,簡直是活脫脫的七竅生煙。
唐開灼伸手去掰,怒得厲害。
楚嶺淡定收回手,唐開灼被嗆得厲害,一邊咳嗽一邊拍著胸膛舒氣:“咳咳你等著咳。”
煙霧入肺,辛辣嗆人。
唐開灼第一次感覺到這麼烈的煙氣,抽煙時的放鬆早不知道哪裡去了,現在狼狽又煩躁。
楚嶺把餐巾放回桌上:“不好意思,我不喜歡煙味。”
唐開灼麵無表情。
楚嶺神情平靜。
兩人視線相對,唯有嫋嫋煙霧升起,像是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
安靜。
格外的安靜。
幾秒之後,唐開灼站起來拿起煙就向外麵走去,背影帶著風,仿佛要徹底隱入山丘之中。
看著唐開灼有氣又不能撒的樣子,楚嶺心中莫名愉悅。
他靜靜地坐在原地,咀嚼這種很罕見的情緒。
他能聽見外麵濃稠的鳥叫,目之所及是蔚藍的天空,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微風與綠草的氣息,綠草遠處是樹林,樹林遠處又是山,山的遠處是什麼他不用去想,他似乎隻需要享受眼前的一切。
很快樂,楚嶺想。
他任由清風吹過他的發梢,坐在餐桌前,卻見唐開灼風風火火地回來,手裡捏著煙盒,走到他麵前伸手一扔,某種小蟲子像是天女散花一般落下。
唐開灼抓了幾隻蟲子扔在他衣服上。
楚嶺隨手撣下落在他肩頭的蟲子:“你覺得我會怕蟲子?”
龍傲天真的很幼稚。
他以為自己是三歲小孩嗎?
唐開灼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知道你不怕。”他牙齒森白,笑得邪惡:“要不要聞聞你手上是什麼味道?”
楚嶺頓住。
他看著被自己撣下去的蟲子,灰褐色,足肢修長觸角向上,背部帶著甲殼。
椿象蟲。
一種散發著獨特氣味的蟲子。
楚嶺一下子站起來,麵無表情按壓洗手液泵頭洗手。
唐開灼閒閒地站在一邊:“一進門洗手換衣服,注重清潔,室內無灰塵,嘖嘖嘖,果然啊,每個總裁都有潔癖。”
他看著楚嶺再次按壓泵頭,又十分‘好心’地提醒:“洗不掉的,過幾天就散了。”
楚嶺瞥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洗手嗎?”
唐開灼當然想洗手,但他更想繼續看戲:“我想看你會不會把手背上皮都搓一層下來。”
楚嶺抽了一張紙沾水:“讓你失望了。”
唐開灼繼續道:“你有沒有聽過拖把沾屎呂布在世這話?”知道楚嶺不會回答,唐開灼目光落在對方手背上,那一塊皮膚還帶著水意,他微笑道:“你下次再讓我不爽,我會讓你更不爽。”
楚嶺眼皮子跳了跳,匪夷所思:“你不會感到惡心嗎?”
唐開灼誠懇回答:“會的,但是看見你惡心,我就放心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楚嶺淡淡道:“你真有本事。”
唐開灼一下子笑開:“分明不喜歡我,卻又得和我待在一起,你也有本事。”
楚嶺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
唐開灼靠在牆上,對自己有自知之明:“我這臭德性被人喜歡也挺難的。”
唐開灼見楚嶺洗完手來到他身邊,他的身影被微縮在對方瞳孔內。
他這才發現,楚嶺的眼睛很黑,平時看著很靜,如今卻能清晰地看出自己小小的倒影。
仿佛是午夜能映照萬物的玻璃。
楚嶺:“我沒有不喜歡你。”
神情不見得多認真,和對著一株花草開口沒什麼不同,卻是平鋪直敘地直白。
唐開灼倏而頓住,停了一兩秒後,微微挑眉。